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景德年间,纵观星象,帝星微弱,边患迭起,祸害丛生,妖祸至天子城下,扰京都城封梁上下人心不安。
京城中有一名人,此君姓何名苑,表字羡鱼,乃是个一等一的江湖术士捉妖半仙,算命拆字,推演风水,寻龙点穴,更兼之画符驱鬼避凶捉鬼擒妖,无所不会。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过七窍通了六窍,懂点鸡毛蒜皮的伎俩,并不足以称奇。
此人爱穿一身素净衣裳,白衣翩翩,身长玉立,腰悬两只指甲盖大小的银铃,走起路来,银铃细细打着节拍,煞是好听。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除却术士身份,这何羡鱼还是京城最富盛名的扇楼东家,扇楼,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售卖扇子的门面。
这扇楼卖的扇子也奇,叫风流扇,此名出处“人不风流枉少年”,每柄皆为扇中上品,上题字各有千秋,时风流子皆以能拥有一把为豪,掷千金不计。
但有一奇,这何羡鱼脸上遮有银蝶形状面具,掩住上半张脸,并无人知晓其样貌到底如何。这面具也十分简单,上无半分点缀,左侧蝶翼甚是逼真,更添三分神秘色彩。
京城天子脚下,乃是天下繁华汇聚之所,街道宽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商铺摊贩所售之物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茶楼酒肆谈笑风生,花街柳巷脂粉远扬。
待至日暮时候,丹如枫叶的晚霞绵延至天边,万丈霞光泼洒在王城之上,倦鸟归林,白日间熙攘的街坊慢慢归于安宁,大部分人皆数已经归家享日落而息。
一顶红纱华盖的八台大轿晃晃悠悠上了官道,轿上红幔轻摇,纱上绣着金线牡丹,灿烂的云霞斜斜照在上面,点点金光闪跃,华盖上缀满了亮闪闪的珠子,一闪一闪,煞是华丽耀目闪瞎人眼。
透过红色的纱幔,隐隐约约能见到里面斜坐着个纤腰美人,这美人单手持扇挑起纱幔一角,撩起眼皮朝外头斜斜睨了一眼,微微皱眉,轿帘缓缓又落下。
轿子愈行愈远,穿过了杨柳拂岸的潇湘桥,轻飘飘拐进了一条胡同巷子。
一锦衣公子刚至京都,情不自禁驻足长看,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顶华轿上,目光迷离,端得一副痴汉模样,喃喃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公子也算个多情种子,只不过这一回看走了眼,一见倾心的不是淑女,这顶华轿中坐着的凿实是端王府里的二公子赵景渊。
说起这端王府的赵景渊,以四字蔽之:一言难尽。
自小体质虚弱,走上三步就喘,更有传言此子活不过弱冠之年,按理说要是常人那就该闭门不出好好休养延长寿命,可这位赵二公子倒好,许是破罐子破摔,平生正事不做,专爱做花间浪子纨绔子弟,游戏人间眠花卧柳,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活脱脱败家子一个,还败得十分快活,千分潇洒。
再说八抬大轿大摇大摆拐进了一条胡同巷子,七弯八绕后,徐徐停在了一座古朴雅致的楼前。
楼有两层,一应的一码三箭镂空门窗,抬头便是两盏素色宫灯,宫灯中间悬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有“风流扇”三个大大的金字,字迹灵动飘逸神气畅然,洒脱中自带七分端正。
这里便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风流扇楼。
轿子旁随侍的四个侍女从善如流自两侧排开,静候着自家公子下轿。赵常在熟稔地走到轿子前,禀报道:“公子,已经到了。”
轿子里的美人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嗯”了一声,信手持着扇子挑开面前的纱幔,伸出一只修长指节明晰的手,赵常在立刻会意扶了这朵娇柔的小红花下了轿子。
小红花唰得一下展开描金扇,遮住了半张脸,扇子上“风流心一寸”五个大字一字排开,字迹龙飞凤舞潦草非常,却也丑出了几分风骨,扇柄处悬着一块凤血玉坠,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再观这位二公子,玉冠束发,嫣唇素齿,眉间尽是散漫,再添三分病态,穿着一身大红衣裳,腰间环佩叮当,生得是人模狗样,走起来摇摇晃晃踢踢踏踏,老不正经,一看就是游手好闲没个正形,偏生还三步一喘气。
一举一动尽显风流病秧子模样,身上沾染的脂粉能随风招摇三千里,真是白瞎了那张齐整脸。
这还没进门,里面哗啦啦冲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子,这女子可不得了,一手叉腰一手拎着把鸡毛掸子,门神一般堵在门槛处,杏眼圆睁,柳眉一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怎么又是你个纨绔赵景渊?我都说了我家先生不见你,你还不厌其烦来叨饶,就算你天天来,我家先生也不会见你的,你这回是真的把他得罪狠了,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赵二公子描金扇摇得欢快,也不跟她计较,邪魅一笑,端得一派高深莫测厚颜无耻,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眯着眼嘻嘻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我赵景渊效仿大将军来请罪,何羡鱼一天不见我,没关系,本公子每日都来,天天来,如此一腔赤诚之心,总有一天他会见我的。”
这女子正是风流楼的二当家花绫子,听他大放厥词,当即嗤笑道:“哈,赤诚之心?我耳朵莫不是坏了,什么时候你个纨绔浪子嘴里也能蹦出来个赤诚之心?你还是快领着大部队走吧,别都跟棒槌似得杵在这,我是不会留你们吃晚饭的。”她顿了顿,又道:“我真好奇你上回说了什么惹先生这么生气,特意谴我出来拿扫帚赶无赖。”
赵景渊挥了挥扇子,顷刻间轿夫和侍女们风一阵出了胡同口,动作麻溜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时,赵公子眉眼弯弯,收了扇子,笑道:“不才虽是个顶顶出名的纨绔浪子,可花绫子我跟你说,我对你家先生这腔赤诚之心皎皎堪比明月,比金子还真,只可惜你家先生脸皮忒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