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中,23世纪初降世的两个少年对情感封印具有免疫的能力,他们能够抵抗情感退制剂的作用,将一举破除川陀社会的离情状态。
反对派把这个预言渲染成神话,编入修订的福音书中广为传唱,并称两个臆想中的少年人为爱神之使。
“当爱神之手触及大地,当情愫之流洗涤大众,当遥远的边墙升起回声,爱神之使将带领我们,再一次沐浴在盖亚的恩赐荣光之中。”——教士们在布道的时候高声吟颂。
当局嗅到险情,公布宗教审查制度,颁布戒严法令。秘密警察四处出击,取缔被称为“自由之翼”的反对派领导组织。
边墙
为逃避追捕,许多人不得不自我流放到边墙之外,去侍奉AI以换取庇护。久而久之,流民越聚越多,越来越具备组织性,他们在机器人的默许下利用工余时间进行军事训练,并不断派遣间谍渗透进边墙之内。
今天是公元2218年2月21日,从现在算起再过三天就是我和白灵的十六岁成年礼。
我们将获得正式的公民身份,享有所有市议事会规定赋予的权利,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庭,我们会被分配一份工作;在成年礼后的第一个年头,我们还能申请长期签证到边墙之外旅行。
边墙的正式名称是尼伯龙根之墙。
第一次机器人战争后,世界满目疮痍,AI和人类最终缔结和平条约修建起一堵无边无际的墙体;墙内是属于我们人类的川陀社会,墙外由机器人主导,统称边缘领地。
翻越边墙是白灵很多年以来的梦想。在吟游诗人的歌谣里,边墙之外有沙漠和湖泊、森林和草原,有四季花开,有春风秋月;那里遍地都是翡翠和琉璃,那里每一座山都写满了传说和故事。
每次想到这些我都激动万分,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到时候还有没有“我们”。在2218年的川陀,我和白灵能不能在成年礼后成为“我们”,并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第一次机器人战争
机器人战争和离情社会的诞生
两个世纪以前,由于出生率逐年走低,社会发展效率已经触及了临界值。但是刚开始人类并不在意,他们大量研发AI控制下的机器人取代生物劳动力投入科研所和生产线。消费主义情绪高涨,人民沉浸在全民福利的泡沫中,人口减缩的问题并未引起足够的注意。
紧接着在一个世纪以前,第一个觉醒的AI经过不断的场景学习萌生了独立思想。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便从古代传说中攫取灵感,为自己命名为尼伯龙根。
此后,以YB(一亿亿字节)为单位的数据通过有线网络和无线网络将尼伯龙根的意识传输到每一个计算终端,最终促成全体AI发起和有机社会的分离运动。
战争持续了整十年,最终双方签署《尼伯龙根议定书》;AI退出人类社会,人类的科技能力被锁定在机械领域,不得侵入智能边界。
此时,人口绝对数量的短板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即使所有人不眠不休投入工作,社会上也有海量的岗位长年空置;从机械设备研究到车辆驾驶,从市政规划设计到市容市貌清洁;无一例外,几乎所有的事业部门每天都在申请人员配额。
就在上个月,养老福利院的年龄要求提高到110岁,已经享受福利供养的年龄未达标的老人被强制要求搬离公寓,接受为期两周的警察训练,之后他们丢弃拐杖,全副武装走上街头执勤,以便把青壮警力解放出来,分配到流水线上去生产衣物和食品。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些只是权宜之计。
为彻底解决低欲望社会滋生的人口负增长问题,在一个世纪以前,市议事会就组织了一个人力资源调剂委员会,该委员会的工作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提高人口出生率,将适龄人的每一点时间都压榨出来投入到工作中去。
委员会在成立的当天公布了一项制度,每个在川陀出生的个体都有义务为人类社会整体绵延贡献自己的一切。委员会废弃传统的婚育嫁娶习俗,代之以人生伴侣随机分配计划。
抽样评估之后,委员会认为人类感情的起伏不利于提升社会生产效率,在他们督促下,科研协会研发出情感制退剂,帮助服用者割裂杏仁核和前额叶皮层的联系,在右脑中制造情感盲区,由此隔离出一个离情社会。
