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三月桃花开,四月芳菲尽。葱茏绿叶之间,隐有片片春红。1200多年前一个暮春的午后,风细柳斜斜,林间飞鸟丛丛,平康里,长安东南角娼妓云集之地一所破旧的小院中,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一个少女面前,中年人丑陋无比,神似钟馗,小姑娘肤若凝脂,亭亭玉立。
中年人,温庭筠,晚唐著名诗人、词人,著有《花间集》,词作风格别致,自成一派,世称花间词始祖。少女,鱼幼薇,生于长安城郊。其父饱读诗书,幼薇自小便展露出超人才能,得到父亲悉心栽培,五岁诵诗,七岁习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经传诵开来,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怎奈好景不长,在她父亲去世后,母女就一起搬到平康里,平日以浆洗为业,用以糊口。
温庭筠的人生际遇原本平淡无奇乏善可陈,可造化弄人,偏偏因与鱼玄机的交集令人感慨叹息,千年之后两人的恩怨纠葛仍然被人们所追忆。
故事的开始,总是美好的。鱼幼薇的才华引起了温庭绮的关注,穿街过巷,专程寻访,在低矮阴暗的院落中,温庭筠见到了这位女诗童,深感这小姑娘生活的环境与她的天资是多么不相称,不由得油然而生怜爱之情。温庭绮委婉地说明来意,并请即兴赋诗,想试探一下鱼幼薇的才情。小幼薇落落大方,毫不拘促为难。温庭筠以“江边柳”为题,鱼幼薇以手托腮,略作沉思,一会儿便在飞快地写下一首诗,双手捧给温庭绮评阅,在阳光下,小幼薇活泼灵秀,纤眉大眼,在这般世间的荒芜里,平添了几分暖意。温庭筠反复吟读着诗句,感觉实属难得一见,被这个小姑娘聪颖才智叹服。
02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袭;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幕雀啾啾空绕林。
试才之后,温庭筠开始经常出入鱼家,指点幼薇诗作,成为了她的老师,而且帮衬着鱼家。他与幼薇的关系,亦为师亦为友,诗文唱和,一段忘年之交就此诞生。
不久之后,温庭筠离开长安,远去湖北襄阳任刺史徐简的幕僚。秋风中,月影幽幽的出来,那是一轮只属于伤心人的月亮,月光落在河边柳树梢上,也落在小幼薇的鬓发眉梢上,习惯了温庭筠教导呵护的幼薇不觉自己已经非常依赖这位缘分带来的命中之人,只能以诗文袒露自己的心思,遥寄鸿雁:阶砌乱蛋鸣,庭柯烟雾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前;枕覃凉风着,谣琴寄恨生;稽君懒书札,底物尉秋情?
在一封封信件的传词达意间温庭筠看出幼薇的心意,然而年龄的差距,世俗的隔阂让他觉得这份感情实在到不了那一步。亦师亦友,不逾半步,温庭筠不想再搅动这本来已经翻动的池水。温庭筠于是选择沉默以对,希望小女孩能够明了自己的态度,然而沉默所引来的是更加的迫不及待和步步紧逼。少女幼薇难掩相思之苦,心思再也经不住含蓄,秋去冬来,梧桐叶落,冬夜萧索,鱼幼薇又写出“冬夜寄温飞卿”的诗,大胆直白,袒露爱意,寄送至温庭筠榻前。
03
醉别千息不洗愁,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春圃,杨柳东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思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未肯惬恢醉玉楼。
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少女幽怨如泣如诉,温庭筠心明如镜,未跨出那神圣的一步,幼薇自然收起真情。后来,温庭筠回到了长安,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
一日,师生到城南游览,幼薇在壁上悄悄题下七绝一首。几天后,贵公子李亿初到长安,无意中读到了幼薇的诗,大为仰慕。后李亿就任左补阀,拜访温庭筠时,发现幼薇留下的诗笺,为之忏然心动。待他问明作者,心中更加激动。温庭筠考虑幼薇前途,从中撮合。终于,春未老,风细柳斜斜,半城春水一城花,一乘花轿将盛妆艳饰的鱼幼薇,迎进了李亿的精细别墅中。林木茂密,鸟语花香,李亿与鱼幼薇,金童玉女,美好时光令人心醉。
李亿夫人见丈夫去京多时仍不来接自己,多次来信催促。无可奈何,李亿只好亲自接眷。林花谢了春又红,时光匆匆,半年后,李亿携妻来到长安。这位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妻子始终不肯接受鱼幼薇,用藤条毒打,硬逼着李亿把鱼幼薇赶出家门。李亿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五个月的苦苦相思,至此戛然而止。
李亿表面上与她一刀两断,悄悄送鱼幼薇到一处避静的道观——咸宜观,对鱼幼薇誓道:“暂时隐忍,必将重逢!”咸宜观观主为鱼幼薇取了“玄机”的道号,从此,世间再无鱼幼薇,独玄机耳。一个风华绝代、才情似锦的姑娘岂甘孤伴青灯做一世道姑?长夜无眠,鱼玄机在云房中思念着昔日的丈夫李亿,泪水和墨写下了一首 “寄子安”。
04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玄机相信了李亿他的许诺,痴痴的等着,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消瘦了容颜,憔悴了心灵,他未有消息。师傅去世了,道众们散了,空落落的咸宜观,转眼间就剩下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她又如何守得住这“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孤独?她听说李亿早携带娇妻出京,远赴扬州任官,过他的快乐生活去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她嘴角浅笑,大概是早就料到了如此,内心平静的已经没有波澜了。
从那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或许,这时候她才真正成长为那个艳名远扬的鱼玄机了。鱼玄机痛不欲生,在冷冷清清的咸宜观中,她深夜秉烛,写下了一首传诵千古的“赠邻友”诗。这首诗不就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痴情万缕的贤淑才女,此后,一改过去洁身自爱,看破了人间真情,索性放纵起来,她写诗,词句香艳;她谱曲,靡靡之音。只为享乐纵情极欲,变成了一个放荡治艳的女人。
她收了弟子,却再过问道观的事,每天只吟诗写文,推杯换盏。每日纵情的享乐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经不起任何波澜。直到外出归来后,她发现经常来找她的那位公子乐师陈韪与自己弟子有染了。一失手,竟将她给打死了。她入狱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便是结局,据说她的时间就此停留在了二十六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