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花颜金步摇
马嵬坡前兵马呼声震天，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身着红色战袍，猎猎风中如同一袭血色幡旗。我站在角楼上，望着脚下愤怒的人群，身边明黄的冕服在微微颤抖。有风吹来，吹动我身上的薄纱，如一只起舞的蝶，心却突然如寒冬般冷了，今日我是逃脱不了了。目光穿过疲惫而缭乱的人群，落在虚无的天际，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高估了爱情。
壹
那也是个七月，在咸宜公主的婚礼上，我遇到了公主的胞弟，寄养在外的寿王，公子翩翩如玉，那一刻惊艳了时光，流落了芳华。
我知道他的母妃是无以媲美的惠妃娘娘，但是我却不知她对寿王的疼爱竟如此深入骨髓。当年（734）我就被册立为寿王妃，宫中得圣上圣宠母妃对我们极为疼爱，各种赏赐应有尽有。
寿王和我一样自小寄人篱下，性子儒雅懦弱。婚后，他对我百般疼爱，我对他更是千依百顺。千帆过尽，万千花开，他对我始终如初见般怜爱。
曾一度我以为那就是我苦苦找寻的爱情，寿王府中声乐袅袅，他为我谱写曲子，我为他翩翩起舞，荣华富贵中浸养的夫妻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他陪我去看黄昏的日落，天际那绚烂的霞见证过我们汹涌而热烈的爱情。噩梦醒来，我听着身边熟悉而平稳的呼吸，仿佛劫后余生般拥住他。
或者，我和他就那样生活下去，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要教她世间最美的舞姿和人间最好的诗词。我们会一起看着她从软软的一团长成聘婷玉立的姑娘，然后看着她寻一位好郎君。等到我再也跳不动的时候，他用布满褶皱的双手扶着我看尽世间繁华。
然而一切都在母妃薨逝那一年化作了过往的云烟。
贰
母妃薨逝的消息传来，我们急匆匆地去往宫中。有公公来传旨，女眷到御花园候传。他急急而去，我们此去经年就在那一刻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殇。
我被送到父皇面前，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用拿不再光滑的手拂过我的发。我颤抖的，等待着寿王像神敕般踏云而来将我解救。可是我等到的却是带发修行，他没有来，也不可能闯入这层层宫闱。
道观中我在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一切好似有了结果，又好像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消息传来，圣上为寿王指婚韦氏，不日将举行婚礼。我望着观中随风摇曳的流苏，翘起的檐角似乎有什么滴落下来，无能为力的他竟连和我一起奔赴黄泉的勇气都没有。我微笑着转身，迈入内厅。
我被迎入宫中，许以高位，睥睨天下的滋味果然令人痴迷。寿王迎娶新王妃十里红妆，圣上带着我亲自为他主持。新王妃举止端庄有礼，他依旧风流潇洒，只是眉宇间有挥不去的忧伤。他三叩九拜唤圣上“父皇”，唤我“贵妃娘娘”，我茫然不知所措。圣上在一旁笑着“爱妃啊，看我们的儿媳可还满意？”
前来庆贺的皇亲贵胄们面色晦涩，站在我身旁的咸宜公主紧攥着的手，关节泛白。她大约是心疼她这个唯一的胞弟，可是普天之下谁都知道这件丑事，却谁都不敢把这件事摆明了说。
我觉得我和寿王像是两个被脱光衣服游街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叁
圣上待我极好，骊山之巅为我建了华清池。我蓦然发现，原来做君王的女人可以享受这样无尚的荣光，家族因我而显赫。曾经那些冷落我的亲戚用一种极度谄媚的态度巴结着我，而我像极了一位被尊崇的神。有时梦中醒来，我在想，着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我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呢，然而我始终想不出来。
各国的使者将他们国家最好的东西双手捧给我，我心不在焉地捻着那些世间的美好，恹恹地侧过身“陛下，臣妾想吃新鲜的荔枝。”
他回头对高力士说道“传令下去，八百里加急。”
我站在骊山之巅，望着山门一扇扇打开，好似有什么要紧的战事，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爱妃，这是新鲜的荔枝。”
我望着那位疲惫将士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陛下，您如此宠爱臣妾怕是不妥吧。”
