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招娣”，破旧的笔在纸上划过，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个名字。她写得很用力，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写、好好地看自己的名字了。这个本来应该寄托着美好愿景的名字却让她内心郁结。招娣看着剩下的卷子，却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也不知道写了以后到底有没有用。题目不难，她也不是不会，只是考完试的绝望感一直席卷着她，仿佛多写完一题就离自己人生的终止更进了一步。
此时是县中考，考试的安排自然不会理会招娣内心的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推进，铃声也终会敲响。
招娣强迫自己答完了所有自己会答的题，然而她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几年义务教育的训练使然还是她心底里仅存的一丝反抗欲。招娣从考点出来，其他的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说说笑笑，只有招娣得一人走过长长的路，回到自己的家中。当她踏进门的那一刻，没有人去关心她考得如何，只看得父母拿上农具匆匆出门：“我跟你爸去收庄稼，一会儿下雨了来不及，你怎么回来这么慢？考什么鬼试还不快去给你弟弟做饭？我们没空，他都快饿死了！快点快点，快去做！”招娣面无表情地听着，“嗯”了一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招娣甚至都习惯了。她看着床上自己玩自己的弟弟，恨不得在饭菜里下毒，一了百了。弟弟就像是万恶的根源，印在她的名字上，印在她的骨血里。
厨房里，锅下有火，锅中有菜，招娣很明白，如果她不做这些，等爸妈回来的时候只会更惨。火烧得旺，只听得弟弟在房里叫着：“姐！你弄快点，呛死我了！你会不会弄啊？！”
2. 六年前，招娣的名字终于应验了。父母在经历了九年左右的郁郁寡欢后成功生下一个男孩儿。当招娣在医院看到父母抱着弟弟的欣喜表情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出生就是发光的。她想象不到自己出生的时候父母的表情，但就后面几年的记忆来看，想必不会是这样开心。招娣有记忆以来，父母都是对她呼来喝去的，还小的时候就要她干这样那样的活。在招娣六岁的时候，她端泼了一盆水，被父亲捆在床脚用皮带抽，并被罚睡在打湿的床单上。夜里招娣身上发冷打颤完全睡不着，却听见父母在说：“笨手笨脚的，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生出来个女儿又不会做事，丢了算了吧！”
“那也不行啊，还不是孩子，算了算了再看看能不能生个儿子吧，女儿留着做家务。”到底是母亲心软些，但说实在的，也软不到哪去。
自那以后招娣特别听话，骂不哼，打不叫，一个小孩子，最怕的不过是自己真的被丢掉，在这天地间无容身之所。可以说，招娣的童年是战战兢兢度过的。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皮带，不知道要吃到何时的冷饭，不知道何时会被丢掉的恐惧，这些都是她一生的梦魇。
弟弟出生的那一天她终究还是有对新生命的好奇，只是当她走近的时候父母却碰都不让她碰一下，仿佛只要招娣碰一下这孩子就没了。“你离你弟弟远点，伤着他怎么办！不是你他早就出来了！”
“是我占了他的位子？我不该出生的？”言语是最容易发芽的东西，特别是在孩子的心中。从那时起招娣对弟弟的感情就开始复杂，她既羡慕又憎恨，同时还带着一股深切的自卑。只是因为弟弟是个男孩子，就高她一等，她拼命地想抹平这种差距，却发现自己的一切在父母面前一文不值。他们的心里啊，只装了个弟弟。
3. 招娣做好了饭菜后，就招呼弟弟吃着。六岁的顽童不会好生用筷子，菜饭撒得满桌都是。他脚够不着地，坐在凳子上来回晃着，还不时敲着碗说这个糊了那个咸了。招娣不理他，径自帮他收拾床上的玩具。那些玩具曾是她最想要的东西，然而父母从来没理会过她的愿望。弟弟出生以后，却是要什么有什么。招娣也想趁着弟弟要的契机要个娃娃什么的，却只能得到父母的一句空话“过两天给你买”。两天，也就是随口说说。
在外面忙完的父母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弟弟吃了没吃饱了没。招娣就像是这家里的空气，有活要干的时候就必须出现，没事的时候就被人忽略。弟弟跟父母说着她做的饭菜不好吃，父母一边安慰着弟弟，一边数落招娣，说她这个姐姐当得不像话。她再也克制不住跑出了家门，跑到远远的地方大哭。身为初中生的她一点都不明白，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一生都像这样，倒不如死了来得好。招娣不是第一次有死的念头，但想到死了恐怕他们都不会在意，此刻的心寒甚至能冻上她的眼泪。
半个月后，中考的结果出来了。招娣算不上天才，但也考得中规中矩，可以去县里上一所普通的高中。招娣一个人在学校拿了结果，悻悻地回家。父母看到成绩单的时候，果然没有任何欣喜，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爸，妈，我……”招娣仍然没有死心。
“女孩子读高中干什么？你读书不花钱啊？你弟弟还要读书呢，你不用读了，有工就做，没工就干活做家务，你都这么大了，要想帮家里赚钱，要想着照顾你弟弟，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招娣用最冰冷地眼神看着他们，她心意已决。边打工边上学，那是她唯一地选择，她说什么都不要再待在这个家里了。
4. 招娣的生活很极端，每天上完课就去打工。县城的教学压力并没有压很大，因此她还算有空去赚点生活费。如果说有什么在支撑她的话，那一定是对原生家庭的愤怒。父母恩，姊妹情，这些话对她只是听闻，未曾感受。
招娣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这样的边做事边学习当然不能保证学习的质量，但无论如何，她终于还是考上了大学。三年里，她回过几次家，可无疑都是骂她在外面浪费钱，同时又要她辅导弟弟做作业。“你要是打工早都赚回来几千了！”他们每一次见她都要说这话，招娣早就习惯了，也不再理会。
上大学的事，招娣也没和他们商量，只是打包了自己的东西，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用上手机以后，她也没再和家里主动联系，只是偶尔回去看看他们是否健在。招娣靠着助学贷款读完了大学，在校期间也是勤工俭学。她心里很清楚，家里的一切都会给弟弟，她如果不拼命，活都活不起。
转眼已是招娣毕业工作的第三年，她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很是舒服。发工资的时候，多少还是会寄回去一些，只是绝不多给，她知道家里是无底洞，爸妈那么惯着弟弟，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某天弟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的电话，一开口便是要钱：“姐，这么久没回家了，也没寄钱回来了啊，你给我1000吧，我手头紧。”
“你个高中生花什么钱，没有！”
“你怎么这样啊，我跟我爸妈说！”
几分钟后，家里的电话也随之而来：“你怎么这大了不知道心疼小的啊，你弟弟要钱你就给他啊！我们两个老的又没多少钱，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能给！快点给他！”
沉默许久，招娣终于开口：“爸，妈，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爸妈反应倒快：“你总不是要嫁人的！你嫁个好人不就完了，你弟弟娶媳妇要花大钱啊！”
招娣挂断了电话，拖黑了他们，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她才明白，弟弟所言非虚——那真的是“我爸妈”，是他的爸妈，却不是自己的父母。
在他们眼中，招娣一辈子都欠那个家。生而为女，真是抱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