文/毛不栖
狗哥说很想见我一面,明天他就要结婚了。我假装没看到,手机关了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哭了一夜。
“你他妈瞎啊,不长眼啊。老子这身衣服你知道多少钱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一旁低着头,不停地鞠躬道歉,眼泪都急的快要迸出来了。对方仍然不依不饶地嚷嚷着让我赔钱,不然就要找经理。
第一次见狗哥就是在这家火锅店,这家火锅店离我们学校不远,一出校门沿着小吃街走到第二个拐弯处就是。我在这里当服务员快一个月了,每天晚上吃饭的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老板就会找一些临时的服务员帮忙。薪水不高,一个小时7块钱,月末结算时还要扣掉你打碎的盘子,洒掉的汤汁,七零八碎剩下来的也就可怜的没有多少了。可是应聘的人很多,这份工作很抢手,大部分都是附近学校的穷学生,因为时间合适,晚上大部分学生都没有课,虽然工资低但是做的人多,老板总是一副爱做不做的嘴脸。我和这里打工的每个学生一样,为了每个月500块钱的生活费每天像陀螺一样,在这里转啊转。
我想,我真的穷死了。
“哎哎哎,别给我装可怜啊,没钱你出去卖啊。”我被对面的这个男人拿胳膊捅了一下,一股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他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我真想给他一耳光,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冒着汗,骨头嘎嘣嘎嘣的在响。
因为前天晚上熬夜复习的缘故第二天精神很差,总是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这个人,洒了他一身汤汁,偏又碰上他蛮不讲理,非要我现在赔钱。我哪有钱啊,弟弟还在上学,母亲一直有病,我每个月除了生活费还要给他们汇一点钱补贴家用。
狗哥一拳头抡了上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场就一片混乱,我在一片慌乱中被拉起手,一股力量带着我跑啊跑。我在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在逃离目前的生活环境,好像有人在和我说跑出去,跑出去。再也不用担心明天吃什么,不用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老板,不会为每个月的生活费发愁。
“等一下,等一下,我不行了,跑不动了。”我双手扶在双膝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狗哥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了看我开始笑。他笑我也跟着笑了。
“你为什么要跑啊?”
“不然要等他还手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太傻了。”
“啊?”
他去买了两罐啤酒,我们坐在天台上,望着夜空。我每天都在夜色里行走,第一次抬起头发现晚上的天空这么美。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跑到三十里外的一家火锅店,那家店很偏僻,人稀稀落落的,热气腾腾的香味从锅底冒出来时,我的喉咙已经咕噜咕噜地在涌动。
“你怎么不吃?”我动筷子的时候发现狗哥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饿,刚吃过了。你太瘦了,多吃点。以后别去做那活了,又脏又累,还总是让人欺负。”
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不去的话,你养我啊?”
狗哥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愣着没说话。
啃了一个多月的馒头了,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饭,鲜美的汤汁滑过嘴边,我吸溜吸溜地咽着嘴里的米粉,眼里冒着泪,狗哥的脸颊模糊了起来,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狗哥长得像我们村里的二狗子,所以总是狗哥狗哥的叫他,他就常常摸摸我的头嘿嘿地傻笑着。狗哥比我大一届,毕业那年一直待在武汉,他的理工科一直是个神话,我一直很崇拜他。他和我说他最喜欢物理,他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物理学家,他最崇拜的人就是爱因斯坦。他和我说这些时,眼里发着一种光,一闪一闪的。我觉得我快要爱上他了,是啊,我喜欢的人是个超级英雄。我们在一起了,没有风花雪月。
狗哥的专业是制药学,大四那年他在离我学校很远的同济医院实习。我们每个星期见一面,一起吃一次火锅。每次他提前就买了单,我又感动又心酸。武汉的冬天很冷,是那种透过皮肤钻到骨子里的冷。我一到冬天就感冒,他总是买好药坐三个小时的公交车,把围在被子里哆哆嗦嗦准备叫外卖的我拎出来去吃一顿火锅。火锅太贵了,他刚毕业自己也没什么钱,我心疼他,总是不愿意去。有一次我们因为吃饭吵了起来,他突然抱着我哭起来,“你他妈别吵了,有我一口吃的你就别饿着。”他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在我面前哭。
他毕业以后开始接一些项目,自己搞一些科研,有时候一天待在实验室都不出来。我大四那年也很忙,为了尽快赚钱补贴家里,放弃了考研,一个二流学校毕业的穷酸文科女,挤在招聘会里看不到一点希望。
狗哥的工作也很不顺利,他从来不敢和别人说他的梦想是当一个物理学家。在日常的琐碎中我们的这些梦想显得微不足道,像痴人说梦一样可笑。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回去,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过踏实的日子,而不是去当什么一文不值的家。和家里闹翻了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回去过,他说他想留在武汉,因为这里有我和他的梦想。
我面试屡次碰壁,心灰意冷以后为了先解决生计,找了一份并不对口的工作,武汉的工资很低,尤其对于一个刚刚毕业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学历不高的大学生,生活异常艰难。然而武汉的房价并不低,未踏出校园之前,房价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如今化为了实实在在的现实。为了节省开支,我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和别人合租了一间房子,说是出租屋其实就是一间房子中间隔了几个三合木挡板。两个房间共用一个空凋,不足五平米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放不下任何东西了。房东给安装的空调大概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历史了,夏天的晚上,空调呼啦呼啦地吹着,我却依然汗流浃背的睡不着。然而武汉的冬天是最难让人忍受的,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常常会冒出一些虫子,老鼠,和恶心的蟑螂。十几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每天早晨为了抢那个卫生间,我常常要早起半个小时才能保证上班不迟到。每天加不完的班,整理不完的资料,对不完的账目,我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据头就嗡嗡作响。
狗哥以前不管有多晚,每天都会来我工作的楼下等我加完班,一起去吃饭。后来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忙着搞实验,我忙着工作。每天躺在床上,一闭住眼,就想起狗哥在我感冒时第一次给我熬得姜汤,想起他自己吃一个月泡面攒钱补贴我生活开支,想起他说起我们的梦想时,炯炯有神的眼睛,最后在隔壁男女嬉戏哼唧的暧昧声中我进入梦中,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