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一边从保鲜盒里熟练地偷茶叶蛋,一边用夸张的唇形不出声地说:“陈—园—”。
不知道是我动静太大,还是茶叶蛋的香味太让人忽视不了我的存在,边上隔着三四个人的位置咳嗽了一声,我稍微伸一下脖子,用余光瞟了一眼方刚。
方刚是个很方正的男孩子,因为是跆拳道协会的人,所以被我们寄予了厚望,时不时鼓动他劈块砖。现在,他平时劈砖时绷得笔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我莫名有些害怕,刚想把小灯拽出去问个明白,方刚开口了。
“你们真的有脸做这种事情。”他冷静的语气与话里透出的愤怒、脸上涨出的雀斑格格不入。不是在质问,而是在陈述。
我才看明白了局势,我、小灯和方刚还有另外十几个同学,面对着王东的亲卫队——佛光笼罩的学霸们笔直地站着,大家都和方刚一样手握成了拳。方刚说完这句话,有些女孩子还轻轻擦起了眼泪,而对面的亲卫队则神色漠然,甚至有些鄙夷地三三两两互相靠着。
班长胡妍没有理会方刚,把手里的A4纸向我挥了挥,“要签吗?”我刚想走过去接过纸看看是什么,一步还没有迈出,小灯用沾满茶叶蛋汤汁的手迅速拉了我一下,不着痕迹地朝我摇了摇头。
胡妍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用我们听得到的音量和站在她身边的女生说:“反正他们签不签结果都一样。”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们,大家的情绪突然爆裂了,开始质问、谩骂,对面却岿然不动。
趁着吵闹,小灯简短地和我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原来王东建家长群,鼓动家长对陈园的愤怒情绪,学霸们的家长和他们的孩子同心协力想要赶走陈园。
“我妈没加那个群,听说她们家长都在群里排好给校长打电话的时间表了,你不知道吗?”我摇了摇头,“我妈也没加,那刚才那张纸……”
“嗯,请愿书。”听到这个词时我不寒而栗,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我有点懵。
过了几秒,我突然慌忙地抓住小灯的手臂,“你没有签吧?”问完我就知道自己有多白痴,她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不签,我们都不签。”
这场晚自习的风波,以值班老师的到来,作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平淡的结尾。
我回寝室和室友一起啃茶叶蛋,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双休日家长群的种种。我们寝室六个人,五个都是和我同一个阵营的,另一个姑娘当晚快熄灯时才回来,寝室里的气氛随着她的回来而凝重起来。
直到很晚,没有人睡着,也没有人说话。
四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到教室,因为前一晚没有睡着,又想早点去教室看一下事态发展,连早饭都吃得很匆忙。进教室后,方刚已经拉开了架势。他正拿着一张比胡妍他们的纸大一倍的纸到处找人签名。
又是一张请愿书:请求不要把陈园换走。
方刚在教室门口堵到我们寝室的人员时自信满满,他的黑眼圈重到几乎要掉下来。他把笔递给我,和我们分享前一晚半夜给胡妍打电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胡妍哭了,说自己也是为班级同学好,没有想到会搞成这样云云。
我在心里偷偷地啐了一口。胡妍的演技太差,如果她一直能保持昨晚那种冷漠,我说不定还敬她是条汉子,至少承认她很酷。现在只是觉得她很滑稽,脑子里莫名跳出了她成为状元被刊载在报纸上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刚看我的眼神很惊恐,问我到底签不签。我把笔塞回给他,说我再考虑一下。
我不是因为想要赶走陈园拒绝签名,而是很讨厌这种请愿的方式,不论怎样的联名上书都很无耻。
可我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方刚说,我们需要以暴制暴。
一直到早自修结束,方刚的请愿书上都只有他和另一个男生的签名。他恼怒地捶桌子问我们,“究竟能不能行,胡妍他们的请愿书中午就要送到校长办公室了,我们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陈园这天正好出去研修。说实话算不上正好,王东一定是挑了一个陈园毫无还手之力的好时机。政治课是隔壁班老师来代课,课上得很好,他却有些怯生生的。
隔壁班政治老师和王东在大学就是同寝室的哥们,这次王东把陈园赶走除了觉得陈园会影响他的状元大计,还想把自己的哥们弄到自己班来。
他感受到了我们的非暴力不合作,也一定知道为什么。学霸们出乎寻常的热情,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这是我进入高二以来上过的第一节堪称优秀的政治课,可也比陈园的任何一节都更让我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像个背叛者。
下课后,方刚的请愿书上多了几个名字,但是没有我,也没有小灯。我们两个在这种事上有无言的默契。方刚捶胸顿足,我都能听到他内心对我的咒骂:胆小鬼、懦弱。我都承认,可我就是没有勇气提起笔在纸上签上我的名字。脚趾都快抓在地上了,最终还是放下了笔。
王东倒是淡定得很,好像这件事不是他挑起的,也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可恶的是,地理课上,他依旧让我去黑板上听写经纬度。我背不出来,被骂了史上最狠的一顿。他的嘴角带着一丝隐匿的微笑——一定是看过胡妍的名单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提前下课,说让我们去抢梭子蟹炒年糕。等我们回到教室,胡妍已经把请愿书送到了校长桌上,而方刚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个中午,还是没有人接待他,他把请愿书从门缝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