他颤抖着胡须“如果爱妃喜欢，朕愿将这锦绣江山送与你，更何况这区区几颗荔枝。”
君王待我如此，我相信他是爱我的，这一次我总是遇到了爱情。于是我为他编排了《霓裳曲》，用我优美的舞姿诠释着这段美丽的爱情。侍女说我愈发的美丽了，是啊，世间最奢华的绚丽萦绕着我，让我如何不美丽。
肆
后宫之中，我独享宠爱，其他人我视作无物，我一直以为君王也愿为我负尽天下女子。
后来，圣上借口政务繁忙，几日不曾来我宫中，我正乐得轻松。高力士和我低语“贵妃娘娘，圣上近几日都在梅妃宫中。”
我怒不可遏，那梅妃是江南才女，曾经圣上为她建了整整一座梅园以讨她欢心，如今她分我盛宠不知为何。我带着侍女怒气冲冲地冲进她的宫苑，让人把她抓出来忍不住一个耳光上去。圣上望着我“贵妃善妒，遣回思过。”
叔父将我接回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贵妃娘娘，圣上不是您能得罪的起的，虽然您盛宠无比，但是圣上毕竟是天下的圣上。”
我转过头不理他，他曾说锦绣江山都舍得给我，如今却为一个失宠已久的女子遣我回家。
我在家中整日寥寥，侍女劝我向圣上服软，我经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修书一封。即刻，圣上排场地将我迎回宫中，许我一世专宠。
后来，他每每惹我生气，我总要百般刁难，直到他低头服软方才罢休。有几次又被遣送回家，每每这样，家里都欣喜异常，因为过不了多久，只要我修书一封，圣上就会带上诸多赏赐，风风光光地将我迎回宫中。
伍
我在宫中的胆子愈来愈大，前朝政事圣上有时也如我所愿。节度使安禄山的丑态实在令人愉悦，尽管他比我还要大上许多，但是我却可以将他任意戏耍。我软言细语请求圣上将他认作我的干儿子，让宫女们为他洗澡。我享受着这些奢靡却又令人欲罢不能的生活，尽管有时我也会隐隐感到不安。
从兄说朝堂上那些说我祸国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我望着得意洋洋的从兄，心中的不安蔓延开来。从兄这种善于钻营的小人，竟真能位极人臣，天朝那浮华而锦绣的表象已经掩盖不住内里的腐朽了。我还能为杨家遮风挡雨多久？圣上还能庇佑我多久？如今我想得不过是如果有那一日，他不会弃我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至死不渝。
从兄说扶桑的使者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只为一睹我的倾世美颜。我望着盛开的牡丹，眼角滴落一滴泪“我也不过是这盛世天朝中的一玩物。”
他急急地制止我“娘娘是普天之下最荣耀的存在。”
我屏退左右，独自走在御花园里。孱弱的梅妃迎面而来，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有我读不懂的清明“贵妃娘娘好兴致。”
我拉着她坐下，我迫切地想要和一个不谄媚我的人说一说话。她安静地坐在我的下首，身上散发着我难以企及地光芒“臣妾愿意聆听贵妃娘娘的教诲。”
“对不起，我夺走了本属于你的恩宠。”我突然悔意满满。
“所谓恩宠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珍贵莫过于守住自己的心。”她抬眸望向远方“人生不过一须臾，今生强求太多难免入痴，后人自有公论。”
我望着眉头紧锁的她，心中的不安像是一条滑腻的蛇缠的我极度窒息。
陆
寿王薨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众宫女练习霓裳。圣上平静地应了一声，我望着那人越走越远，心竟无一丝涟漪。咸宜公主如今甚少进宫，圣上几次召见她都以抱病推脱。昔日他宠爱的女儿与他渐行渐远，如今他曾偏爱人的唯一儿子也先他而去。他老了，作为一个父亲他老了，儿女们和他隔着的鸿沟加速了他的衰老。
我在骊山行宫为圣上跳着已然纯熟的霓裳舞时，鼓声震天，震乱了安逸的人心。那个被我戏耍的节度使安禄山反叛，圣上带着我和他的亲信仓皇而逃，我们一路颠簸，我突然发现梅妃并没有出宫。那个清明通透的女子不知将如何应对这场叛乱。
圣上的亲信要求处死从兄，从兄哭泣着抱着我的衣角“娘娘，救救罪臣吧。”我不敢答应他，因为我要守卫我的爱情。我不能让圣上为难，毕竟从兄真的不是什么良臣。
从兄被拖出去的时候大声喊道“杨玉环，不要以为你能逃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能强强儿媳，逼死儿子。今日我的遭遇就是明日你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