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命神女
盛夏午后。
一只胖乌鸦从头顶稀枝上晃悠悠飞过。
“啊，啊——”尖锐刺耳的鸟鸣声回荡在半空中。
躺在树下的游小羽默然感受着砸中眉心的一坨新鲜、冒着热气且质感软糯的鸟粪，心中升起一种不祥预料。
“小羽毛，快快快快快起来！侯爷有事找你！”有人急匆匆跑来。
游小羽起身，用手抹掉头上的鸟粪，心中的不祥之感更甚。
她整理了仪容，然后到书房见安平侯。
年过四旬的安平侯游毅是今上的胞弟，能文善武，在此诸国混战的乱世曾亲自带兵出征，立下赫赫战功。游小羽走进书房时，安平侯正在案前看书，她问道：“义父，您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
安平侯放下书看向她，用状似忧伤的语调道：“唉，都是那妖孽国师的错，害得本侯不得不把你上交。”
游小羽：“……”
数月前，一个自称无涯仙君的人来到王宫，痴迷道术修仙的今上十分欣喜，任命其为国师，向他请教长生不老之法。此人回答说自己能炼制长生灵药，不过缺少材料。今上表示愿倾举国之力为其提供材料。于是，他告诉今上，自己需要采集五百少女的阴气。
“侯爷要把我上交给他炼药？”游小羽欲哭无泪。
安平侯摇头道：“不，有其他事。”
翌日，游小羽跟随安平侯入宫。
原来，无涯国师告诉今上五百少女的阴气已收集完毕，现在只差最后一种材料——上古神兽鲲鹏之血，鲲鹏出没于海上仙岛瀛洲之上，要取其血并非易事，需要他与天命神女一同前去。今上问如何能觅得天命神女。无涯国师答道，他卜筮算出这一世的天命神女就在国都内四个女子之中，只要见到她们，他自有方法鉴别。
因而，游小羽与其他三名女子被带入宫中。
她们分别被安排站在罗盘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涯国师立于她们面前，头戴金玉莲冠，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拂尘，宽博广袖，气质风华出尘，给人仙风道骨之感。游小羽瞧见他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入罗盘中央，然后收回手，挥动拂尘，闭目低念：“唵嚤呮啼吒吽咭啼。”
片刻后，在无涯国师的声音中，罗盘上的血液竟开始颤动，然后流向——游小羽所处的方位。
游小羽：“呃……”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我……”游小羽瞪大眼睛，“难道我……是天命神女？”
她诧异地看向无涯国师，发现此人看上去十分年轻，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嘴唇上沾着食指的殷红，显得禁欲又诱惑，他对着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之笑：“正是！以吾血为引，施术于上，念琼花咒指道，让其游向神隐之处。是以，游姑娘为今世的天命神女。”
二、伺机杀之
那日从宫中回去后，游小羽就开始在侯府内一哭二闹三上吊。
“义父，我不去！我走了谁来保护你？”她在安平侯书房里高嚷，“而且我和他孤男寡女两个人一起上路，您就不担心我的清白？”
“不去，坚决不去……”她不停摇头。
安平侯气定神闲地喝茶，等她闹够了才缓缓开口道：“谁说你们只有两人前去？陛下让我派三千府兵护送你们。”
“你周围都是我的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他笑容高深，压低声音道，“你不用真的到瀛洲，这无涯国师妖言惑圣，让陛下不思国事，一心修仙，其罪当诛。你找个机会将他咔嚓了，然后随便带点狗血羊血回来就行了。”
游小羽：“呃，介个……”
最终，她只得乖乖收拾好包袱，和无涯国师一道，各乘一辆马车，带领三千府兵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此行要穿过城外的姑苏密林到达青江岸边，再乘船顺流而下到达入海口，再向东南方继续前行就能到达仙岛瀛洲。
无涯国师没有让任何随从跟着，只带了一只稚鸟在身边，这鸟只有拳头大小，浑身上下长着浅黄色绒毛，眼睛黑圆光亮，喙尖细呈红褐色，叫声清脆。
不知道他带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来干啥，加餐都嫌肉少！游小羽没好气地想着，一路上她看无涯国师各种都不顺眼，一点儿好脸色都没给他。
无涯国师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傍晚在林中扎营吃饭后，他走到游小羽身旁问道：“神女为何心情不好？”
“不要叫我神女。”游小羽一听这个称呼就来气，阴阳怪气地答道：“国师大人，您哪只眼睛见我不高兴了，我很高兴啊！这么热的天，我本该在侯府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吃冰冻鸭梨，因为某人的一句话，我到了这闷热潮湿的密林里喂蚊子，我真是太他令堂高兴了！”
