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扬靠在窗边凝望星空，有流星划过，稍纵即逝，他感觉不到任何的遗憾，眼波里满是柔情，他像跃龙门后的锦鲤，满心欢喜。星空下站着一个姑娘，过肩长发柳叶眉，那是他心上的人儿柳筱。
柳筱留意到了盯住自己看的苏安扬，三步并为两步朝这边跑来，苏安扬张开双臂等待她靠近，再靠近，似乎鼻子已经嗅到了她发丝的香味。
“好了，起来准备装车走了。”
苏安扬从梦中醒来，梦境，又是梦境，无数次求而不得的美好梦境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便是梦魇了。
这是一座北方的小城，五月到九月是它的夏季，除了这几个月都是寒冬，苏安扬每天四点就要起来跟奶奶去街上摆摊卖菜，借以糊口。
那条破旧的街道也成了“必争之地”，城管的空缺让这里秩序有些混乱，所以谁来的早谁就可以抢占到最佳地势——十字路口的一个角，在这里，路过的人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你。
苏安扬不喜欢这里的脏乱，但他无能为力，在无数个夜晚里梦到一蹴而就，又被梦醒打回现实。
“韭菜怎么卖的？”路过的男人问道。
苏安扬忙用手机把刚刚的灵感记下，脸上自然带着微笑：“大哥，一块钱一把，来两把不？这个可新鲜了，自己家种的。”
男人还未开口，旁边的女人拉了拉他，道：“算了，我们去那边再看看，论斤称的应该可以，他这一把太多了，买了也吃不了。”
两个人远去，苏安扬再次拿起手机快速地敲了起来，奶奶从远处的饼店走了出来，径直过来骂了他：“让你看着就这么给我看着？妈的，菜都蔫了不知道喷点水？”
骂毕，将饼跟一杯豆浆递给了他，自己坐在了凳子上一边吃饼一边喝家里带来的自来水。
苏安扬背过身去，一边把饼藏进口袋，一边继续用手机敲打出文字。
这是一个很小的论坛，但在苏安扬眼里已经是一个足够大的舞台了——至少他能在这里尽情展示自己的内心——靠文字，一词一句，皆是性情。
柳筱就是在这里认识苏安扬的。
她生活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从小到大未见过一片雪花，生得蛾眉螓首，只需一眼，再难相忘。
那天，柳筱跟朋友聊天间突然有些问题不知所措了，于是上网搜索了一下，跳出来的第一个内容就是苏安扬发在论坛的帖子。帖子里安扬引经据典，这让柳筱五体投地，两个人一来二去聊了起来，所幸加了微信。
苏安扬的生活枯燥的可怕，白天基本就混迹街头，晚上回家还要除草挑菜，睡前写点东西已是心满意足。但柳筱的出现让他对生活多了一份渴望跟信仰，每天两个人都聊很多事情。
柳筱知道了那个北方的男生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了，奶奶养活了他，虽然总骂他，但他清楚奶奶很疼他。
苏安扬随口提了句好饿，柳筱问道：中午奶奶不是买了饼？
安扬小小，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街头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这几天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伙混混，在街道上收起了保护费，没人敢惹，因为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天中午这帮人又来要钱，苏安扬正在低头打字，头也不抬地嚷了句：“没有。”
为首的混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他妈跟谁说话呢，小兔崽子。”
苏安扬将手机捡起，在衣服上擦了擦灰揣进了口袋，举起颤抖的拳头又放下，双手合十开始不断地作揖：“大哥，我错了，我跟我奶生活挺不容易的，求求你了。”
为首的混混冷笑了一声，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到摊位前将苏安扬摊位前的菜全部捡起扔在脚下踩了起来，踩完之后再次捡了起来。安扬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个人摁住了，捡起烂菜帮的男人走过来将手里已经脏兮兮的菜塞进了安扬的口中。
为首的混混又是一声不屑的冷笑，将一把弹簧刀掏了出来，甩出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安扬的手掌。
苏安扬眼前一黑，钻心的痛感开始由手掌蔓延开来，血开始不断涌出，流到了安扬的衣服上跟鞋子上。
几个人扬长而去，留下了已经快要昏厥的苏安扬，旁边沉默了很久的众人突然热情了起来，“快，打120”、“不！先报警，110”……
苏安扬苦笑了出来，在自己的所有口袋都摸了一遍，没有找到手机，奶奶正从饼店走出，看到了凌乱的摊位跟发抖的孙子，朝这边跑来，安扬再也忍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安扬本以为自己会在病房，没想到依旧在家里，床下有老鼠的低语，墙上有蚰蜒的足迹。
