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默

2018-11-30 16:22:33

世情

和子和苏纯坐在树下的栏杆上,两人叼着汽水吸管,闷热的夏季,蝉鸣阵阵,中午的时光像被拉长的麦芽糖。

聊完了今日的八卦,两人无话可说,和子对这样的气氛尤为敏感,空气似乎尴尬地凝固住了,不如随便说点什么好了,于是,和子讲起了夏默的故事。

“我有一个同学,至今我对她依然心怀愧疚,我觉得我好像有一些自私,但我又觉得,我这样做并没有错。”

苏纯表示好奇,认真的转过脸来。

“我初三的时候,转学到S中的一个班级,S中是一个著名的私立学校,学费比公立的学校贵,老师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因此,在里头学习的学生,出身大多非富即贵,性格呢也比较自我。而她,是班级中的异类。”

“哦?跟我们班的肥燕一样吗?”

“不太一样,虽然都是被孤立的,你知道,被孤立的人往往都是有原因的,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些被人群抛弃的人,他们大多性格差极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觉得对她而言,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转到那个班级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来找我玩的人。那个时候我在新的班级里头还没有朋友,所以便常常和她走在一起。不过我坐的位置同她有些远,在我同附近的同学都熟悉了之后,他们都和我说,你不要和她交往,她是个神经病。”

“啊?哈哈哈……”苏纯笑了起来。

“当时我不信,我觉得怎么可能有人会是神经病呢?而她对我笑的时候,单纯而简单,而且她如果是神经病,恐怕也不会在这个学校呆着了。”

“我当时并没有听他们的,也许是出于恻隐之心吧,毕竟她看过去比较孤单,瘦瘦的身材,头发短短的黄黄的,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也不见得多怪异呀,所以我便陪着她了。”

“然后呢?”苏纯喝完了冷饮,随手一丢,丢尽了附近的垃圾桶内。

“不过,久了,我忽然就发现了她身上所在的问题了。”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听到的,是她和我说,班上哪个哪个男生喜欢她,对她有感觉。她说她觉得她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看他的那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对她的喜欢。”

“她这是太自恋了吧?”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当我说什么话的时候,她开头就是,‘你这样不对’或者‘我就知道你怎么怎么样……’她特别喜欢否定我和分析我,面对我的时候,好像要把我看穿似得,她总觉得她是最好的,她是聪明的。她很肯定自己。”

“嗯,自恋加自大!”

和子点头,继续说道:“别人都说我真能忍,和她在一起就相处了一学期,而且还没有吵架,他们夸张地对我讲,我忍耐力非凡。”

“其实我只不过是心里觉得,我要是不和她玩了,恐怕,就没人跟她在一起了。”

“经常她会跟我说一句话,听到的时候,我是挺恼她的,但同时,我又有些怕她。”

“为什么?”同学问。

“她说,她想去自杀。想去死。每当,看到刀的时候,看到绳子的时候。”和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苏纯坐在树荫下,感觉身后一阵冷风。

“不要吓我!”苏纯坐远了些。

“果然有些问题不是吗,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很喜欢自残的那种。”

“但是她手上没有伤疤。”和子说。

听的同学当中,只有和子的同桌苏纯听到了这一段。那个时候是下午的自习课,老师不在,和子便停了手中的作业,和她轻声的讲了起来。

“当时我立即觉得不对了,她好像确实有一点神经质,她本人比较敏感,我的表情,言语,她看着,听着,觉得与以往不同了,脑子里转了许多的弯,然后,就进了死角。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才渐渐的有些理解她那种对任何事都悲观的态度。

“当时班上有个班委非常的针对她,好像是早些时候她说话得罪了她,而那个人又非常的小肚鸡肠,所以常背着她做一些事情。比如,把她的练习册藏起来。有一次放学,我正好做值日生,看到了,便和她讲了。

“其实我不该讲的,那件事,真的很让我后悔。”

“后来发生什么了?”苏纯眼睛睁的很大问。

“她第二天就冲到那个班委面前质问她了。她这个人性格太直了,性格和眼睛一样黑白分明的,不懂世故。她当着全班的面指责她,你这样这样是不配当一个班委的。她原先也非常的喜欢批评别人。

“当着人家的面就讲:你这样做不对,我曾经和她提过这个问题,但她理直气壮的说,她这是为了他们好。我问,你是不是很讨厌他们?她说,她不讨厌,她就是觉得他们错了,所以就该批评。”

“哦我明白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子,才把人得罪了吧?”苏纯好笑。

“嗯,对,那次特别的严重。她直把那个班委说哭了,班委觉得没面子,就冲她骂,骂她是个没教养、活该有爹生,没娘养。”

“好像有点过了。”苏纯说。

“对啊,那个时候,她顿时就冲动了。我坐在离她远的位置,正发着呆,来不及阻止她。她当时就冲过去掐那个班委的脖子。”和子叹气:“全班好像都傻了,没有人过去帮忙拉开她。”

“那个班委很胖。她却很瘦。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打得过。后来老师来了,老师一来,班委马上就哭了,她自己也承认了,就这样被学校罚了些检讨,被处分。”

“自那以后,我恍惚觉得,只要提及她家庭里头的事情,她的情绪就会比较激动。”

“嗯?”