无涯国师道：“游姑娘，话不能如此说，为今上效力本来是臣民应尽之责……”
“打住！”游小羽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不信这世上有鲲鹏，据我所知，它只是一种传说生物，没人亲眼见过。”
无涯国师看着游小羽，目光诚挚，面色肃穆道：“游姑娘，请相信我，本仙所言句句属实！上古神兽鲲鹏的确是有的，只是已陷入沉睡多年，以致于让众人开始遗忘，甚至怀疑它的存在。不过没关系，只要有您在，就一定能将它唤醒。”
游小羽觉得，此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功力已臻化境，难怪今上被其蒙骗，自己确实该听义父的，尽快将他咔嚓掉，以免其祸国殃民。
三、秘密跟踪
虽然游小羽已决定要为国除害，但是她并不鲁莽，命人时刻监视其行为，准备查清他的底细和真正目的后再动手。
一日午后，众人在林间树荫下休憩，无涯国师没有叫任何人跟随，独自沿着草丛里的蜿蜒小径走入丛林深处。
有府兵准备跟上去，游小羽挥手制止，亲自尾随其后。跟着他七拐八拐之后，游小羽听到了哗哗流动的水声，她定睛一看，发现此处有一个溪水汇聚而成的幽碧湖泊，再望向无涯国师时，她看到此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月白长袍从他身上滑落，修长裸露的躯体展现在午后林间的草木气息之中，宽肩窄腰，肌肤莹白如玉，泛着冷凝光泽。
“扑通”一声，游小羽听到他跳入了湖水中。
原来他避开众人是为了来洗澡。游小羽盯着湖中一半浸在水中，一半露在外面的完美身形，发现自己竟难以将视线移开。咦，那是什么？游小羽注意到他的右肩处有个纹身，其图案似乎是一只翱翔的金翅鸟，栩栩如生。
游小羽收回目光，准备趁他没发现时溜回去。就在转过身的那刻，她看到他养的那只绒毛稚鸟正站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小眼瞪大眼。
她惊了一下，脚步不稳，踩动地上枯枝发出“咔嗤”声响。
“谁？”无涯国师的声音响起。
他随即从湖里出来，披上外袍匆匆跑到这边，出现在眼前的是难得一见的奇异画面。
游小羽与稚鸟相互对视。
稚鸟双目圆睁：“叽叽喳叽喳？”
游小羽表情镇定：“喳叽！”
稚鸟伸长脖子：“喳喳叽？叽喳喳叽叽！”
游小羽面色诧异：“喳叽叽喳叽？”
稚鸟抖了抖羽毛：“叽喳叽喳叽叽叽叽喳喳！”
游小羽颔首：“叽喳渣！”
无涯国师注视着这一人一鸟，饶有趣味地笑道：“本仙掐指一算，发现今日天朗气清，适宜交友言谈，所以游姑娘是在和我的阿黄聊人生和鸟生？”
游小羽望向无涯国师，墨色长发湿漉地披落于腰间，衣袍松散，肤洁甚雪，此时的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平时的庄重自持，多了几分闲适不羁。“并不是，我看你不见了就出来找，在路上遇见这鸟儿，正向它打听你去哪了，你就冒了出来。”游小羽表情自然，语气严肃，心想不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么，我也会，进而倒打一耙，“你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不然出了事，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无涯国师用手搅动胸前湿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本仙定会谨记姑娘所言。”
四、稚鸟之言
少有人知，安平侯义女游小羽有一与生俱来的异能——通晓鸟语。
所以那日的真正情形其实是这样。游小羽在灌木掩映下窥视湖中的无涯国师，两只闲得无事干的八婆麻雀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叽喳，说这女人好不要脸，竟偷看美男洗澡，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鸟言可畏，游小羽翻了个白眼，准备转身回去，却碰上了稚鸟阿黄。
稚鸟双目圆睁：“你怎么在这？”
游小羽表情镇定：“散步！”
稚鸟伸长脖子：“你竟能听懂我说话？你是来查探他的吧！”
游小羽面色诧异：“你怎么知道？”
稚鸟抖了抖羽毛：“我知道他很多事，抽时间和你说！”
游小羽颔首：“好呀好呀！”
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时候，阿黄偷偷溜进游小羽的马车，它告诉她，无涯国师就是个江湖神棍，靠其惑人形貌与舌灿莲花之口欺世盗名，事实上并无任何仙术法力，而且他有喜欢养稚鸟的怪癖，只爱小的，养大了就虐杀，是个极度恋幼的变态!
