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深不见鹿

2019-02-06 08:13:43

爱情

唐葵站在街角,他看起来有着严重的非常受损的记忆。杜若在与他相对的方向,路口人来人往喧声鼎沸。夏天的黄昏清晰而残酷,唐葵左手的红丝线生硬地拨弄着杜若的呼吸。

杜若定定地望着。一些冰冷的东西缓缓流过她的四肢。她说:我不能哭,我的夏天死掉了。

记忆里那是一个喧宾夺主的夏天,杜若还在读大学,炎热和暴雨肆意撩拨那个急功近利的小城。

每个人脸上都有着被浮躁扫荡的痕迹,杜若每天抱着书本穿过长满杂草的操场去上课,那个昏暗的下午一个男人挡住了她。

男人有着沧桑后淡定的笑容,男人说:你好,杜若,我是宋昱。

宋昱大杜若十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管理,他每天来杜若在的校园踢球。

长发的杜若是闯入他视线的一只拥有两极分化的蝎子,蝴蝶栖指孔雀绕身的女子在那所枯燥的校园美得像一阵不真实的悸动。

他走上前去,他看着诧异的杜若,他说着自己的心境,他说看见你犹如看见潮汐。

从那天起,宋昱每天开车等在杜若经过的路口,杜若只是浅笑,她相信这样的殷勤不会长久。

她淡淡地看着宋昱,“我能给你带来什么?”

宋昱想了很久,他说你带给我的是一场破碎中的缝合,过失时的弥补,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起,也将为你而终。

杜若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她在茫然中把手伸给宋昱。她说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我们的事情,我能记起的或许只有这一片蓝色的天空。

很久以后杜若对唐葵说她的罪恶从那一天开始了延伸。选择相信一位有妇之夫的只言片语,是她未曾预料的一段蜿蜒曲折的路。

那是一段五味陈杂的日子,宋昱会在抱着她的时候失声痛哭。他曾经用浮躁的心态涉足杜若的领土,在那个空气中暗藏催泪瓦斯的下午说了一句华丽的词藻,收获了杜若伸过来的一只手,沦陷与一场不切实际的爱情

杜若说你要当我是一阵偶然经过的风,不会带给你为难的一次路过,因为你给不了我任何的承诺。宋昱只是摇头,泪水像珍珠一样装饰他为情受困的面容。

认识唐葵的时候杜若说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我不愿任何人为难。认识的时候就不再自由,这是宿命。

唐葵是宋昱的朋友,宋昱在被妻儿纠缠的时候会委托唐葵送杜若回去。

唐葵长了一张充满蛊惑力的脸,在送杜若回去的路上他放李泉的音乐。

没有你的世界是如此空白,空白到放不下未来。忧伤的旋律中他耐心地接听女友的电话,听杜若有一句没一句的叙述。

那天是周末,宋昱带杜若参加公司的聚会,一大群人在酒吧买醉,唐葵和女友也在。

空气中有醉生梦死的因子,每个人脸上都有颓然的表情。杜若用新奇的眼神观察醉酒的世界,她听见了一句和她有关的话。

那句话无比朴素,没有铺张和修饰的痕迹。那句话是:杜若,我爱上你了。声音来自唐葵。

杜若说爱情有时是一个陷阱,坠落的人会不遗余力,她被所谓的选择推向了不眠。

她不是欲望的女子,情感简陋薄微,宋昱的无微不至让她安心与命。她相信缘分的梳理,她把自己托付宿命,她告诉自己说走一步是一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杜若接到了唐葵的电话,他说你来,他报了一个酒吧的名字。

杜若赶到下午两点的酒吧,刚刚开门营业的酒吧,非常的静,看不见一个人。

黑暗的角落里放着李泉的声音:没有你的世界是如此空白,空白到放不下未来……杜若一步步走过去,凌乱的酒瓶一堆的烟蒂后面是唐葵有着蛊惑力的脸。

杜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原委的。每次送你回去,你坐在车厢里,安静得像一场沉睡中的梦,只言片语也都是轻描淡写的滑过。

宋昱应付妻子对你的疏忽你从来都没有责备,而事实上你是那么应该责备。

宋昱是一个无法给你未来的人,纵然他心中有你也只是纵然。他不会离婚,他的婚姻捆绑了太多的利益。

他是个识大局的人,他会为了给他妻子买款眼霜让你在雨中等半小时。

你这样子我很心疼,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我是个背弃承诺的男人,我十八岁那年认识她,她在服装店上班。我追了她三年,然后她答应和我在一起,后来我们同居了。

她说她是被我感动过的,我也是被自己感动过的。我一直以为自己配得起承诺,但是你的出现让我的世界看见裂痕。那是不能自控的,你像水珠一样渗进内心,无法清除。

那天的聚会所有的人都醉了,只有你没有,你睁着孩子一样无辜的眼神看着纸醉金迷的世界,那是格格不入的世界。

我看着你,我无法自持,我在你身后叹息。我的女人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的心却在你的眼睛里。

我说:杜若,我爱上你了。你没有回头,你慢慢地把自己埋进宋昱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见,但是那天后我就开始等你,我躲在车窗后面看宋昱牵你的手,我观摩了你们所有的情绪。

昨天我没有回家,我在你的窗前站了一夜,她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找到我。

她错愕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能说。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但是她迫使自己。

她哭了,跑来抱我的时候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求我跟她回去,我没有。她骂我,我说对不起。

