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第九百九十九位孟婆的继承人。
孟婆并不是我的名字,孟婆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个人,那是一个位置,专门负责熬制孟婆汤的位置,而站在这个位置的女人们,统称为孟婆。
我偷偷的在忘川河边照过,我不是老婆婆,而是一位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的女子,抱歉我忘记了自己的具体年龄和所有前尘往事。
我的任期没有时间限制,但是被选择成为孟婆的人,却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特权——寻找一个“愿意舍去自己性命成全别人的人”,获得此人的福报,从此便可以脱离孟婆职位,转世为人。
我是地狱幽冥界高薪聘请的高级心理顾问。顺利地让鬼魂喝一碗用忘川水熬的孟婆汤,让你忘记上一世,好好过好下一世,以顺应天道轮回。
2、
上任第一天欺骗鬼魂和孟婆汤被抓包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我现在这样。那位半脸毁容的女子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她,即使她一半的脸上布满疤痕,从另一半脸不难看出,她是个美人。
我看着她并不打算开口,亏心这事,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她盯了我半晌,终是先开口了。
“洛青,你不记得我了么?”她看着我的眼睛,唤了一个我觉得十分陌生的名字。
我有些不知所措,对于我的前世,我很是好奇,但我知道,那定是不好的回忆,否则我不会轻易饮下孟婆汤。
“你认识我?”
“当真是不记得我了。”她悠悠叹了一口气。
“不记得也罢,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
“洛青,我还是习惯这样唤你,我想看看我和他的前世。”
我不打算追究她为何认识我,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做孟婆,前世恩怨纠葛,过了就过了罢。
“你叫什么?他又是谁?”我把她带到了魇房,在那里安静些。
“我是妖女南絮,他是太子沈弈。有酒吗?”她看着桌上的空酒杯问道,我换了一个干净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般若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她相对而坐。
“你不是妖女,你身上没有妖气。”我很是肯定,做孟婆虽不久,是鬼是妖,还是可以分清的。
“呵,可他们都说我是妖。”她苦笑道。
“你为何想看前世?”我有些疑惑。
“三生石上有我和他名字,我想上辈子一定是我欠他的,所以这世来还债。”她细眉微挑,有疤痕的那半脸显得格外丑陋。
“我想看看上一世我到底欠了他什么?这一世要我如此偿还。”南絮语气平缓,我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甘。
“好。”我答应了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毕竟她是我不认识的熟人。
我手一挥,三生石的幻影在魇房的墙壁上显现出来。
3、
青山叠叠与云雾相缠绕着,山林中茂盛树木在清风中摇曳。
只见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男子翻身上马,那男子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云海翱翔仙鹤图,配上镂空金缕腰带,再饰以通体碧绿竹节佩,看起来风姿潇洒,卓尔不群。
“沈弈,今日我可不会让于你。”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说道。
“我用你让?萧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沈弈手握鞭子,大手一挥。“驾!”身下白马扬起马蹄,跑了起来。
萧景摇摇头笑了笑,紧随其后。
这次是沈弈和萧景两人单独出来打猎,未带随从。
和从前一样,两人分开打猎,两个时辰后汇合,看谁的打猎物更多。
这次他们的赌注是一块血玉。那玉是沈弈上次打仗,从敌将那里缴获而来,有次萧景无意中看见,非是想要走。
沈弈不给,这次出来打猎,萧景抓住机会,以血玉为赌注,他要是赢了,沈弈便赠于他。
沈弈答应了。他觉得萧景不可能赢。
不一会沈弈便收获了两只野兔,一只斑鸠。
草丛深处传来沙沙的声响,很细微,沈弈如鹰一般的眼睛四处寻找,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嗷……”随着一声吼叫声,一只老虎从草丛里一跃而出,对着沈弈奔来。
白马受惊,马蹄腾上半空,极速奔跑起来,一切来得太快,沈弈反应未及,掉下马来。