从阿黄那里获得这些信息后，游小羽心里有了底，事不宜迟，她准备第二日就行动。
翌日清晨，日光熹微，无涯国师在清凉溪水旁洗漱完，准备沿着曲径走回马车内，却被游小羽命十几个亲信府兵围住。
“光天化日下，游姑娘意欲何为？”他微愣道。
游小羽带着两名府兵施施然走到无涯国师面前，伸出禄山之爪揉了揉他的脸，又捏了捏他结实的胸肌，然后露出了满意微笑。
无涯国师：“……”
“脸蛋和身材都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游小羽啧啧赞道，“你改行吧，不要当坑蒙拐骗的神棍了，做我男宠怎样？”
无涯国师惊道：“游姑娘，你不仅对本仙行非礼之事，还要我做你的……男宠？”
游小羽拍手道：“是呀！你欺骗今上，犯的是死罪。可我有点下不了手，不如这样，你从了我，本小姐就饶你一命！”
无涯国师埋头沉默良久，似乎在思索，尔后抬起头对着游小羽露出一抹异样笑容：“我可以从了你！不过首先你得……”
他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却突然如水汽蒸发一般，凭空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游小羽双目圆睁，她左右张望，看到有身影迅速地从周围的府兵间掠过，那速度快得诡异，似乎根本不是凡人可以达到的。
就在此刻，府兵突然纷纷丢掉武器，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有的人笑得跌倒下去，遍地打滚。
“哈哈哈，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自己，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肚子笑痛了！哈哈哈——”
他们似乎被无形力量操纵，笑得停不下来。
局势陡变，游小羽十分惊讶，不知所措，有人从后面轻拍她肩膀，她愣愣转身，看到无涯国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他轻笑，把嘴凑近了她耳畔，声音暧昧：“呵呵，要想我成为你的男宠，首先你得制服我。”
他不是不会任何法力么？游小羽心中诧异，咬了咬牙，准备用自己的三角猫功夫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无涯国师却已抢先一步擒住她，从怀中拿出一枚褐色丹药迅速放入她口中，逼她吞下。
“蚁毒丹。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躯体酸痒痛麻，若无解药，即使你用手把全身抓得肉烂骨出，也无济于事。”无涯国师用唇轻触她耳垂，嗓音低柔，“只有我才有解药，所以你们路上还是安分点吧！到了瀛洲后，我自会给你解毒。”
他说完后，学着游小羽之前那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接着视线落在她娇小的胸部上，他端详了片刻，然后一脸嫌弃地皱眉摇头，便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她以及还在大笑的府兵，独自悠悠然走回马车中。
五、抵达青江
游小羽很忧伤。
她不仅出师未捷，没能将无涯国师拿下，还赔了自己又折兵。她那些亲信府兵足足笑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筋疲力竭地停下，而她，被迫服下蚁毒丹后，被无涯国师拎过去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国师大人说，为了防止她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要将她放眼皮下盯着。
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或明或暗的光斑。马车继续在密林里行驶，车内阿黄站在座位的靠背上，扑棱着翅膀，欢快叫唤。
游小羽见它就来气，恶狠狠道：“你为什么骗我？”
阿黄毫无愧色道：“因为你蠢呀，我说了啥你都信，不忽悠你忽悠谁？”
游小羽转头看向斜倚在对面软垫上的无涯国师，咬牙切齿道：“今晚可以吃烤小鸟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