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芭蕉女(10-12)

2017-11-21 22:31:28 作者:琪官Kafka

《世有芭蕉女(10-12)》by 琪官Kafka

低矮阴湿的小瓦房内,积满蜘蛛网的四十瓦白炽灯发出橘黄色的微弱灯光,一家人团团而坐,却都一声不吭。芭蕉坐在板凳上揪着衣角上的线头,她爹坐在角落里抽烟,她娘在一旁纳着鞋底,看样子应该是她弟弟棠影的,没想到才出去几年,她弟弟的脚就长这么大了。她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剥棉花果,是被雨水淋黑的棉花果,开不出雪白的棉花了,只能拽下来剥出像蒜瓣一般的灰棉瓣,再廉价卖掉。芭蕉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今晚也都赶了回来,大姐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挺了个大肚子在屋子里转悠,不时地看芭蕉一眼。

“我不会同意的,”她爹掐灭了烟头,开了口,“居然要跟着日本人去日本!那人什么底细你摸清楚了没有?我看电视上播的那些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爹,电视上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中国人扮的。”芭蕉的二姐笑着说。

“你闭嘴!”她爹呵道。二姐就低下头不言语了。

“都不知道那人是好是坏,就跟着人家跑,要是被骗到日本去被卖了,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中间隔着那么大的海,就算家里人想游过去救你都来不及!”她娘捧着鞋底,抬起头担忧地看着芭蕉,头顶的白炽灯打下来,只看见她头顶上白晃晃的光圈,却看不清那拧在一处的脸。从未读过书的农村妇女,男人和孩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在她心中,芭蕉这一去,山高水长的,也许这辈子也就再也见不到了。她把鞋底放在大腿上,拎起围裙的一角偷偷擦拭着忍不住落下的泪。

“村上丁家都托人来说了两三回了,想把你说你他家老二。那小伙子我看过几次,眉清目秀的,是个瓦匠,能吃苦,会挣钱,你跟了他保证你一辈子享不尽的清福。”她奶奶也不抬头,手里变戏法似的熟练地剥着棉花瓣,慢声说道。

“我不嫁!”芭蕉怄气地说道。

“哎呦,这倔脾气,我早就说了,芭蕉这丫头……”她奶奶自顾自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的话混成一团听不清楚,像一口老痰挂在嗓子里。

“不嫁也得嫁!”她爹“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飞起一层浮灰又散了去。

“说不嫁就不嫁,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我不想跟你们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生命的底,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自己的人生?!哈,你的命还是我跟你娘给的呢!说什么你自己的人生!再说,你去日本哪来的钱?反正你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我就是都给了要饭的叫花子都不会给你!”

虽然一直咬紧了牙关强忍着,可芭蕉的眼泪还是滚了下来。芭蕉突然觉得这满屋子的血肉至亲都变得那么陌生,甚至带着仇意在互相折磨。迂腐守旧的思想使得他们害怕面对外面的世界,他们只希望在这小小的村落里求得一世安稳。可芭蕉认定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小说故事里繁华流彩的世界,她的心向往自由。

“什么都别说了,”她爹又点上了一支烟,那腾起一缕烟直直地升起,萦绕在白炽灯的四周,“别说日本了,我看你杭州也不用回去了。在家给我安分点,过几天我就托人叫丁家把彩礼给下了,早点把你嫁过去让你早点收收心,出去一趟,钱没给我挣多少,心倒是越来越野了!”

芭蕉早已泣不成声,她推开椅子,哭着跑出了门去,她娘在后面焦急地叫喊她的名字。只听见她爹在怒骂道:“喊什么喊,你让她跑,看她能跑到哪里去!不知本的丫头,不知道外面人心眼有多坏,你让她去好好想一想……”

芭蕉拼了命地在乡间小道上奔跑着,没有目的地却又停不下来。盛夏的夜晚,稻田里是千军万马的欢快蛙鸣,萤火虫躲在草丛里散发着自己最大的光亮,微凉的晚风吹在挂满泪水的脸上,让芭蕉想起那晚凉太那双温暖的大手。头顶一枚孤零零的月瓣儿,芭蕉感觉自己已经跑出了很远可那月牙却还是在她遥不可及的前方,不言一语地照在芭蕉已被汗水浸湿的身上。

终于跑不动的时候,芭蕉停了下来,双手支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芭蕉回过头来,看向远处那个小小的瓦房,隔着一小块磨砂玻璃窗,那屋里的灯火看起来倒像是远山的太阳,昏昏沉沉的,曾经的温暖如今却带了点凄凉的意味。就在这时,芭蕉捏紧了拳头,暗自下定了决心: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芭蕉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横垣凉太的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凉太睡得迷迷糊糊但却温暖如春的声音,芭蕉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凉太说:“凉太,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十一

芭蕉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趁着雷声偷偷拉开了屋里的门闩。芭蕉在暴雨中一路狂奔,怀里紧紧揣着的是从她爹娘房间里那个槐树木箱子底翻出来的户口本。天幕上裂开一道道紫红色的闪电,像是菜刀在鱼肚子上划开的一道猩红的口子。头顶轰隆隆的雷声炸开来,芭蕉总觉得是有人躲在那天幕后从山顶往下推石头往她身上砸。

芭蕉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觉得双腿变得越来越重,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倾盆大雨像一记记耳光掴在脸上,雨水沾在睫毛上让她睁不开眼,眼前的一切在黑暗与闪电的交替中呈现着模糊的轮廓,身后那个像噩梦一般的老宅子越来越远,远成一颗黑点,是挂在芭蕉眼角的那颗泪痣。

跑不动了芭蕉就用走的,逃离的信念支撑着她。东方的天际漏出一抹橘红的高光,像从被闪电打裂的天缝里淌出来的铁水。雨说停就停,一阵风吹来,浑身湿透的芭蕉一个哆嗦,三伏天凉气却一直钻到了骨子里——是从心里泛上来的凉。这感觉似曾相识,是她当年在去杭州的那辆大巴车上咀嚼过的凉。

远远地看到一棵大槐树,芭蕉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去,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从包里翻出一块大饼,一点点地撕了往嘴里塞。饼烙得太硬,嚼在嘴里像是在嚼一块硬抹布。嚼着嚼着芭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仿佛置身在一场逼真的梦里,迟迟不能醒来。凉太曾经许诺给她的明天,她自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明天,现在都变成了那远在天边的朝云,看得见,惊羡着它的美,却是永世也企及不到。

芭蕉倚在树上看着那天边的日色一点点地亮起来。光线从头顶参差的枝叶间漏下来,明晃晃的像是有人在阳光下拨动镜子。小鸟们躲在树荫里跳来跳去,调着情,一副不知人世疾苦的模样。奔走了一夜,芭蕉早已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地也就在这树下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芭蕉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穿着一袭丝质白纱裙,站在游轮的甲板上,迎着风,黑色的长发向后翻飞,像水中氤氲开的墨水一般。头顶是三两成群洁白的海鸟,天边是水天一色的海岸线以及起伏连绵的远山淡影。凉太从船舱里走出来,端着两杯色泽纯正的红酒,笑眯眯地朝她走来,芭蕉回过头去对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远处那如雨后春笋般散落在水光中的日本群岛。凉太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红酒杯递到她的手里,下巴在她的头顶反复摩挲,温柔的气息落在她雪白的颈间,像是用头发在搔她。芭蕉转过头去想和他接吻,快要碰到那两瓣嘴唇的时候却被一记狠狠的耳光给扇醒了。

琪官Kafka
琪官Kafka  作家 Suffering is one long moment. ---Oscar Wil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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