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来法国的第三个月得了病,不敢和家里人说。
那是个没有雪的冬天,温度却低至零下。
走在街上常常会忘记自己身处异国他乡,觉得和我擦肩而过肤色各异装扮不一的人和武汉江汉路里的人群没有差别。只是一张张被厚重帽子围巾遮掩住,只露出五官的面孔。
临近圣诞节,整个图卢兹都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红墙红砖红瓦,再加上橱窗里精致的圣诞装饰,透露着一丝最后的温情,满街的灯光仿佛都在预谋压抑着什么。
天气异常寒冷,我每天都去公共图书馆蹭暖气,偏爱去报刊杂志区,因为那里永远聚集着最悠闲的法国人。
我在被这种法国老人包围,沉重的咳嗽声,翻阅报刊杂志的窸窸窣窣声,以及棋子触碰棋盘的声音中享受到在法国三个月来最安心舒适的时刻。
这是我的舒适区,是我的精神家园,是我最能安心敲字思考的地方。这些退休了的法国人,在这里花耗着他们人生最后的阶段,我看着单人沙发上几乎睡着的苍老面孔想象着自己的未来。
直到某个周中的早晨,我发现我的世界变了。
我不敢和别人说,我得病了,我得了恐外国人症。
这句话要是被外国朋友听过去,肯定要做出各种嘲笑我的手势吹口哨拍桌子,我这个在法国的中国人才是她们眼里的外国人。
总之,这种事情得瞒着,对中国人得瞒,更别提说对外国人了。
是怎么得病的呢?我现在可得用手蒙着眼睛告诉你。
那天早上我一如既往拖拖拉拉到7点40才出门,学校8点15上课,我必须在在路上飞奔,并且直接奔到地铁A线,可不能偷懒坐B线再转A线,要不然在换乘Jean-Jaurès站和全图卢兹的赶地铁人一起挤上去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我这个人仪(jiao)式(qing)感特别足,那必须得装模作样拿出一本法语原版的小说,最好站在一个拿滑板穿喇叭裤的追风少年旁,小心避开同时有中国人排队的车厢(不为什么,只是追求人群中独一无二而已),优先选择带婴儿车的妇女的队伍排着。
所以,我一般会狂奔到Capitole站上车。我现在回想起那天来总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错,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按理说我每天早上重复闹钟响,掐闹钟,睡过头,大叫一声爬起来,往地铁站飞奔十分钟都已经形成了完美的生物钟,分秒不差,怎么还会有错呢?
啊!是那天的云!前天晚上我分明看了天气预报,又是一个下雨天,那天早上怎么就成了漫天的朝霞了呢?我提着饭盒在粉红色的天空下飞驰怎么都有点难以言喻的不详。
那节车厢也是我理想中的标配,两扇门的中间,扶手上一共有四双手,四个角落里各站了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什么国家的人都有!我当时还仔细端详了一下扶在杆子上的手,深深浅浅,各种肤色都有。我又侧过头去看地铁里面的反光镜,再一次发出人生中第258次感慨:“我TM怎么长得这么像中国人啊!”.还没等感慨完,就到了Arènes,因为这里也是轻轨火车公交的换乘点,所以通常会有很大的人流量。还没等我完整地看完自己的脸,就被一个上来的哥们挤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