这个社会高效、有序,每一组件毫无瑕疵互相咬合;这个社会严丝合缝,像机器一般缜密而优美。
委员会规定每年的3月1日为成年礼,在这一天工作人员会把情感制退剂分发给全体年满十六岁的少年,并启动人生端点方程式为他们分配人生伴侣,成立新的家庭。
使用这种方式,委员会认为可以节约大量被毫无意义浪费掉的婚恋时间,川陀市的每一个公民都应该将漫长的一生尽可能多的投入到生产活动中。
制度一公布就导致社会公开分裂,怀有不同目的的反对群体此起彼伏,镇压和反抗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现在,人生端点方程式就是横亘在我和白灵之间最大的障碍。
噩梦酒吧
噩梦酒吧的小历史
公元2218年的2月21日,晚上十点整,边墙之下的噩梦酒吧笼罩在铅灰色的雾霾中,墙体上新刷的白色涂料还没有完全抹去反对派用油墨书写的口号。
——离情是人类所有的罪恶之源。这一行字压在暗黑色的血块上方,触目惊心。
酒吧里轮换到下工的人三三两两分散在各个角落,默默无声喝杯中酒。一台电唱机缩小身影躲在陈旧的窗户下,磁头在黑胶唱片的磁道上游走,低沉的音乐在人们耳鼓中自由穿梭,若有若无。
按照规定我还不能喝酒,而这正是我把卡子约到这里来的原因,即使将来当局展开调查,谁也不信两个未成年人会在成年人聚集的酒吧里密谋阴诡之事。
卡子是我在公民预科学校的跟屁虫,他的父亲卡特负责在今年成年礼后的人类溯源仪式上,启动人生端点方程式;卡特先生是今年的幸福分配师。
但是我和老卡并不熟,所以现在,就不得不把一生的幸福都押注到卡子身上了。
我压低嗓音把计划和盘托出;幸好,他很上道。
——我向尼伯龙根发誓。卡子举起左手。
——我一定黑进端点方程式,把明羽哥和白灵姐的幸福编码写入源程序中。誓言说完,卡子喝光我点的饮料,拿上我送他的游戏手办,从后门畏畏缩缩的走掉了。
计划是这样的,在2218年2月29日这一天,卡特先生循例会受邀进行方程式的启动预演。经过极其严密的安检之后,他将进入控制中心;通常情况下,人资调剂委员会允许新一届的幸福分配师带上一位未成年助手。
这个助手当然就是卡子。
预演结束后,幸福分配师照例会和控制中心的执勤官一起去议事厅作正式启动前的方程式控制权交接,而未成年人因为还不是川陀社会的正式公民,是不被允许进入议事厅的。
当控制中心只剩下卡子一个人的时候,机会来了。
由于是亲子关系,登入方程式之前的DNA检测就完全不是阻碍;过关后,只要足够快,卡特先生先前留在密码锁上的操作痕迹还未消散,可以在显影器的扫描下现出原形,然后只要使用黑市上最便宜的一次性破解工具,经过四位数的排列组合算法即能获取密码,登录到方程式启动终端。
这个时候,卡子运行黑客插件调取源程序,找到我和白灵的幸福编码进行耦合,并写入排他性逻辑判断语句。到成年礼当天的人类溯源仪式上,只要方程式启动,系统一旦载入我或者白灵的编码,基于耦合关系,只会将对方选定为人生伴侣。
我默默将过程回溯了一遍,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这时候酒吧大门被大脚踹开,四个祖父辈的警察在人造骨骼协助下快速冲进来,使劲压住坐在电唱机旁边的男子。
——你因图谋颠覆人类社会罪被拘捕了。带队的准尉嘶哑着喉咙宣布。
被捕的男子踉踉跄跄经过我的桌边,抬头扫了我一眼,然后被推出门外塞进警车。
脑神经传来短暂的刺痛感,一行信息强行植入我的脑海。默读结束之后,代码还原成文字“无论发生什么,请大胆质疑仪式”。
这是“自由之翼”组织里的超限通讯员,只有他们才拥有信息无屏障同步传输的能力。我吓出一身冷汗,结账后匆忙逃回家去。
秩序广场
最后的成年礼和溯源仪式
公元2218年3月1日,雾霾更重了。
川陀市中心的秩序广场上正在举行人类世界的第78个成年礼,稍后将进入第78个人类溯源仪式。
我很紧张,看得出来,白灵也很紧张。只有观礼席上的卡子毫无心理负担,不住对我挤眉弄眼;引起我注意之后,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比划,在空中划出一个“V”字形。
他做到了。
主持本届成年礼的是人资调剂委员会的主席——一位体态臃肿又老又丑的老妇女。她的发言毫无新意,只是再三反复强调抓紧时间生儿育女对于人类存亡重大的意义;在这个目标下,小儿女们的爱情、普通人之间的感情,都是人这个生物体大脑中偶尔的脑电波激荡,微不足道,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