杜若,我不忍心,但是我不能欺瞒。她走后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说过的话再也不会实现了。杜若,我自由了,我想对你好,我现在有资格了。

杜若的眼睛有些发胀,她点了一支烟,在烟燃烧一半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

那个夏天后来每天都会下雨,宋昱的妻子知道了杜若的存在。

一次宋昱带杜若吃饭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无声出现,在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杜若看见宋昱苍白惊慌的脸,他在一瞬间变得陌生。

他飞快地编造谎言,杜若呆呆地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遭遇让她茫然失措。她拨通了唐葵的电话,她说:你来,救我。

很久之后杜若想起那个混乱的午后仍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在迷茫的时候拨通了唐葵的电话。

宿命似乎在给他们的故事戏剧性地画圈,杜若把手中的杯子砸向咆哮中的女人。

空气在那个时候定格,宋昱的表情奇特而好笑。

所有的目光投向杜若,而杜若拉住了飞奔过来的唐葵的手。她说你可以骂你的男人但你不能骂我,是他制造了所有的事情而不是我。

杜若在那个午后离开,她扔掉旧的号码。所有不好的东西可以被雨水冲走,回忆也会如此。她去了丽江,一个人戴着太阳帽穿梭热闹的集市。黄昏的时候在小酒吧闲坐,心有时空空荡荡有时又波澜不惊。

毕业前夕杜若返校,在踏进校园第一步杜若看见了唐葵。他倚着车门,笑得很疲惫。

他说:那天你打电话叫我过去救你,你甚至拉住我的手,告诉宋昱说你们结束了。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被拯救了,可是你走了,二十多天你音讯全无。但是我从来都不愿意相信,我每天下班都来这里等你,今天我终于等到了你。

杜若看着他,突然就哭了,她看着唐葵把自己拥进怀里。

一直到最后,杜若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那年夏天汹涌太多的暗流,埋伏着的罪恶虎视眈眈敌视所有的幸福。

和唐葵在一起杜若渐渐明白了爱其实是需要练习走路的孩子,在她茫然灿烂的青春里,宋昱用一句华丽的话牵引过她,在混乱的争执中被她看穿了自私和慌张。

她参悟了一些坏的世界观,她不再愿意相信爱情的力量。

接纳唐葵后,她才发现爱情原来可以有好的模样。唐葵去寺庙求来红丝线系在他们的手腕,男左女右。

他抱着杜若,他说这是姻缘绳。是我寻找你的灯。如果哪天你不见了我就可以依附它的力量找到你。

我不能没有你,杜若知道这些因为时间限制而无限缩短的快乐应该珍惜,可是那个清晨粉碎了一切。

杜若不明白,她和唐葵百转千回的幸福却被附以坏的结尾。曾经,他们是站在别人身边遥遥相望的距离,可是经历努力,破碎,再努力,却依然破碎。一些因子渗透他们之间的缘分,似乎在教导他们说认识晚了就失了缘分,情投意合也于事无补。

那个清晨唐葵开车经过环城路时被人围攻,身中数刀。躺在七月清晨的马路上,鲜血环绕。

在医院昏迷七天,醒来认不出日夜守在他身边的杜若的脸。唐葵失忆了,智力也无法恢复,他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世界。

他说这是怎么了?他说你们都是谁。杜若看着发生的一切,她哭了,她伸手触碰唐葵的脸。唐葵说你怎么也有红丝线?那是我和我心爱的女子的姻缘绳,杜若说我捡的。

后来案件告破,是宋昱指使人所为。杜若在那个酷热的天气站在街头瑟瑟发抖,她被骇人的事实震住了。在警局里她看见穿着囚衣被剃光头发的宋昱,他承受着她的打骂,他抱着她,他哭了,他说我已经离婚了,为什么你回不来了?

杜若在那年夏天结尾的时候离开,她解开了红丝线,她看着认不出她的唐葵。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认出了你爱的那个女子,你把这根丝线系在她的右腕上。唐葵看着她,他的表情开始忧伤。你说你很像我二十三岁那年爱上的姑娘,这句话让杜若在离开的列车上哭了一天。

三年后杜若回到小城,川流不息的人们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的剧情。她看见站在街角的唐葵,时光的错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仍旧是站在人群中苦苦寻找心爱的姑娘的失忆病人,他左手腕上依旧系着红丝线,他看起来有着严重的非常受损的记忆。

杜若还是哭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唐葵心中有着不会遗失的回忆。他遗忘了亲人和心爱姑娘的姓氏,却忘不了一段渗透疼痛的记忆。三年后杜若躲在人群背后注视唐葵,缘分的错失让她泪流满面。

杜若的身后,百米之外的距离,站着获释的短发的宋昱。他看着这个他用力爱着的最终辜负的女孩的身影。

他依旧记得那个枯燥的夏日午后,闯入他视线的蝴蝶栖指孔雀绕身的女子,像一只拥有两极分化的蝎子,拥有潮汐一样的眼神。

他看着她,他找不回被沦陷的呼吸。他说着华丽的句子靠近她,而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天空。她说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我们的事情,我能记起的或许只有这一片蓝色的天空。

那天没有下雨,阳光格外干燥。细心的人走在街头看见有人满脸潮湿,刚被释放的男人,旧地重游的女人。

站在街角的智障的失忆病人突然叫了起来,他满脸泪水,孩子似的挥舞着系着红丝线的手臂。他说又是夏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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