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站在黃昏底下,剛才還柔軟的表情突然冷峻下來,不斷被寒風拋光著,看起來竟像縱橫交錯的溝壑。
那個時候,這片商城騎樓,是對面江海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宿舍樓,樓里有位專門研究花鳥紋字的丹青聖手,叫劉啟賢,同時也是電影院的宣傳處長。他已經年過半百,急著想收個徒弟,傳承自己的手藝,可他兒子劉風卻一門心思鉆在電影上,死活不願意繼承父親的衣缽。
索性經親戚介紹,收了個叫陳聰的孩子。陳聰那年剛滿十二歲,父母在前兩年的饑荒中過世了,留下他一個人,不知是如何熬過來的。他初被帶到劉啟賢的辦公室時,大約是過於緊張,身體還在發顫,瘦薄矮小,全無十二歲孩子該有的體態,偶爾怯怯地抬起頭,迷惘的眼睛與面前正襟危坐的劉啟賢對視到,立馬惶恐地埋下去。劉啟賢看他著實可憐,便留了下來。
可沒想到陳聰家境貧寒,連學都沒上過,一個字也不認識,一問三不知。劉啟賢本就脾氣暴躁,傳道心切,幾次教導下來,沒了耐心,動不動就大發雷霆。
「這幾個字上午剛教!吃個飯的功夫就忘了?」劉啟賢高舉戒尺,怒火中燒地瞪著瑟瑟發抖的徒弟。「教一個字忘一個字!照你這速度,等我死了你都學不會!把手伸出來!」
陳聰顫抖著攤開手心,噙著淚花低頭啜泣。鈍重的戒尺刺破空氣,落在皮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可是預料的疼痛卻沒遲遲未來。他抬起頭,才發現眼前突然多了一道聲音,而那把望而生畏的青木戒尺,正被他緊緊攢在手上。
「爸,你怎麼還這麼暴脾氣,動不動就打人!」竟然是劉風。
「撒手!」劉啟賢怒目圓睜。
「爸!他才來幾天,你就想把整本字典里的字都塞給他?這不是揠苗助長嗎!」
「揠苗助長?」劉啟賢一聽,火氣更勝,硬是從他手中抽出戒尺,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下來,「揠苗助長!好你個揠苗助長!」
劉風趕緊伸出胳膊擋住,另一隻手一把拽過正在發愣的陳聰「趕緊走啊!發什麼呆?」
「給我站住!」
「回來!」劉啟賢氣的渾身發抖,眼前卻早已沒了兩個兔崽子的身影。
家屬區對面就是江海市的電影院,兩棟大樓中間有片巨大的空地,聚滿了往來吆喝的商販。這邊賣冰糖葫蘆,那邊賣碳烤地瓜,前面是五彩繽紛的塑料風車,後面是濃香撲鼻的糖炒栗子,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劉風拽著陳聰,擁擠的人群中穿針引線,不一會,陳聰懷裡便被塞滿了零食。
「快吃啊!他們家的冰糖葫蘆可好吃了!」劉風把剝了紙的冰糖葫蘆塞到少年手裡,然後找了個台階坐下。
「你的手······」陳聰指了指他紅腫的手背。
「嘿,我沒事,早就習慣了!」劉風滿不在乎地甩了甩,「你就是我爸收的徒弟?」
「恩······」
「你說你爸媽是有多狠心,竟然捨得讓你跟著我爸受苦,哎呦我跟你說,他這脾氣暴的呀,整條街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的!」
「我爸媽······都過世了。」陳聰低下頭,盯著腳下的磚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