他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老虎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只见它昂着头,张着血盆似的大嘴,吼了一声,就像半空里起了个霹雳,震得整个山林都动了起来。
虎啸后,老虎向沈弈扑来,沈弈急忙一闪身,躲在老虎背后。
老虎一纵身,沈弈又躲了过去。老虎急了,大吼一声,用尾巴向沈弈打来,沈弈又急忙跳开,并趁猛虎转身的那一霎间,拿起弩,瞄准虎身,一箭射去。
只听“哧“一声,箭中了老虎的屁股,老虎吃痛兽性大发,又向沈弈扑过来,沈弈未躲过,被老虎一个躬身弹至几米外。
弩也被甩了出去。沈弈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后是深渊,身前是野兽。沈弈还未来得及考虑好,老虎一个挺身,直逼过来。
沈弈躲闪中脚下一滑,摔下崖去。
4、
画面一转。
一袅袅婷婷女孩出现在泉边,她一袭嫩绿的对襟长裙,头上无任何头饰,一头乌黑水亮的墨发盘了一支木簪。
我再看脸和眼前的南絮一模一样,却比南絮漂亮十倍,因为画面中的女子素净淡雅,她五官精致,并未毁容。
“看来我和他真是孽缘。前世的他和我与这世的模样都未曾变过一分”南絮看后也身形一震,随即眼内有一丝泪光,许是想起自己未毁容前。
那女子手挽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各种草药,正在泉边舀水清洗。
“砰!”的一声,泉中水花四溅,女子的裙摆被打湿大半。
她没有生气,只是直直的盯着泉里,刚刚似乎从天而降了一个人。
她放下手中的草药,一个俯身,似一条美人鱼,向水中游去,随即消失在水面。
游到男子身旁,水中男子无半分挣扎,直直的下沉,似乎已经晕厥。女子没有过多思考,她的唇瓣附上男子的唇,缓缓向他渡气。
女子游泳技术很好,不费吹灰之力把男子拉到岸边。
上岸后女子去找来很多树枝开始生火。“啪”“啪”地几声响,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随着风儿飘得很高。
她脱掉了男子和自己的外袍挂于树枝上。两件外袍随风飘动,在风中肆意舞蹈。
男子还是躺着未动,女子时不时去碰碰他的鼻息,在看是否还活着。
火堆里的湿树枝吱吱直响,时间缓缓流逝,她们就这样从白天到黑夜。红色的光在黑色的夜空闪啊闪,像仲夏夜的繁星。
一条条黄灿灿红闪闪的火舌快乐活泼地嬉戏,互相拥抱,有时又窜向空中,溅出火花,烧着的树叶飞腾起来,连天上的星星也朝着火花招手微笑。
她再次去探男子的鼻息,可躺着那人忽然猛的睁开了眼,女子眼睛眨巴眨巴还未来得及反应,男子似乎是条件反射,一个翻身把女子压于身下。
“你是谁?”男子声音低沉,双眼空寡看着身下的女子。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是谁?有你这样对救命恩人的吗?”女子眉头微挑,语调微扬,嗓音清单犹如空谷山涧的溪流。
男子似乎被女子问题难住了,他用手敲了敲脑袋,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
女子见他分神,双手一推,便把男子推开,从他身下逃出。
“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女子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指了指天上。
男子跟着她的手望了望头顶,那里漆黑一片,除了一轮明月和点点星光,什么也看不见。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些微凉。
女子取下枝头上的外袍递给男子,“先穿上衣服,你或许是从高处坠落,伤了脑袋想吗,过些日子会恢复的。”
随后取下自己的外袍穿好,接着道“这山崖下就我一人居住,你要是不嫌弃,先去我家暂住吧。”
“谢谢。”男子淡淡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约走了半刻钟,面前出现一座老屋,只有一间里屋,另一间是厨房,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
屋外一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似是为主人照亮回家的路。
看着屋里的一张床,男子蹙眉。谁料女子找来一床草席铺在地上,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扔在草席上。“你睡地上。”
“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南絮。我母亲说我的名字取自“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
男子点点头。“抱歉,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改日想起来定告诉姑娘。”
“没名字也不方便,要不我临时给你先取一个?”南絮机灵的眼睛直打转,男子尚未同意,她便脱口而出:“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就叫你见南如何?”
