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有个事情求你,我这周末要参加冰冰产品见面会了,还要发言,帮我写个发言稿呗?”
收到这条消息的我,形态像极了情景喜剧中的葛优大爷,近乎于平瘫的姿势,脚下还要强行维持着让自己不滑到桌子底下的静摩擦力——不仅如此,全身的力气还要匀出一部分交给牙齿,小鱼干实在是不好咬。
至于消息内容,确实也不值得我正襟危坐,所谓冰冰产品见面会,不过是换个法子吸引大众眼球罢了。这些沉迷于微商的姑娘小伙们,不要说是范冰冰,就算是请来一个长得比我都难看的所谓网红对他们的“高级货”表示“高度认可”,都能将他们本来就极度膨胀的事业自信再添一块砖加两片瓦。
所以就不是很想回复,更不想给写什么发言稿了。
不过还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抄过格瓦斯饮料灌了一大口,把满嘴的零食渣子冲进了嗓子眼,顺带着实现了一个颇为爽利的气体反刍现象。这是我每天下班以后的必修课,多年的加班一族经验令我对零食的减压效果深信不疑,无论是在初冬的公园角落还是在干燥温暖的卧室,每天一口袋零食的习惯沿袭至今。
“小鱼干也吃没了,明天去沃尔玛买点罢,不然断粮了。”走向浴室的自己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一番。“沃尔玛?呵呵呵呵,第一次见到她,好像就是带我去逛了沃尔玛。”
当时感觉挺好的一个姑娘,如今怎么就讨人嫌了?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大概是2010年吧?对没错,就是那年。
莫欺少年穷,少年真的穷。
如果没记错的话,2010年算是个暖冬,并不是苦难回忆录中常见的大雪纷飞,不过对于只有一件衬衫和一件外套的自己而言,区别无非是不会因为睡在街头而被冻死罢了。
每个北漂的孩子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房东大人,我也不例外,短短一年中换了三个安身之地,越换越便宜,也越换越破。想想也是没什么办法,虽然自己出身于985院校,工作中也不算是偷懒耍滑之辈,然而毕竟是初出茅庐,吃完喝完再寄回家里一笔,所剩无几,如果再遇到亲人告急,便拮据到底了。
结识一年有余的恋人也没放过我,温声细语地讨要了两千块“生日礼金”以后便换了个脸色,电话打过去不是和闺蜜唱歌就是与舍友吃饭,有时一个澡能洗上七八个小时——这还是在她心情好的前提下,不然就算连洗三天也是不愿意和我讲电话的。所幸自己并不是什么深情款款之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想必是无事相求,再不济相忘于江湖老死不往来。
可悲的是,这个牛B只吹了三天,房东太太就敲开了我的房门,带着一股六十岁以上悍妇独具的凌冽肃杀之气。
“小伙子啊,不是我催你,你这个房租拖了好几天了。”
“阿姨,对不起哈,我这刚入职一个月,下个月十号才发工资,您看...”
“十号?我可等不了!一大家子人要我养活呢!明天啊,我看看,二十八号,必须交清!”
“阿姨求您了,真的没钱了,我发了工资马上给您钱好不好啊,多给您100块您看行不行?或者您用我的押金抵一下房租?之前给了您两个月押金呢...”
“再给你两天时间,不然就走人。”房东太太的双唇裹挟着有产阶级的优越感,把一坨深黄色的黏痰精确地吐在了我的门框上,还有少许液体摆脱了牛顿定律的约束,飞溅到恋人送给我的唯一一条裤子上。
还没等我开口,房东因肥胖而显得十分滑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电梯间,我盯着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小又重新变大很多次,足足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想起这个屋子没有暖气,开着门思考人生实在得不偿失。
拽过这么一会儿就变得冰凉的被子裹住瑟瑟发抖的自己,我不得不完成一个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艰巨任务:找恋人借钱。
其实房租并不多,650元,粗略算了个账,如果借到一千块,也就能活到发工资了。工资到手大致有个五六千块,这样日子就好过多了。电话打过去,意料之内的,还没等我酝酿好言辞提出要求,那头的年轻姑娘便挂了线。
那就发个短信?十几分钟以后,破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闪出三个硕大无比的宋体字:我没钱。
素来脸皮极薄的我并不想承受张牙舞爪的失落和这般直白的侮辱,四处打量了一下自己睡觉的周遭,捡拾了几样必需品,趁着夜色尚不浓烈,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还没记熟舍友姓名的合租房,甚至想不起和隔壁关系还不错的养猫小伙以及他的猫道个别。
街心公园是不曾埋葬尸体的公墓
离合租房不到三公里的街心花园,曾经高度闻名于全北京乃至整个中国的民间艺术界,号称“全国最大”,沿途摆满了出自名家或是无名之辈的雕塑绘画作品。它们中的大部分见惯了来自无数游客不屑和不解的目光,索性也就无所谓自己年久失修锈迹斑斑,毕竟我这样流离失所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欣赏艺术的倒霉蛋路人越来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更邋遢落魄。对于这样的一类人,公园提供了极为适合委身沉思乃至低声痛哭的阴暗角落,乃至罕有人至的烂尾小建筑物。
然而还是触景生情了,一块大约两米高的石灰石,硬生生地被抠挖成一对相拥而吻的恋人,虚实间分辨不出二人的面孔是欢快还是带着泪痕,女孩背对着我,衣装像极了早已不复往日亲密的恋人。
“就连你也嘲笑我啊?”对着石碑上面的作者简介,我略带愤怒地怼了这位并不出名的艺术家一句。“还相爱在他乡,他乡的姑娘早他妈不要我了。”
“两百块,发了工资就还给你,我没地方住了,连饭都没得吃了!”
“我真没钱,你一个大男人,找女人借钱,好意思么?”
“上个月家里有急用,积蓄用光了,你生日我还给了你两千,花这么快?”
“明天再说吧,我睡了拜拜。”这是我和她之间互为恋人的最后一次交流,虽然谁也没真正开口说分手,但是很默契地,互相躺在了彼此的通讯录里面,比尸体还像尸体,那个瞬间甚至能闻到隐约的腐臭味。
多日以后我才得知,那些日子里,身在江城的她早已许身给了一位有老婆有孩子的中年人,从此开始享受私车独宅的遮风挡雨,和时不时打来的零用钱。若不是她的舍友连带着沾了光还在bbs上炫耀了一番,也许时至今日我也会默认我们的感情是因为远隔千里而不幸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