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今年五十了,还是那么不着调。
炒菜忘记放盐,开餐前才发现电饭煲忘按“煮饭”键,冰箱里收藏一周前的剩菜,需要打电话时到处找手机……
这不,她刚又告诉我:“刘奶奶送给你的那只公鸡不见了!大概从菜园子里飞走了!”
我在电话这边耸耸肩,少吃一顿鸡而已,没事儿。
我的淡定来源于我妈数十年如一日“不靠谱”的磨练,如果哪天她正常起来,那才让人害怕呢。
01
我妈年轻时就不着调。
爸爸是木匠,常年在外做工,农忙时才回家。他的收入再加我妈种田种地,基本够一家人开支。
但有一天,我妈跟着年轻时髦的小姑去了一趟市里,回来便说她要做生意。
“一颗白菜,种上几个月,只能卖几毛钱。一斤海带,从市里到乡镇,转手就能赚一块。我得去做生意。”我妈抱着朴素的经济价值观,开始计划她的创业之路。
但做生意需要成本,而且风险很大,我奶奶和我爸都坚决反对。
奶奶责骂我妈胡闹,不在家好好带孩子,学人做什么生意?有成本吗?亏得起吗?
我爸也觉得这事超乎想象,做什么生意?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人一走,家里的田地怎么办?在外抛头露面,不嫌丢人?
我妈的理想撞上了坚实的硬墙。
她默默地低头种地,但心中的念头如菜地里野蛮生长的杂草,总也锄不净。
她悄悄找外公外婆大姨小姑借了千来块,来到镇上租了店面。打听好门路之后,便跟着司机去进货了。两天后,正逢赶集,我妈的杂货店开张了。
她把运来的货物,摆在门口的木板上,逢人便招呼。只要有的赚,低价也卖。第一天,上门的生意还真不少。
待散墟后,我妈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一手钳住腰包,一手搜罗出一张张零票儿,整理好之后,往食指吐一口唾沫,乐呵呵地数起钱来。
那时我和弟弟还在上小学,爸爸也在镇上做工,一家人挤在堆满货物的单间里,三四十平米容纳了四口人的吃穿住。厨房在旁边一个简陋搭建的半露天杂房里,每逢下雨天,菜锅里便飘进细条的雨丝。
我爸晚上回来,抿一口酒,不苟言笑。他知道木已成舟,给我妈做了几条高凳、几块大木板,还给我们姐弟做了一个高低床。
平日里为了进货,我妈凌晨四点多起床赶车。回来卸货时,有重物搬不动,便叫我爸帮忙。我爸扛货,一路骂骂咧咧。后来她常常一个人扛着上百斤的货物,在黑夜里独自穿行回家。
我妈的小店,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不错。她嗓门大,脑筋活,算起账来又快又准。她愿意让利,且绝不缺斤短两,不久便培养了许多忠实客户。镇上的商家,见我妈来势汹汹,抢走了他们的生意,便生出许多言语。
我妈年轻时,受我外公外婆影响,吃素。他们便叫我妈“斋婆”,意思是“吃素的坏女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喜欢镇上的人。我想回老家,像以往一样满山野撒欢。可如今,我变成了外来的孩子,每天只能陪妈妈守着她的小店。
她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剥蒜子,抖海带,称胡椒,为了增加货物的卖相和卖货的速度而时时鸣起冲锋枪。我便是她圈禁的“童工”,自此失去了自由。
那年冬天,似乎格外冷。年底赶完最后一次集,除夕白天,一家人才背上年货,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家家户户传出震天的鞭炮响和炖肉的香气。爸爸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我习惯了父亲的凝重,安静地走在母亲身旁。
冷风扑面,把我和弟弟的小脸冻得通红。爸爸的担子,忽然间绳索断了。他气急败坏地把箩筐一摔,生气地跺脚,踩踏散落一地的年货。
我妈冲上去,一边拉他,一边喊:“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你还知道今天过年,我们这过的叫什么年?家里冷锅冷灶的,像过年吗?我叫你不要做生意,把日子都过浑了!”
我和弟弟吓得呆在一旁,妈妈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给绳子打上结。待她拾好货物,爸已经甩袖而去。妈整理了两个货担,一个人把东西挑回了家。寒风太凄厉,把她的眼睛都吹红了。
那一年春节,我和弟弟穿上了新衣,餐桌上摆满丰盛的饭菜。我们无忧无虑地在冬天的田埂上追赶,天真的我们并不知道,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