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餐馆的路上,军执意要替我拿包,说以前在读大学时,在一次老乡聚会的活动时,他时时都在想替我拿包,但总是被另一个男孩抢先了,他还记得那个包是红色的,我心头一惊,想起了我大学时确实用过一个火红的人造革的包。我们边走边说,天色已黯淡下来,周围的车声人流都恍惚起来,褪成一片片背景,空气中泛出温暖怀旧感伤的气息,二十年前啊,军也总是这样和我走在人潮涌动的人群中,那时的我们,只要走在一起就是甜蜜,那时的我们憧憬着走下去就能遇见的青春故事,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美丽啊……不知不觉中,军竟然用手揽住我的腰,我愣了片刻,忙挣脱了,轻柔地对他说,你不要对我有亲密的举动好吗,本来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我生活在这里,有太多的熟人了,让人看见了会怎么看我,老公知道了又怎么好。军忙说,sorry,我是太情不自禁了,没想那么多。
我带他到了一家餐馆,人很多,我们在卡座坐下后,服务员上来点菜,军问有没有包厢,服务员说包厢只有两个很大的,而且还规定要消费一定的金额,军忙说,那就换包厢吧,我不同意,军说,这里也太吵了,说话都得费劲才能让你听得清,我想也是的。
我们搬到了包厢,我上完洗手间出来时,军已经点好了菜,这时服务员走过来说,军要的98元一瓶的红酒没有了,现在只有168元一瓶的是最低价的,我有点吃惊有点失落,但还是说,没有了就不要了,我本来就不喝酒的,军说,二十年才见一面,总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喝点,就拿168元一瓶的是了。
我是没什么酒力的人,在军的劝说下,两杯红酒下肚,就醉起来了,面红耳赤,话也慢起来,多起来,军也喝得很欢畅,说起他在外的打拼,说他怎样熬到五年的卖身契结束后,怎样辛苦地考研离开了那鬼学校到了一所高校任教,感慨万千后,他突然又用很凝重的很严肃的神情告诉我,他现在由副教授改为学校高级行政管理人员了,高升了,而且他还要往上拼的。
我眯着眼,歪头看他,笑了,说,你高升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和你老婆有关系吧,在我这里,你只是记忆中的那个从前的校友加老乡,我们只在那个部分有交集,你其他的东西都不属于我。
军怔了怔,说,是和你没有关系的,可是在二十年后……在今天,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喝咖啡了。
我打了一个激楞,头脑清醒起来了,问军,你这趟是不是来报复我了。
军说没有的事,都是开玩笑,只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有件事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在一夜之间对他变了态度呢
我说,为什么你当时不来问我,为什么不能坚持地找我下去呢?
他说,因为他当时太穷,因为我是城里的女孩,又那么美,如果没得到我肯定得回应,他是没有信心和勇气坚持下去的。
我笑着问他,你当时是怎样的穷法啊?
怎样的穷法啊,我是农村出身的,家里有四兄弟,我老二,考大学复读了三年才考上,当时其他人全在家务农,哥哥连娶亲的钱都没有。我每个月的伙食费都是勒紧裤带才能过下去的,我只想着快点毕业,快点工作能挣钱脱离那苦日子啊。
可是当时的军怎么也不象个穷人家的孩子啊,那么气宇轩昂,那么英姿飒爽,谈吐不凡,舞姿绰约,歌声洪亮,蓝色T恤磨白牛仔裤的阳光少年,干净得象雨后睛天,让人心旷神怡,挺拔得玉树临风,让人喜之仰之不已,他怎么会让我把他和穷这个字关联到一起呢。
我是个穷人。二十年前,他不肯说这句话。
可你那时看起来分明不象是个穷人啊。二十年后,我也不愿对他说这一句话。
我只是笑笑地说,寝室有人说你的小坏话导致我动摇态度转变了啊。军听了,做恍然大悟状说,哦,原来我二十年前就可以和你一起喝咖啡了啊,是自己不争取,来,喝酒,再喝酒吧,惩罚我当初的不自信不坚持。军一杯杯的喝,一杯杯地劝我喝,我在酒精的荡漾下,在迷离的灯光中,在军呵着暖流的低语中,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我一杯杯地喝,头脑冲血,眼花缭乱,四肢酥软,我终于挨着军靠在椅子上了,眼皮沉重,幕布拉上,不想再看现实了。
可是恍惚中,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服务员进来了,她说,对不起,我们是商场配套餐馆,只营业到晚上10点钟,下次希望你们早点来,再有十分钟商场就要关门了。
我的心被惊醒了,虽然身体还是那么的绵软无力。
军看着满桌的佳肴,其中有一条鱼动都不动,失望叹息。他说,我们走吧,可是我的脚怎么也迈不开了,他扶起我,几乎是架着我走到了下楼的电梯口,在下降的电梯里,我连站都站不起了,我蹲在人群里,看着周围的一双双的鞋子,有的很干净,有的沾满灰尘,我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呕吐,不要弄脏这些鞋们,可我还是完全失去自我,一个长咯打出来,那些鞋惊恐地纷纷四处逃窜,可是世界太小,他们逃无可逃,污秽或多或少地喷溅上去了,军轻拍我背,把我扶起来,用餐巾纸擦站我的嘴,我看到周围人嫌恶地背转身对我。
军架着我在商场的门厅入口的休息处坐了着,待我稍能动弹了,我提出要打车回家了,军不停地说,你这个样子,回去怎么向你老公交差啊,到我宾馆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我拒绝,心里明镜似的,坚决要打车回去,挣扎着走到街边,军只得帮我叫下出租车,他说不放心我,要送我回去,在路上,又再三要求我别回去了,说二十年难得再见一面,说我的身上还留有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老公会发现的,我没有同意,军竟还提出要我到他的宾馆睡一个晚上,天亮后直接去上班得了,我很吃惊,军有这样的想法,军敢这样赤裸裸地提出来。当车子已开到我小区的门口时,他自作主张地命令司机把车开回到宾馆,司机没有听他的,在等我的决断,我坚决地下了车,军又急跟着下了车阻止,我忍着气,告诉军,这已是到了我的家门口,进出的都是我老公和我的熟人,请他不要给我造成不好的影响。军这才返身进了车,我缓缓地朝他摇手,虽然身子在酒力的指使下趑趄不稳,但心却是那么的坚定,我对军说,再见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了。
我一颠一跛走到了小区最偏僻的湖边,在那里不停地用水冲洗着脸以褪去我的酒意。
回家后,跟老公说,同学聚会被灌了不少酒,醉得稀叭烂,被人搀扶着下了电梯,也不知被人揩油了没,以后我再也不去参加同学会了,再也不多喝酒了。
军在第二天给我的微信里发了很多情意绵绵的话。
我想军那些让我不快的冒犯之举,许是时间那么紧促,而他又太喜欢我了吧,我不由得有点感动。
我对军说,为什么十年前,你不来找我呢,那时我还年轻,还有激情,还可以跟你走了。
军说,十年前我来找你,你肯定不会理我,只有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让我们找住青春的尾巴,我们还有几年,不然以后就真的老了,动不得了。
我沉默了良久,说,可我是一个对感情专一的人,我不能一心二用,魂不守已的话,我活着太难受的。
军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啊,我们相隔千里,这对我们的生活家庭都没有影响啊。
我的心在一点点的冰凉,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