“也是后来,我渐渐的了解到了很多她家里的事情。她的家里比较穷,所以在面对班上同学的时候,可能会有些自卑?她每天中午都在学校附近的店里帮忙洗碗,那个碗真是挺脏的,又大又难洗。”

和子比划道:“做一小时4元,一个月才80,很廉价,但包吃中午这一餐。所以她觉得合算,就一直在那里做。因为我们放学顺路,久而久之,她就和我讲她家里的事情。

“讲起来的时候,她眼神冷酷,她说,她痛恨她的妈妈,弟弟,还有爸爸,因为全家人都是重男轻女的,父母不喜欢女的,所以又生了弟弟。弟弟娇纵跋扈,常常用鞋子来扔她,还打、踹她,影响她做作业。她和父母说过这个问题,可是家里又不同意她寄宿在学校。因为父母们觉得浪费钱。”

“她说她不喜欢他弟弟,从一开始就不,从他生下来,她就对弟弟很冷淡。因为她觉得,父母把他们对自己的爱全都抢走了。”

苏纯听的很认真,许久都没有讲话。

“后来弟弟长大了,就开始时不时的故意地捉弄她。”

“这种事情,其实很难讲谁对谁错的。”苏纯说。

“到了初中,她开始喜欢和父母顶嘴,每当父母骂她的时候,她都反抗激烈。然后她应该是跑出了家门。因为每次和她父母吵完了架,都用IC卡打电话找我诉苦。非常的频繁,一周有好几次,大概。然后一讲,就讲了很久,肯定是2小时以上。”

“这不是很像祥林嫂吗,你怎么受得了?”

“嗯,我也不是圣人呀,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她容忍着安慰她,毕竟她心里难受,我就听她倾诉。然后会安慰她,给她建议。可她听不进去。她性格直烈又脆弱。一次又一次,她的电话不断。那个时候已经是初三了,马上要中考了。可是我的成绩还不是很好。”

“她这不是影响你吗,她成绩怎么样?”

“她的成绩比我好,当时我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满着急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和她绝交了。她打电话来,我就把手机关机了。在学校,也没有理会她。

“我和附近同学很好,就加入了她们的那个圈子。她们也是无聊,闲的时候,会问我你感觉那个神经病怎么样。我当时说我和她没有那么好啦,结果被她听到了,我心底真有些过意不去。”和子的手转着笔。

“后来呢?”

“中考前我们差不多就绝交了,毕业时我们班拍班级合照,她也没去。然后一直到上了高中之后,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信。信纸上是空白的,只有信封上有她的笔迹,落款:夏默。”

“哦,沉默的夏天?她的名字挺好听啊?”

“她并不叫这个,但我知道这是她给自己取得笔名。”

“那张白纸,我觉得是她想对你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话吧。”

“是,信上没有她的地址,当然如果有的话,我也不愿意回信的,这件事快被我忘记的时候,今年暑期我上兴趣班,碰到以前的初中同学,住在她家附近的,我们偶然提起她,我才知道她家里的父母依旧对她很不好,弟弟欺负她,她想自杀,在这之前她找过那个同学求助过,那个同学害怕的躲起来了,后来,听说她离家出走了。

“她妈妈找了她一圈,没找到,竟然也没管了。我那个同学问我她有没有来找过我,我说没有,就想起了那封信。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到社会上根本没法立足啊,高中的学历还没拿呢,工作能好到哪里去?恐怕自己的生活都负担不了。”

“哎,我也不知道,希望她一切能好吧。

“我会不会太无情了?”

“别介怀啦。如果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或许连你这样容忍她都做不到。”

“嗯。”

这时,下午开校的铃声响了。

苏纯笑了笑拍我的肩膀;“我要去上厕所。”

和子点点头:“我也去。”两人爬下了栏杆,往教学楼跑。

南方城市的酷暑,水分被烈日榨干,树梢垂地,风过无痕。蝉声叫的重重,人心却没有声息。

穿着帆布鞋跑在水泥地上,阳光照耀,仿佛一切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抛到脑后。

夕阳夕照,和子进了家门,将鞋子放到了鞋柜里。鞋柜里大家的鞋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一层灰,和子也懒得整理。她开了灯。

“你怎么又跟别人说我的故事了?”

“我这不是害怕尴尬吗?……我非常害怕让别人觉得我不幽默、无趣、并且讨厌,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如果不说说你,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就像我从前那样讨好他们,但凡涉及利益,他们还是将我抛弃了呀。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被排斥在人群的边缘。人们曾经经过她的世界,但是大多不敢涉足,有的人犹豫着徘徊了很久,最终只是离开。就像你一样。就像我懂得你,你却不懂得我一样。”

“你总是这么武断,你何时可以改一改你的毛病?”和子不由地无奈的笑。

“人之所以凉薄,是因为得到的太少。你知道的呀,我性格里的尖刻、自我、直白、武断、独断专行,只不过是因为我想拥有很多,却用错了方式。我不懂的变通圆滑,是因为我十多年的成长经历,我当然知道的,生命中的不平事无处不在,你可以去改变它,不能只是怨天尤人。我知道我终究是不够坚强,不断的挑起事端,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啊,你又来了,每天,你都吵死我了,乖一些好吗,夏默。”

和子鞠了一把水,泼到了自己的脸上。

“嗯,和子,真正的悲哀,是不能用言语倾诉的。有些时候,一些秘密要烂在自己心中,才会得到满足的安全感。”

“我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嘻嘻,别哭丧着脸啦,反正我知道你是会永远包容我听我说这些的不是吗?

“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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