对了，她。
苏安扬拿出手机看了看，柳筱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你还好吗？”
“不是说好了今晚告诉我的嘛？”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了和我说说。”
安扬背上包跟奶奶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去了两条街外的一户人家。
有一次苏安扬回家走了一条小路结果路过了这里，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年迈的老奶奶正坐在门口哭泣。
“奶奶，怎么了？”
老奶奶的表情痛苦极了，“我女儿去外地打工了，给我买的一个手机里面存了她唯一一张照片，但我老了，刚刚回屋子取东西把手机落在外面了，再出来已经没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人心都要碎了，“我也不会打电话，他也不打电话回来，唉，我只有那张照片了……我……只是觉得，我啊，活着的日子也没多少天了，每天能多看看她照片几眼也就够了……”
安扬搀扶着老奶奶进了屋子，屋子里除了床跟桌子基本没有什么能算得上家具的东西了，东北特有的火炕外面连着炉子跟灶坑。桌子上摆放着一碟咸菜，还有两个被风吹干放了不知道多久的硬馒头。
“我帮你四处找找。”
苏安扬离开了老奶奶家，开始一家一家询问有没有捡到一部手机，所有的人说没有捡到，包括真正的凶手也矢口否认。
有一家人跟苏安扬说了有关老奶奶家的事情。
其实老奶奶的孩子早就死了，被人奸杀了，而钱又被亲戚骗走了，所以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但老人家精神可能不太好，一度以为女儿还活着，只是去了远方，因为有女儿存在的日子是老人家觉得最幸福的日子了。
苏安扬再次来到了老奶奶家，说自己并没有找到手机，察觉到老奶奶又要哭了忙又说道：“但我问到了你女儿的电话，跟她说了您很想她，她说她就快回来了。”
从那之后每天中午安扬都会把奶奶买的饼偷偷藏起来，晚上溜出来给老奶奶吃，跟她说这是她女儿要求的，老奶奶每天晚上都笑得异常开心，叨念着女儿就要回来了。
苏安扬把饼放在了老奶奶的桌子上，用手机拍了段视频发给了柳筱，最后几秒还调皮地用手比了个耶。
柳筱很快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苏安扬点开，里面是她愤怒的吼叫：“苏安扬你大爷，手怎么了？”
“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嘛。”
那边的柳筱心疼地问：疼吗？
苏安扬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让她担心，发了个笑脸过去，道：一点。
“你个大骗子，一定很疼吧，逞什么强！”
她一眼看穿了他，尽管素未蒙面。
老奶奶生日这天苏安扬打通了柳筱的电话，两个人“串通”好给老奶奶编了这个善意的谎言，让柳筱来扮演老奶奶的女儿，跟她谈些家常。
年迈的老人并没有听出来任何不对——也许她听得出来，却不在意真假了，因为在她看来，所谓的“女儿”已经是近乎信仰的存在了。
真正的文字是有温度的，不受限于距离，不受限于时间，历久弥新，他跟她都这样认为着。
两个人萌生了情愫，柳筱问安扬：要不我们发展发展？
安扬犹豫了，“我的生活凌乱不堪，我的身心疲惫不堪，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我很喜欢，但正因为很喜欢才没办法不犹豫，我想要你幸福的一生，如果和我不幸，我又有什么资格呢？我都没有办法去见你的。”
“那没事，我可以去见你。”
两个人开始确立了网恋关系，每天不知疲倦的聊着，收获的是有可能一生再没机会拥有的纯粹的小甜蜜。
“我想去北方看雪，从小都没有看过”。
柳筱这样说着，希望有那么一天，两个人拥抱着在北方的雪地里打滚，堆出一个个雪人。
“想看雪多简单啊。”
季节已到寒冬，苏安扬穿着衬衣就跑了出来，嘴里叼着矿灯，用已经冻得通红的手在雪地上写下了“柳筱”两个字，然后用手机拍下，随即录了段视频，结尾大喊：“我喜欢你，柳筱，我好喜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成为我最不可或缺的希望。”
柳筱回了条语音：我也喜欢你，我的安扬。
生活还在继续，柳筱说生日那天就来找苏安扬。
苏安扬开始一天天倒数，无时无刻不在笑得合不拢嘴。
终于到了他生日这一天，奶奶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手机，“你今天不十八岁生日了嘛，给你买部手机。”
安扬笑了，又哭了，泣不成声。
阳光很暖，此刻没有星空，南方遥远，不过冥冥之中。
北方以南寄希望，南方以北存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