“好。”男子苦笑着答应,有个名字确实方便些。
“见南,见南,见南……”南絮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嘴里念叨了好几遍。
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眸中闪着点点细碎的光,浅笑间嘴角浮现的梨窝就像是一朵耀眼的山茶花,直直地映进见南的眼眸。
5、
清晨,炊烟袅袅,薄薄的云雾至天边传来,与天相连着。
院子里那颗老槐树的叶子随风飘动着。
一淡粉色衣裙女子在灶前忙碌着。这是见南起床看到的景象,让他感到生活格外温柔,仿佛在他的骨子里,从没见过如此景色。
“见南,你醒了?”南絮歪着头,侧着身子问她,她眉眼带笑。“快尝尝我做的馒头。”说着也不管见南要不要,直接塞了一个馒头到见南嘴里,她总是这样。
“这山里只有你一户人家吗?”这问题见南昨日就想问了。
“方圆几十里就我一人,更远的就不知道了,我从出生便没出过这山,你是我除了娘亲见过的第一个外人。”南絮往灶肚里添这柴火。
“那你娘亲?”见南犹豫着该不该问,话就蹦了出去。
“我娘亲三年前去世了。所以这山里就我一人。”南絮神色无常的说道。
“抱歉。”见南觉得有些歉意。
“没事。我早就已经接受了。”
“为何不出去?”见南找了跟小凳子,坐在南絮身边。
“我娘亲不允许我出去,她说山外的世界太复杂,去世前让我发誓此生不出去。”南絮递了跟柴给见南“你会烧火吗?”
见南木木的接过柴,拿在手上觉得陌生,直说道“不会。”
“我教你。”南絮边说,边拿着柴往灶里放。“像这样,柴与柴之间一层一层互相架起,中间留些缝隙,这样更易燃。”
“嗯。我会了。”见南就看了一眼,便煞有介事的放入木柴,架在上面,火燃得更旺了。
南絮满意的点点头。“那烧火的任务就教给你了,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
见南很是聪慧,烧火,砍柴,挑水,每样都是看一遍就会。
他的到来让南絮十分满意,重活,粗活通通交给见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见南很难想象,自己没来之前南絮是如何生活的,一人,一屋,没有人可以说话,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心满是怜惜。
“见南,见南,今日风大我们来做个风筝吧。”南絮从屋里拿出纸和笔,对着见南一个劲的挥手。
见南如往常一样,看着她微笑颔首,他总是乐意接受她所有的要求。
“那你去砍一根竹子,然后把它切开,分成小长条。”南絮吩咐着。
见南熟练的拿着刀去屋后砍了一根竹子。熟练的按照南絮的要求分成小条,递给南絮。
南絮正在低头在纸上图图写写,看见竹条,抬头看了一眼,便急急的往屋里跑,拿着药,嘴里念念叨叨的责怪。“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指都划伤了。”然后把见南的手拉到身前,轻轻的给他上药,怕他疼时不时的还吹吹。
“我都没发现,小伤,没事。”见南毫不在意。
“怎么会没事,万一发炎怎么办。重则断指。”南絮不依不饶的。
见南无奈,她总是会想到最坏的结果。
“你会做风筝?”他岔开话题。
“会呀,我娘亲教过我。我会的可多了,虽然我没有去过外面,但是读书写字,缝制衣服,这些我母亲都教了我。她说活到老,学到老。可惜你没有记忆了,你一定会很多我不会的,可以教我就好了。”南絮惋惜的看了见南一眼。
见南反倒无所谓,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别想起来,别想起来。
他时常看着南絮发呆,想着就这样过一世,很好。
给见南上好了药,南絮不允许他再弄,然后自己做风筝,一旁的见南闲不下来,总是想动手帮南絮,次数多了,南絮也不阻止了。
