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不觉已经不知道来到这里多久了,天天为茶童散去一桶又一桶的茶汤,也已经不会再想当初一样感触于别人的悲欢离合。毕竟我究竟是谁,又盼望着谁,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是在闲聊之中,能听到茶童说起。
“那时候的你明明喝了两杯了,却还是在最后一杯的时候坚持了,那个他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其实我已经不能再想起之前的一切,只记得我要在这儿等一个人,等一个定下誓约的人。我也只记得与那茶驿之中颦蹙眉头的孟娘的初见。
“让他留下吧,前尘往事若本人不想放,谁也强求不得。”
就因为这样一句话,我留在了这孟茶驿,等着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人。我将茶碗交给面前的客人,从他手中接过六枚铜钱。每当想起心中的那个人,我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孟娘,作为驿主,她一定,一定知道我等的究竟是谁吧。
——似乎从第一次见孟娘,她便一直都是现在这副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肆意的披着,在这茶驿的微风中稍稍掩盖那满面的愁容,一袭红纱给雪白的面庞印上了些许的红晕,而成天半醉半醒的状态,反倒使得我没有勇气去问出心中的问题。
2
每日的茶汤都是孟娘早起准备好的,我与童子醒来的时候,孟娘已经端着她的古琴坐在那满坡嫣红的彼岸花之间奏响那忧伤的愁思了。
我曾想过帮助孟娘,可是她总是婉拒,说着:这遗忘之茶,还是不学的好,学了,就走不了了。
她叫我小基,茶童曾经和我说,我是这一千多个春秋之中,孟娘第二个留下的人,至于第一个,就是他,他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也不曾记得,为何留下也已经被时间磨得没了踪影。
人的世界,总是说一句话,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我倒是蛮害怕的,要是什么都没了,活这一场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在这茶驿,时间本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概念,夺不走容颜,夺不走性命,夺走的只有一颗心。
这样说来,我比孟娘也好,比茶童也好,应都要幸运几分,至少我还有那一分眷念不愿放下。
3
每日那一缸茶尽,都分毫不差地送走最后一人,茶童收拾茶具,我则和孟娘将那满满一盒的铜钱送到不远处的渡头。
这铜钱远比想象中要沉重,孟娘有了我,倒是轻松,自己在前面带路,而我抱着铜钱盒走得缓慢。
“孟娘,孟娘,为何这铜钱竟然那么重呢?”
孟娘看着我,今天的她竟然贴了花钿,浅浅的粉色,倒是和那一袭红纱显得那么的不搭。今天的孟娘没有醉意,舒展了几分眉头,多了几分女子的俏丽,少了几分冷漠。
“这一盒皆是不甘心、不放手、不饶恕、不服气、不释然、不坦荡,人性最大的执念皆在这一盒之中,怎么能不重?“
她的话语间,我们已经到了渡头,摆渡的老艄公已经在那儿候着了,孟娘示意我将盒子交给艄公,只见那小小的乌篷船吃水又深了几分,缓缓顺流而下。
“这条河叫忘川,在尘世间任何放不下的,过不了的,都能顺着这忘川消逝。”孟娘说着,在渡头坐下,那赤脚就任由忘川水冲刷着,红纱在暗涌中翻腾舒展,像是血一般那么刺目。“小基啊,你觉得过了这孟茶驿,还有没有什么能留下来的?”
我顺着这忘川看下去,那乌篷船已经没了踪影,而这水亦不知究竟流向何方。孟娘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笑笑看着孟娘。
4
孟娘应也是有情之人,不过她从不提起,就算是刻在那驿站桌上的半句残词一般,那么明显却又被大家刻意回避。
若道相思莫想负,三生度尽魂归路。
那刻痕已经被孟娘指尖抚触得光滑,就像是桌上天然的留言。孟娘每每扫过这词,眼中的柔情,也让人不由得去想这留言之人究竟是谁?而又是哪位能让这位司掌遗忘的女神,久久不能忘怀。
“小基,你在这孟茶驿呆了多久了?“孟娘下了楼,红纱未变,那眉头的花钿换了深一度的红色。
”算算已是百来年过去了。“略微一算,才惊醒这孟茶驿的时间流逝如此之快,百来年竟然如百来日一般。孟娘倒出一杯茶汤递给我:“还记得当日你留下的原因么?”
“我在等一个人……”端着那茶汤,只见那碗底还有几片彼岸花瓣,她知道我不敢饮这茶,我害怕遗忘,我害怕会将他曾经出现于我世界里面的感觉忘记。
“喝吧,在这孟茶驿,想离开,就得饮尽三杯。还记得,我下午问你的话么?过了这孟茶驿,还有没有什么能留下来?”孟娘额头的花钿正在一丝丝被殷红填满,如生命在其中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