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

2017-10-31 22:19:38 作者:月时

我叫释空,这既是我的名字又是我的法号,我自幼无父无母,打懂事起就只有师父一个亲人。师父法号乐尊,世人都喜唤我师父“高僧”,认为他德行出众,佛法造诣高深,可渡人渡己。可是师父对我说,他只是一介喜好云游的和尚,生逢乱世,看着芸芸众生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得不到救赎,只能讲经诵法,在精神世界为他们扫出一片净土。

那时觉得我师父的境界着实高深慈悲,于是我也用功诵读佛经,想有朝一日成为师父那样的高僧。

是年太和元年,苻坚平定了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的叛乱。而我随师父云游至敦煌。沿西域丝绸南北二道东行,越过阳关和玉门关,就离敦煌不远了。敦,大也;煌,盛也。这些都是师父对我说的,我只有八岁,还不懂乱世动荡,敦煌繁盛。

此时我们还在距离敦煌成二十里远外的沙漠上行走,师父站定,右手的锡杖拄地,左手搭在眉骨上望向远处,此时日头正烈,照在金黄色的沙漠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尾失了水的鱼,口渴难耐,濒临死亡,四周景物都是旋转的。

路遇骑在骆驼上饮酒前行的商队,羡慕不已,却不敢言说,怕师父嗔怪,说我凡心未了,六根不净。

“释空,前面就是鸣沙山了,鸣沙山下有月牙泉。”

“好。”我乖乖地点头,我不知道鸣沙山是什么山,只知道月牙泉是个泉,是泉就可以喝到水。

走到连意识都快失去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泉边,顾不得服侍师父,先迫不及待的饮了两口泉水。喝完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我抬起袖子揩了揩嘴角的水渍,却发现师父定定的望着这座山,嘴里还念念有词,突然之间,师父跪地,对着崖壁叩拜,我心惊胆寒,怀疑师父莫不是魔怔,却别无他法,只好跟着师父,他做什么,我做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那时忽见山上金光闪耀,佛像毕现,认为是佛祖显灵。

可当时师父起身之后就坐在泉边,久久不语。我见他嘴唇干渴原来是一滴水未进,我舀起一瓢水,端到师父面前:“师父,喝点水吧。”师父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接过我手中的水一饮而尽。良久之后对我说:“释空啊,打今日起,为师便不能继续照看你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师父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略显沧桑但却慈祥的眉目此刻在我看来有些陌生。我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师父您不要我了吗?”

“我找到了心中的佛,他在呼唤我。”太阳仍然悬在正空,光线从师父头顶倾泻而下,他的身躯轮廓突然之间那么高大,连我一向喜欢抓着的红色袈裟衣角也那么遥远,让我触不及。我的眼泪顺着脸一直流,滴到沙土里,顷刻间消逝。师父蹲下平视着我:“你还小,也未踏入过这俗世,世事纷扰,你又无所依靠,我把你送入我师弟的佛寺里,从今后要依旧认真研习佛经,万不可懈怠。”

那是师父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

我在寺庙里,谨遵师父的教诲,每日跪在佛前诵经。望着头顶威严的佛陀,祈愿师父能回来接我。可是自从师父把我送进这里,我就彻底与师父断了联系。

我去悄悄打听过师父的消息,听说他几经奔走,想要在鸣沙山上开凿石窟,最后终于取得统治者支持。我第一次听到关于石窟开凿的事情,难道师父说的“心中的佛”就在石窟里吗?他已找到心中的佛,并去拯救,可是我呢。再次望着熟悉无比的威严面孔,我第一次觉得那是种欺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阳在天上走了无数个来回,我也终于长大成人。也就在这一年,我还俗离开了寺院。像我这种天生长有反骨的人是不会一辈子呆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的,更何况,整日看着愁眉苦脸的劳苦百姓跑到佛前虔诚的膜拜却依旧得不到救赎使我对佛仅剩的尊重都消磨殆尽。可是我不敢说,不只因为我是一介僧人,更因为佛法盛行,我不能践踏人们对于生活所剩无几的美好期盼即使那是自欺欺人。那是大逆不道。我只能解救自己,从那场骗局中挣脱。

走在敦煌城内,我望着面目、肤色、着装各异的人群,想起十几年前师父与我第一次经过敦煌的光景,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再见敦煌,却仍然热闹。

我第一次产生类似迷茫的情绪,不再单调的日复一日的诵经念佛,我该何去何从。

忽然前方一阵吵嚷,人群快速散到道路两边。我也随着人群站到路边,几个官兵在前面耀武扬威地吆喝着“让开让开”,后面跟着一排衣衫褴褛,戴着手铐脚拷低头前进的队伍。全是男性。周围窃窃私语,但基本都是我听不懂的胡语。正兀自疑惑的时候,一对汉人的交谈传入耳中

“这是又征集了一批战俘,”

“是啊,被抓去开凿石窟,”

······

那两人依旧喋喋不休,我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开凿石窟”这四个字就像一把钥匙,“咯嗒”一声,打开了心中尘封已久的锁,带着执念,唤醒了全身的神识,血液在我体内流通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周围的人群全都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师父的身影。

那一瞬间我做了决定,我要参加石窟开凿,我要去见一见师父,和他心中的佛。

一年之后

我站在鸣沙山下,回想起过去一年为了能进入开窟队伍四处奔走学艺,何等艰辛且固执。而如今,望着庞大的人群和巍峨的山峰,我又感到恐惧,这里每天都有人掉落山崖,运送尸体的官兵和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工匠一样麻木。

开凿塑佛有严格的规定并且难度极大,先开窟,再开龛。中心塔柱是最重要的部分,若稍有不慎,整个窟就可能坍塌。另外,鸣沙山是极其粗松的玉门系砾岩所构成,便于开凿洞窟但不适宜雕凿佛像,想要在窟内供佛只能拉泥上山,用泥来塑佛像。因此现在开窟成功的多半在窟内壁上绘画,可是那时门极其难学且有学问的手艺,有专门画壁画的工匠及僧侣绘制,像我这等末级工匠是无缘于此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开窟、塑佛。

不过在佛门净地呆这多年,虽与那里格格不入,唯有一点十分契合:无多贪念。我虽羡慕这世间的繁华,但对荣华富贵没有追求,我既恋这红尘,却不想深陷其中。这项工作极可能持续几十甚至几百年,师父是可以名留青史的人,而我,只想秉着执念来这里看一眼,来看一眼师父,看一眼他的佛。其他的,不想奢求也不敢奢求。

我悬在半山腰,眼睛不敢看下面,西域这许多年唯一不变的只有晒得人发晕的日头,我暗自想,当年后羿为何不选择一个看起来光照弱一些的金乌留下,也省的我现在像一根火腿一样被曝晒、蒸发。

月时
月时  作家

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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