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凉
二月一号在阿拉善的山口,人们发现了阿凉姑娘的尸体。
她当时裹着一件烟灰色羽绒衣,倒爬在雪里。从记者的摄像头里出现的是一朵开在雪里,颜色殷深的花。不知是风将衣服吹成这样的图案,还是这才是她生前最后的杰作。
小雪未停,北风呼啸。翻过身,人们发现:
阿凉仰着的面孔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因为在雪里埋着,脸依然珍珠一样,看上去皮肤白而润,不像一个死去已有半月的人。
她身前做什么工作?年轻的男记者用话筒对着一旁的中年男子。
对方用一种怆然的腔声回答:
她并无固定工作,只是喜欢摄影。
停顿了片刻,又自言自语似得说到,
她是《北纬线》封面模特的专用摄影师,后来似乎因为摄影风格要求不符合策划规定,阿凉离开了《北纬线》。
那,能否请您告知具体是什么原因?
这个无从得知。男人摇摇头,有黑色竖纹的脸上扫过一片暗影。那是一只飞得极低的鸟,他们都不认识它。它的翅膀差点擦过男人的头顶,记者几乎是本能的一个下蹲姿势。
鸟长着一头蓬乱的羽毛。眼睛硕大,身形短小。这个影子在摄像头里一挥而过。
畜牲!凑什么热闹。旁边另一个脑袋较小有络腮胡的男人对着雪地补了一口痰,其实那鸟已经飞去很远。
迎着阿拉善口这座山体对面的是一片草原。有了这样的地势和视野,从高空附视下来,这几个零星的人如春播时田野里被遗忘的几粒豆子大小。
平原极目望去,不见尽头。站在雪花飞舞的阿拉善,低沉的天空几乎触手可及。
天的确如此,低低地盖下来。撒着雪花,情状类同幽冥的葬礼。
她家里有什么人?
有父亲,据说还健在。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有一个姐姐,已成婚,现在住在左旗。
记者又一边掏出来一个棕色封皮的小本子写着什么。
这么说,她是妹妹?
男人点点头。飞舞着铁铲开始铲雪。功夫不大,挨着阿凉的雪周围出现了一个大型的花朵形状,因为衣物占据了极大一片,而她的身体实际只有小块面积。
揭开布,人们看到她赤裸的全身。
同雪在一起,似乎睡在棉被中。
午后柔和的阳光一点点移过来,她的皮肤闪烁着荧荧光点。看上去,皮肤白得耀眼。乳房周围有一片粉红的小片儿,像别有用心的人贴上去的印花,那是一朵乳晕。左手胳膊上扣在肩膀,右手盖在胸上。如果不是在阿拉善的雪山,人们还以为她只是在熟睡。
记者打开闪光灯要拍照,中年男人举手做了一个阻挡的姿势。
有什么拍不得,她都是一个死尸了!记者心有不甘地说着,周围人都听得出他的话带着一种显然的愤怒情绪。
我觉得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男人回答道。
是的,此刻,他想到了这个词。
我们送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