两人就这么鼓鼓捣捣一个时辰,才做好了一个风筝。
南絮在风筝上写上了“见南和南絮”几个字。
绑上了线,两人便跑到了一块较大的空地,南絮迎着风放着手中的线,快速的跑了起来,风筝随着风缓缓飘起,越飘越高。
“成功了,成功了。”南絮高兴得抱着见南跳圈圈,一不小心踩了个空,脚踝吃痛,她半蹲下来。
“怎么了?”见南见状赶紧把她扶起来。
“好像脚崴了。”南絮眼泪汪汪的盯着见南,嘴巴瘪着,忍着没哭。
“笨。”见南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南絮的脑门。“看你下次还得不得意。来,我背你。”
见南蹲了下去。南絮幸福的眼睛眯了起来,扑到了见南的背上。
见南背着南絮在田埂上走着,昏黄的落日洒在她们身上,温柔而灿烂。
“见南你看,风筝还挂在天上。”南絮拍了拍见南的背指着身后高高飘着的风筝。
见南回过头,抬头望着。那风筝飞得很高,迎着风忽上忽下,线紧紧的被南絮拽在手里,他这会竟然觉得自己就像那风筝,南絮若是松手,迎来的不是自由,而是坠落。
把南絮放在床上,见南准备去拿膏药,南絮双手挽着见南的脖子,竟不肯松开。
见南半蹲在床边,摸了摸南絮的发,柔声道:“我去取药。”
南絮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没撒手,一双眼里盛满希翼。
见南迎着她的目光,像在确定什么,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徐徐抬头,眼神炙热,对准南絮的眉心,吻了下去。
他说:“阿絮,做我的夫人可好?”
南絮没有了平日打闹嬉戏的模样,坚定的点点头,她嫣然一笑道:“好。”
他们没有山盟海誓,没有刻骨铭心,有的只是久处不厌,闲谈不烦,从不怠慢,绝不敷衍。
成亲那日,南絮拿出了她趁见南睡着,赶了几个夜晚的红色婚服,看着见南诧异的目光,她很是得意。“大婚没有婚服怎么行。我说过我会的东西可多了。”说着抬了抬下巴,语气里满是骄傲。
见南牵着南絮坐在床边。
“阿絮,为夫为你绾发。”见南拿出来自己偷偷给南絮做的竹子发簪,打磨得很是平滑。然后把自己胸前的血玉取下,戴在了南絮的胸前。“阿絮,这是为夫身上仅有的物品,赠于你。溪水为媒,山峦为证,日月同辉,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永不分离。”
南絮愣愣的看着见南,泪珠颤颤的挂在眼睫之上,眼里又沁出新的泪花。
她紧紧抱着见南,泣声道:“见南,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见南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睫毛,鼻尖,嘴唇。两人相拥相抱,唇舌传情,互相抚摩。花烛之夜,金枪搅玉池,池水起涟漪。
6、
时间漫步过宿命的转轮,转眼间,见南和南絮在一起生活已经半年了。
见南从小溪里抓了条大鱼很是高兴,他兴冲冲的赶回家,想要在南絮面前去邀功。
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看见安静的房屋旁,整整齐齐的站了几十个士兵,心像被人刺了一刀,揪心的痛。
他加快脚步,跑回家。
院子里有一位领头的人正在和南絮说着什么,听见声响。领头之人转身看见那背着背篓,挽着裤脚的男子,十分震惊,“扑通”一声,下跪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士兵闻言,纷纷下跪。
“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响彻山谷。
看着眼前的一切,见南愣在原地,他觉得头痛极了,仿佛那深埋已久的记忆如火山似的,急着喷发。
看着南絮发红的双眼,见南恢复了些神志。面色沉郁,厉斥道“滚出去!”
