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子荷
中国人,中国男人,有着幻想人妖恋的悠久传统。
这类人妖恋(也包括人仙、人鬼等)故事一般都具有如下一些套路:男主角出身贫寒却身具美德,女妖往往因为报恩、还债或倾慕男子,主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由于是跨种族的禁忌之恋,婚前婚后往往还须面临一系列考验。男女主角之外,常有负责提供障碍的配角(多来自人的一方)以及负责提供协助的配角(多来自妖的一方)。
以人妖恋为内核的喜剧《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几乎完全沿用了这个老梗,并以现代科幻外壳包装起来,让错以为该剧是白烂网剧的观众多少感到几分惊喜。
不过,这份惊喜难道仅仅是源于“老梗新壳”?或是刘亦菲的酗酒、打嗝、暴怒、腿咚和冯绍峰的裸奔、女装、被扑、被咬等颠覆性表演?……
(一)人妖相恋的逻辑
一些评论者认为,该剧的爱情逻辑不够清晰。一心要赚钱还债,甚至不惜为此频繁与富婆相亲的饲养员袁帅,仅仅是因为被“北极银狐”白纤楚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就改变初衷与她欢好,自此抛开世俗、一往情深,多少有矫情之嫌。
可是,从观影的实际感受而言,“袁白恋”并没有令人感到不适,反而因其直接、纯粹而显得很干净。
中国传统文化中大量存在人妖(仙、鬼)情恋故事。女妖主动求婚于人间男子的情节,其动人之处当然主要是女妖的真诚、率性、不求回报。
但深入细节就会发现,传统女妖的“报恩”往往夹杂了太多世俗物质奖励的成分。由于男主的人设常是贫寒潦倒、功名未就的,所以,狐妻的貌美﹑娇媚本身就成为寒士的精神安慰。再加之女妖的神力,使这类美狐妻往往还承担了“资助”男主角的责任,用其“法力”为男主角创造财富。
因此,传统叙事中,男子多是在不知女子为妖的前提下娶了美妻,脱贫致富,甚至延年益寿、羽化升仙。其重点,就是要体现坚持道德操守的某种回报。
女性虽以妖(仙、鬼)的形象出现,本质上却属于“物质奖励”的一部分。这是将女性对象化、物质化、标签化的时代产物。
不仅如此,传统狐仙故事中,狐女在成为狐妻之后,往往恪守妇道,侍奉公婆,救夫家于危难,甚至二女共事一夫。故事的结局,更以悲剧调性为主,以妖的牺牲结束。
即使是当代讲述人妖恋情的其他影视作品,也不能完全扭转这种调性。《仙剑奇侠传1》里的巫后和赵灵儿、《仙剑奇侠传3》中的紫萱,都以纯洁、奉献、牺牲作为其角色标签。《画皮》系列中,由于小唯“妖性”十足,以她的牺牲作结,就显得更加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却非如此。白纤楚不仅不“纤”不“楚”,非仙非魅,行为怪异(喝鱼缸水),在一开始便直言自己是妖,兽化后的样子更是粗壮可怖。这种设定下,袁帅在初期不被她吸引,坚持要与富婆相亲,才是符合逻辑的。
剧中男主角的处境显然比很多“落魄书生”更加窘迫,对金钱的需求更为迫切。可即便如此,狐妖女主也并没有因其“善良”而表现出任何体现“神意”的“奖励”性质,相应地,男主当然也没对她做此要求。当意识到金钱束缚了负债累累的心上人,狐妖也只有通过捡垃圾、混夜总会来挣钱,而不是使用超自然法力。
这恰恰成为故事感人的地方。这里的狐妖没有“狐媚”标签,没有“道德”标签,也没有“物质奖励”标签,唯一保留的合理内核,只有女性真诚纯粹的爱情。
在爱情面前,“没有逻辑”恰恰可以是最大的逻辑。如果说男主从追求金钱转向对狐妖一心一意缺乏逻辑,那么,一切不带任何物质条件、精神利益的爱,严格意义上,都没有什么逻辑可言——难道一个明明可以在妖界自由潇洒,却非要来人界捡垃圾、进夜总会,给爱人挣钱的美丽狐女不可爱吗?
因此,这部剧之所以还算好看,是因为它对人妖恋这个核心“老梗”的处理并不庸俗,至少对得起时代,对得起人,对得起妖。
(二)两性相处的模式
与人婚配的妖女,往往是什么样的?
婚前大胆热烈、千娇百媚,婚后则相夫教子,谨遵社会规范。而且,多半因生为妖身而有些自卑。
这多少反映了中国男性延续千年的大男子主义屌丝白日梦:既要“生理的”女性,也要“道德的”女性;既幻想女性能以独立人格妖媚热情地走向男性,又希望女性能仰视男性、忠贞不二,服从由男性设计和规划好的生活。
这种心理,可以在一些“男妖”故事中得到反证: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志怪小说中,若人妖恋的性别是女人与男妖,则男妖往往以劫人妻女的罪恶形象出现,而女性也常以此为耻。不仅结局比“男人女妖恋”更为不幸,且没有什么浪漫色彩可言。
可见,传统男性叙事对属于女性的艳遇是多么厌恶。
在这个问题上,《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的处理是非常讨巧的。它保留了更易被中国文化接受的“男人女妖”、“投怀送抱”模式,顺理成章地俘获了男性观众;但又摒弃了“正人君子”、“郎才女貌”、“良夫贤妻”模式,允许男主世俗功利,也允许女主野蛮任性。这样,优点和缺点就被公平地分配给男女两性,使两位主人公显得更加真实可爱。
当然,男主角袁帅虽然世俗功利,却也避免了屌丝和大男子主义倾向,更易俘获女性观众。
这是一个在人前世俗功利,人后落寞忧心的形象。他与富婆相亲,主动提出无性婚姻的要求,“怂”气十足,倒也显出这种选择的无奈和对原则的小坚持。
对于“美狐艳遇”,男主虽非无动于衷,却也谈不上以之为喜。他债务缠身、无暇他顾,既营造了“错位”的喜剧效果,也为男女双方性格特点的进一步展开提供了充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