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只不过是农历正月初一,在日历上也只占那么一页。如果说今年春节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不能再和老人们谈工作上的事,因为就在公历年的年底,我,还有许多象我这个年龄的同事被公司一刀切买断了工龄。
不用等退休的那一天,我已经和那张蹭掉一块皮的办公桌、老是死机的电脑、明里暗里跟我作对的同事以及曾经挥洒过的青春作别,公司的花名册上不再有我的名字。
我觉得公司给我的钱太少,老公觉得无所谓,可我虽然掌控着老公的工资本,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我已经不是**公司行政主管,不免要问一声“我是谁?”
没人知道,几千年来没人能说清。
但年总是要过的,老家也是要回的,老公的哥们弟兄还有我当年的闺蜜,还得见见面。
串门的时候,我碰到了三庆。
大年初一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从一个朋友家出来,朋友拉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孙子送我到街口。
朋友说:“不好意思,好不容易见一回面,但今天确实不能留你了。”
我说:“来日方长,你快照应家里的事吧。”
朋友说:“今年轮到我家挂神祇,你看院里乱成个啥样子!他老吴家就剩这几户人家了,还真当回事似的。”
这口气显然是把吴家祭祖的重要性排在了我们朋友间聊天叙旧之后。我知道这是客气话,笑着说:“别乱说,你是吴家的老媳妇了,小心祖宗听见。”然后对朋友的小孙子摆摆手,说:“和老姨再见!”
小孙子只顾撕咬手里的棉花糖,不搭理我。
刚转过街角,就听有人叫了一声“起起!”
我被唬了一跳。
一个老头站在路边,双手筒在袖口里,朝着我“嘿嘿”地笑。
我多年在外,回老家的次数不多,这个人居然能叫出我小名来。我满脑子搜索,却找不到关于他的一丁点儿记忆。我赶紧答应:“您好!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说:“你口音有些变了。我是三庆哥!”
我的大脑急速运转,最终还是无法回忆起这个平辈的老哥。他的样子有些邋遢,我甚至估计不出他的年纪。于是敷衍道:“过年好!你是来参加祭祀的吗?”
“对对对!”三庆很兴奋,或者以为我想起了他,而实际上我只是可巧蒙对了他的姓氏,他用手指了指我朋友家的方向,“今年轮他家,村里姓吴的都来。”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啊?”“有几个孩子啦?”“你的鼻子象你妈,小时候就胖胖的。”“你哥这几年可是挣了大钱了。”他天一脚地一脚地和我拉话,纯正的乡音却是陌生的语言系统,使我几次接不上话,只能礼貌而尴尬地笑一笑。
又说了几句闲话,我就告辞了。走了大概三五十米远,再回头看时,他还在街角转悠,并没有往巷子里去。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村里挂神祇祭祖,时间可是一定的,他没迟到,但是他却错过点了。
回到家,三庆就成了我们话题的主角,母亲和嫂子给我来回叨叨,一直从择菜讲到洗锅。
母亲从论辈份开始,她说:“在咱们村,‘吴’是小姓,跟咱不是一家,辈份说不清,叫‘哥’也行。咱王家这么多人,姑姑辈嫁了侄子也有的是。”母亲又说,“三庆家原来跟咱家老院很近,但是关系一般,还不是因为他那神神叨叨的劲儿。”
说到“神神叨叨”,“三庆”在我的脑海里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小时候,村里确实有个“大仙”,而且有一段时间,“大仙”的名头很响亮,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所谓“大仙”,就是这个三庆。
之前,三庆发过一次高烧,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虽然病好了,但说的话就更加高深莫测,隐约是说有个“大仙”附体,要他弘法救人,开始时人们只当笑谈。
后来有些人得了病,一时治不好,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他看。“大仙”也不是一味装神弄鬼,有时开出来的方子就是中药。“大仙”的方子分不清君臣佐使,蝎子蜈蚣的一起上,药铺的掌柜一看就说:“这是“大仙”的方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