南絮从未见过这样的见南,有些害怕,她走到他的身边,轻轻的拉了拉见南的手。
见南摸了摸南絮的发,温柔的说“没事,没事,兴许是什么误会。”
那领头的跪在地上,磕着头:“太子殿下,半年前您在山上打猎,不小心掉下悬崖,我们整整找了您半年。皇后娘娘没有您,都快活不下去了。请您跟末将回宫。”
“认错人了。”见南看都没看一眼那人,扔下这句话,拉着南絮的手进了屋。
“恳请太子殿下回宫。”屋外齐刷刷跪了几十号人。
“相公。”南絮握着见南的手。“我已两个月未来月事。”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见南墨黒的瞳孔眼波流转,把身前的女子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又怕弄疼她似的,不敢太用力。
“阿絮,跟我一起走可好?虽然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护你周全,护孩子周全。”
“好。”南絮没有一丝犹豫。他是她的夫,他在哪,家就在哪。
南絮怀有身孕,归途尽量缓。
在路上那个叫李讳的领头人,跟他们说了许多太子之前的事,南絮也终于知道了见南的真名叫沈弈,她也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太子妃。
马车就这样行驶了两日,他们到了太子府。本应是先入宫,可沈弈冷然启唇:“先回太子府。”
他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顿好南絮,他不能让她受半点怠慢和委屈。
太子府里上千名仆人,见太子回府,均在门口迎接。沈弈把南絮安顿在明德殿,听仆人说那是他之前住的寝殿。没有他的允许,任何儿人不得入内。
这个任何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指的是太子妃郑婉。
派了几名士兵守在门前,沈弈吻了吻南絮轻声道:“等我回来。”
南絮乖巧的点点头,她在沈弈走后,开始四周打量,这间屋子就是沈弈之前常驻的地方,她摸着床塌,看着书案上他的笔墨,墙上挂着他画的山水画,这里的每一寸都有他生活的痕迹,她的相公比她想象中优秀太多太多。
一日,两日,三日。整整三日,沈弈都未回来。
一日三餐有女婢送进屋内,南絮询问沈弈的事,她们都闭口不言,南絮越发着急,她不知道沈弈到底怎么了。
第四日,沈弈回来了。他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颓废不堪,病态尽显。
“相公。”南絮走上前抱着他,拉着他的手。四日未见,她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同了。可她不敢问。
“阿絮,阿絮……”沈弈喃喃低语,一直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我在……”南絮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应着。
“阿絮,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很迷茫,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从前的沈弈和见南,他们完全是两个人。”沈弈抱着头,用力的摇晃着。
“相公,相公。”南絮拉着他的手,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不管是沈弈或者见南,都是你。他们都是你。也许沈弈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请相信我,你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沈弈觉得自己脑袋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温柔如水的见南,一个是冷如冰霜的沈弈。两个人在他脑子里争吵着,都想做主人。
他现在没办法很好的平衡这两个人。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后来日子久了,他渐渐习惯。在所有人面前他是沈弈,唯独在南絮面前他是见南。
他在太子府内建了一个和山里一模一样的房子,种了一棵一模一样的槐树。
南絮住在里面,自从太子回府,从未去过太子妃的寝宫,久了就有传言,说太子被妖精迷上了。而南絮,就是那个妖精。
南絮不是没有听见这些风言风语,可她不想去理会,只要沈弈爱她就够了。
沈弈每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南絮。絮絮叨叨的说:“阿絮,今日我抗旨了,父王下旨把王将军之女赐于我为侧妃。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阿絮,今日我在大殿之上对着所有群臣和父王说我不行,肾虚。断绝了他们给我纳妾的念头。”
“阿絮,今日我请求父皇赐你为太子妃,父皇震怒,说不会给你任何名分。阿絮,你可怪我?”
