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们
今年最后一只阿旺被偷走后,老爸决定从此不再养狗。
家里养狗已经二十多年,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家里养的是一条黄毛大狼狗。大狼狗相比普通的家狗生性要凶猛的多。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大人总对我说,不要靠近大狼狗,它会咬小孩子的。我把大人的话听进了心里,总是离大狼狗远远的,生怕被它咬。
后来老爸把大狼狗送给他一个朋友,他又抱回一只普通的小狗,老妈给它起名字叫阿旺,从此开启了家里二十多年的阿旺史。
数起来狗的祖祖辈辈已经十几代了,而狗的名字代代都叫阿旺,个个都叫阿旺,反正家里的狗都叫阿旺。小孩子不服气,质问大人:哪有全家老少都起同一个名字的。大人无可反驳,便指着狗,给每一只狗钦定一个名字:阿旺、大旺、肥旺、小旺、黑旺……但没过几天,大人便忘记他们起的名字,又把每只狗都唤作阿旺,只有小孩记住了每只阿旺的名字。
阿旺们的童年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疯。有些灵魂出窍的小阿旺会把四方桌的其中一个台脚当做怪物。它先是瞪着台脚,一会见台脚毫无动静,它不高兴了,使出第二招:绕着台脚跑圈,边跑边吠,越跑越快,越吠越凶。跑了一会小阿旺开始失去耐心,扑上去撕咬台脚。每当见到此情此景,大人一把把小阿旺拽离台脚,一边训斥一边拍它们的脑门。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小阿旺更快活的灵魂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阿旺每天都沉浸在贪玩的乐趣中。它们整天追着同伴跑来跑去,肥旺追小旺一下,反过来小旺追黑旺一下,追到了就倒在地上打闹。小阿旺们个个长得圆圆胖胖,追起来却像个小肥兔一样猛。它们使劲的追赶,仿佛谁追上了前面的同伴,谁就会成为大王。有时候,被追赶的小阿旺灵机一动,来个急转弯就能把快要追上来的小伙伴甩掉。后面追赶的小阿旺也跟着转弯,但来不及啦,紧急刹车后还要在水泥地上滑翔一番。知道被算计,它们心里不爽,“嘤嘤”的咒骂已经跑远的伙伴。每次看到小阿旺的窘态,老妈都会笑到面红耳赤。老妈笑完了就开始吓唬小阿旺:阿旺,皮痒了吗?你看把地板刮成什么样,看我不打你!小阿旺才不管老妈说了什么吓狗的大话,只顾继续打闹,反正它们从来没有遭到过挨打。
水泥地板被刮花不是一两天的事,而是好几代小阿旺努力下的丰功伟绩。以前还没有起新房子的时候,家里的地板是光滑的水泥地板,只要有摩擦,就容易在地板上留下刮痕。小阿旺们在地上嬉闹,爪子刮擦地板,时间久了,原本光滑的地板被刮出一团团抓痕。老妈看见地板上的刮痕,只要有功夫就会数落小阿旺们的罪状:哪一块地板刚刚又被刮花了,哪一块地板的痕迹又多了几条……所有罪状中最严重的当然要数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成百上千次命令小阿旺们禁止在地上抓花,但小阿旺们就是不听。玩得尽兴的它们才没有闲情理睬老妈,就算它们停下来了,终于听见老妈的呵斥,但从它们抛给老妈的百无聊赖的眼神说明:它们毫不在乎。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子,老爸自己亲自铺地板,他没有涂最后一层水泥胶,所以地板是粗糙的,小阿旺们在地上玩耍留下的痕迹也不会使得地板难看。
小阿旺们实在太贪玩了,小孩子都爱耍它们。小孩子找来一根竹蔑,在竹蔑的一端系上红色的塑料袋,这样便做成一个逗小阿旺们玩的玩具。小孩子上下左右挥舞着竹蔑,小阿旺又扑又跳的想要抓住蹿动的塑料袋。小孩子的咯咯声和小阿旺的汪汪声交织在一起。
小阿旺长到六个月就会蜕变成体格健壮的大阿旺。大阿旺特凶,在它们视线范围内出现的陌生人总免不了遭到狂吠,一只阿旺吠起来,一群阿旺便跟着吠起来。老爸老妈一边镇压阿旺们的声势,一边安抚过路的人。时间长了,有些人见惯不怪,有些人把对狗的恨意转移到人身上。
最多的时候,家里同时养着七只大阿旺。家里每天都要煮一大锅粥来伺候大阿旺。老爸每次从外边回来都是习惯性唠叨着:饿着狗了,饿着狗了。他似乎怀疑小孩子不听他的要求按时喂狗。其实哪是小孩不喂狗,只是大阿旺每天都粘着老爸,老爸领着它们回来时,它们情绪高涨罢了。老妈天天喊着狗吃的比人还多,养不起,要把大阿旺卖掉。她光是嘴上喊着,行动上却很少积极。毕竟她心里是有点虚荣的,不养狗的人羡慕她每天被一群狗簇拥着上山下地。
每天老爸开着摩托车载老妈去地里干活,大阿旺们执拗的跟在摩托车后面,它们犹如一支浩荡的队伍,跑过的地方扬起一阵尘。有时候,宠幸会降临到其中一只大阿旺身上,它会得到一个在摩托车车头站立的机会。老爸坐中间,老妈坐后面,大阿旺站车头,开车时老爸不时地用双肘护着大阿旺。一车一狗二人,大阿旺俨然占据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不管去哪里,大阿旺们都会跟着老爸老妈,他们干活的时候,它们在边上闲逛,它们走远了,又会被老爸老妈呼唤回去。
每只阿旺都是忠犬八公,它们从出生开始就陪伴着养它们的人,直到被人夺去权利。小孩长大了,离开了家,它们就陪着大人,他们走到哪,它们跟到哪。它们像是他们的孩子,让他们有笑,有唠叨,有谈资,有牵挂。
阿旺的生命不由它们自己决定。阿旺的兄弟姐妹多起来的时候,它们其中一些会被送人或者卖掉。有的阿旺跑到别人家里觅食,被人家关起来活生生的打死。有的阿旺被下毒,死在了路边。有的阿旺被外来的偷狗贼偷走。只有很少的阿旺能够遵循它们生命的节律,正常的生老病死。养了这么多年狗,爸不想再养了。“不养了,养了也不是自己的。”他在电话里头说。也许他想说的是他不想主宰它们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