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特意查询过,她所谓“大叔”开着的大众速腾轿车售价几许,以我的收入要多少年才能买得起。
坐在那具名为“相爱在他乡”的石灰雕塑对面,长椅刚刚好容纳下尚未发福的躯干,躺了两分钟又起身脱下明天上班还要穿的衬衫,折叠压平,塞进了双肩背包中。
“兄弟,不好意思,我这遇到点事,你手头宽绰不?”
“还成,有事儿直说,最近也不见你上游戏了。”
“借我点钱,我没钱了,被房东扔出来了。”
“别逗我,说吧,要多少?”
“几百就行,发工资就还你!”
“卡号给我,名字发我,等着啊。”
“多谢,来日回报。”
约莫一个小时的工夫,短信打醒了方才入睡的我,银行卡里多了一千块钱,顿时热泪盈眶。
其实这位兄弟根本谈不上熟悉,不过是和自己一起玩了两个月无聊网游的所谓“游友”,别说见面,短信也只是聊过七八句。靠着这一千块钱,我撑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当然了,并没有回到租住的地方,更没有想过要陪着笑脸给向我脚下吐痰的大妈奉上拖欠的租金然后陪着更多的笑脸继续苟且于他人的不动产下。
话又说回,于我而言,那段恋情已经在那条长椅上彻底告终——想必有很多境遇类似的人在同一片草木旁哭过笑过,继而就地挖一个泥泞不堪的墓穴,将自己的一小段无谓年华用力丢进去埋葬妥当,踩踩结实,避免诈尸现象的发生。
人类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无法解释也无法避免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俗话说,祸不单行,双行都是造化。
享受了不长时间的一人吃饱谁都不饿的单身生活和专注于工作的快感,那些曾经只能做梦时默默瞻仰的物质与精神生活逐渐变成了可以期许的理想信念,甚至偶尔会拿起笔算算自己离第一套房子的首付还有多远,或者说还有多近。当时北京的房价还不算恐怖,四环外的二手居民楼在当下看来还不及武汉厦门来得昂贵,当然了,感情上的前车之鉴也令我对私家车产生了浓厚兴趣——买不起房子,先买辆车也不错。
然后就被辞退了,理由是改制,说难听了就是公司养不起这么多人了。和我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位技术骨干和至少十五个运营、编辑、美工,这些头天还可以在饭桌上嬉笑怒骂彼此宽慰的年轻人一经走出职场,互相之间便无比陌生了;就连相处得无比和谐美满的搭档,也不过一起吃了一顿潦草的吉野家,随即各奔东西。
工作不难找,新单位的一切比老东家都好了一个数量级,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无处不在的福利待遇都令我深感舒适,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奉献精神,甚至学会了时不时地感叹命运的恩赐——自己的运气怎么这么他妈的好,这个单位棒呆了,包括那个售后姑娘,美极了。
所谓美极了的售后姑娘,即便是放在照片美化技术高度发达的如今,也足够令审美疲劳的一众男人们心跳加速,当然包括我在内。对当时的我而言,心目中的女神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对我而言已经不太重要了,当时的自己只想不惜代价抱得美人归,然后疯狂秀恩爱气死水性杨花的前任,迫切程度堪比在深夜踏上亡命之路的复仇者。
说归说,漂亮姑娘追求起来也不太容易,不仅耗费了极大的精力方才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名分,还要绞尽脑汁在上班时间保持气氛上的相对平静。虽然办公室没有明确规定不许恋爱,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卿卿我我还是绝对不敢的,偶尔约个饭约杯茶乃至下班后挤上同一班地铁已经算是在保持低调的前提下力所能及的上限——即便如此还是引发了其他同僚的窃窃私语,从她们的窃窃私语中我渐渐也了解到,或许是为了虚荣,亦或是为了更加舒适的生活,她有着和我的前任相类似的荒唐经历——抛弃相恋多年的男友、和年龄足以当爸爸的已婚男人同床共枕,直到对方的原配妻子找来单位,连打带骂。
这一切发生在我入职的一年前,风平浪静以后她有幸留在了原有的岗位,然而职业生涯算是毁了大半。
所以在追求她的过程中我没有遇到任何竞争对手,在一起以后我也不曾和她的女同僚们一起吃过饭,她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可远观而不方便接触的“污点人物”,甚至有男同事的妻子会明确严禁自己的丈夫与她有任何沟通交流,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嘲弄与幸灾乐祸,就好像当初被抛弃的男人是他们一样。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类似事件的我而言,这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比起不知廉耻的背叛,改过自新的人并非不值得我去爱。她也说过,如果介意,随时放手,她不怪罪。
更何况,她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始终将这件事视为宿命的安排。
百日百年,如有来生我依然爱你
如有来生我依然爱你,她临走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我摸不到头脑,只是厌恶地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我们的恋情持续了五个月,一百多天,刚刚好一整个夏天,从脱掉外套到早晨出门略带寒意的一百多天,我们每个白天和每个夜晚都不曾分开过。我无比沉醉于她娇柔成熟的身体和温软体贴的性格,乃至令不太会照顾人的自己穷尽了全部精力去思考如何善待这个伤痕累累的姑娘。在这里我并不想多费笔墨来刻画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床笫细节,只能总结道,她是一个完美的恋人,无论在餐厅、卧室还是熙熙攘攘的街头。
然而她还是离开了,因为我的贫穷,或者说,不够有钱。
她的父母在家乡给她物色到了一位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生意人,并且应许下六位数的彩礼和总价值超过百万的房产,连带着以死相逼,限期离京归家完婚,那一笔彩礼将是她亲兄长未来的婚姻和生活保障。
得知消息的我并没有像电影中小说里描述的,抱住安慰+手撕二老,誓死捍卫爱情真谛,而是丢了一句不便重复的脏话,责令她离开我的住所。
她一面收拾自己的杂物,一面叮嘱我注意身体,临别的清晨,我拒绝了送她去车站的请求,理由是恶心反胃,因为视频聊天中那个脏话连篇要女儿赶紧离开我的中年妇女,像极了当初向我讨要房租的太太,一口泛黄的板牙,想必吐出来的黏痰也是相类似的性状。
“如有来生我依然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