“阿絮……”
南絮总是静静的听着,她知道他为了她在与全世界对抗。
南絮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从未见过太子妃,沈弈不许太子妃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听下人偶尔闲聊,说太子妃是丞相之女,徽州第一美人,艳压群芳,温顺贤良,从不争不抢。
南絮怀孕6月有余,在一次早饭后,腹痛不止,沈弈上朝还未回府。身旁下人皆不在身旁,她躺在塌上,就这样看着自己血流成河。
等沈弈回府发现,为时已晚。
南絮早产了,生下了一个死胎。
沈弈震怒,把当日无故失踪的仆人全部绞杀。他要她们给他的孩子陪葬。
南絮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娘亲哭着对她说:“傻孩子,娘亲早就告诉过你,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不要出去。你为何不听娘亲的话。娘亲曾经经历过的痛,不想你再经历一遍。絮儿……娘亲是为你好……”
南絮是哭着醒来的,她醒来时沈弈一直握着她的手“阿絮,阿絮,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我只会和你生孩子。”他眼睛发红,应是一直未眠。
关于早产的原因,没有确切的结论。太子妃?皇上?亦或是皇后。沈弈没说,南絮亦不想去追究谁是真正的凶手,毫无意义。
这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应该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看见她一个民女平安生下长子。
一月后,南絮调养好身体,看起来状态很好。又是一大风天气,沈弈下朝回府。
南絮拿着一个风筝在院门口等他,眼中带着狡黠,凑近沈弈耳边,悄声道:“太子殿下,陪民女放个风筝吧。”
第二日,沈弈下朝照常回府,南絮却不在院里。沈弈莫名的觉得心慌,他找遍了太子府都没有她的踪迹。
只在枕头下找到一封书信。
见南:
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其实给你取这个名字还有一点小心思。见南见南,我希望你的眼里只看得见我。见南,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不会回以前的家,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找。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如同你照顾我一样。见南,我又梦见娘亲了,她责怪我不该出来,她说我不听她的话。见南,从未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太子府,一点也不喜欢,它就像一个牢笼,把你我囚禁在里面。这一次我先放手了。你是太子,你有你的责任和使命,我不想你因为我而为难。见南,我深信你会是一个好太子,以后也会是一个好皇帝。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亲手建造一个国泰民安的世界。
见南,我爱你,永远。
南絮亲笔。
7、
二十五年后,是沈弈登基的第二十年。这二十五年,他未放弃过一日寻找南絮。可她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他怎么也找不到。
“皇上。”安德没敲门,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沈弈并未抬眼。
安德颤颤巍巍的递上了一个盒子。
沈弈瞥了一眼,随口一问。
“什么?”
安德不敢说,“您亲自打开看看。”
沈弈眸光微深,抬手揭开了那个红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他颤着声问:“找到了?”
安德忽的跪在地上:“皇上,这血玉是一老头所卖,奴才找到老头追问得知,是那老头在深山一堆白骨旁捡到。那白骨我已命人去寻。皇上,夫人已去世很多年了。”
沈弈嘴角一僵,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扶住额头,稳住声:“你先下去吧”。
屏退了安德,诺大的宫殿里仅他一人,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烛火飘渺虚无的亮着。
沈弈趴在书案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十八岁初遇南絮的场景,有她小心翼翼为自己上药的样子,有她在灶前忙碌着做饭的样子,有她在老槐树下朝自己露出的笑颜……
梦的最后,他好像看到了南絮慢慢向他走来,她的面容还是十七岁的模样,手中拿着那日放的风筝,眼中带着狡黠,凑近悄声道:“太子殿下,陪民女放个风筝吧。”
“阿絮,今日我……”
这是沈弈开口的固有模式,他会将每日发生的事都讲给南絮听。
讲今日风大,适合放风筝。
讲今日前朝大臣又旁敲侧击叫他纳新的妃子。
讲他今日去看了那棵种在太子府的槐树,已长得和从前那棵一样高。
讲今日报上来的奏折,风调雨顺,今年百姓收益颇丰。
他能讲一夜,但回应他的永远是一室死寂。
第二日,沈弈没有上朝,才被人发现他们的雍华帝永远停留在昨日那个寻常的秋夜。
沈弈独自熬过了九千多个日夜,他以为他的阿絮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到头来她竟早已不在,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何死,何时死……
时间从来不是解药,痛苦和悲伤随着时间日日渗入骨髓,在每个冬日与冰雪一同冻住满身的血液,在每个夜晚与烛火一同灼烧脑中的思念,在落雨时在回忆里漾起波澜,在放晴时刺痛双眼……
晋四十年,雍华帝驾崩,享年仅四十三岁。
后宫佳丽三千,未留一个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