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孩,你可愿跟我回家
我是辛夷,一只在畅璧山上修行了五百年的狐狸,我们狐狸家族对我的统一评价都是说我是一只骚了五百年的狐狸。
就连我阿爹阿娘也不例外,他们说从我一出生就活活迷死了山下给我阿娘诊脉数月的郎中,据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从我阿娘的床前直直倒了下去,用了最后一口气指着我说了一句:“妖孽”。
我们狐族向来自恋,我那床上刚生完崽子气若游丝的阿娘看了一眼躺在她身边笑脸绯红的我,理所应当的以为妖孽二字是为夸赞。
且不说郎中到底是看到了我那条白胖胖的尾巴吓死的,还是果真如我阿娘理解那般,总之这狐族第一狐媚子的称号就稳稳落在我肩上了。
现在我正在赶往隔壁至灵山的路上,听狐族刚刚外出觅食归来的小狐狸们私下议论,至灵山黑熊精近日娶了一位芳龄三百岁的蜈蚣精,迷得黑瞎子精已经半月有余没有管理山中事务,底下的人都纷纷议论这位新娶得夫人美若天仙,魅惑妖心的功夫周围几座山里都无人可比。
至灵山那位黑瞎子精,姓蒙,名至灵。
起的一手好名字,说给旁人听,都觉得此人应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才子,但是可惜了,这厮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喜好美色,满肚子坏水的恶臭青年。
早些年的时候在畅璧山无意见过我一面,后来不过三日就上门跟我阿爹阿娘提亲,纠缠了很久,说着非我不娶,还应下如果我愿意嫁与他,他就把至灵山的管辖权双手奉上,一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模样。
他私下那些风花雪月的浪荡事情我是知道的,在他提亲以前我去过几次至灵山,那地山清水秀,比起我们畅璧山毫不逊色,最吸引我的是至灵山还紧紧挨着道空尊上的洞邸,可以方便我随时上门学习修炼之法。
可偏偏那几次不是撞见他正逮了山下的人间女子往熊族里抗,就是碰上他在山脚的破洞里跟其他成了精的小妖怪厮混。
我看不上他,自然不会嫁与他。
幸得这点我阿爹阿娘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借着我还小的由头推脱了他。
小狐狸们不知内情,只知道当年我差点嫁给他,今日我听闻此事以后要去一看新夫人的尊颜。他们都以为我是因当年未能嫁给黑瞎子精,怒火中烧,所以打算上门闹事。
我的确是怒火中烧,不过不是为了那档子不起眼的婚事,而是因为我不服他们说的这位蜈蚣精狐媚功夫无人可比,怎么说我也是狐族第一狐媚子,这个称号既然给了我我我就算要让也要让的明明白白的。
行了瞬移之术后不过片刻,我已经到了至灵山山脚下,我犹记得这至灵山山脚下有一处卖蜂蜜的地方,甚是有名。
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给黑瞎子精捎带一份像样的成亲礼物,我们狐族教书师傅一向教导我们做事要知礼节。
挑好两罐上好蜂蜜付完银两以后,我接过年轻伙计手里的蜜罐子朝店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迎面走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两人满身横肉眼高于顶,走起路来像一阵飓风,连带身上的横肉都抖动着,一看就是人间典型的恶霸。
我着急赶路,临出门的时候不巧与他们两人相撞,我的肩膀被撞的生疼,细长的柳眉皱在一起。
他们二人因为我的缘故,被迫停了脚步心生不爽,正欲破口大骂,我转而抬起了脸,一副娇媚模样,泪眼盈盈,落到任何人眼里都是我见犹怜。
他们也不意外,我狐媚子功夫了得,纵使在粗鲁蛮横,不解风情的男人见了我这副模样,心都会被我勾了去。
这不二人当中那个更显粗鲁的大汉已将他满是老茧的手覆上了我,眼里是毫不遮掩的色欲。
“小姐,你没事吧,是在下行事鲁莽,不小心冲撞了你。”
别看这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起话来还挺会挑文绉绉的调调,只是我这手被他反复蹭的难受,这么一闹,怕是回了畅璧山又得找碧微讨几盒玉容凝脂膏好生保养一番了。
想到碧微回回制作玉容凝脂膏过程的不易,我的眉心皱的更紧了。
“官人,小女子无碍,挡了官人的路,都是小女子的罪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是小姐孤身一人来这山中买蜜,不怕遇到什么坏人。”
我偷笑,再坏能坏过眼前的你嘛,明明是大灰狼非要装什么小白兔,我正欲开口,他旁边随行的那位抢先开了开口,他拉了拉正摸我摸得起劲的大汉,压低了嗓子。
“大哥,正事要紧,干完这票还愁找不到女人,别急在这一时。”
说完他上下扫了我一圈,我继续扭捏作态,我还不信了迷不到你。
大汉闻言,摸着我的手渐渐松开,只是眼里的欲望丝毫不减,还夹杂了一丝丝遗憾。
片刻以后,他咽了咽喉咙里的口水,狠下决心对我说:“小姐回府路上小心,我们有缘再见。”
呦呵,是我小看了这大汉,看不出来他还挺懂礼节,这番话一点也不属于我们狐族学堂里与我一同上礼仪课的那些男狐们。
我扬起脸,莞尔一笑,轻启朱唇:“多谢官人关心,小女子先行告退。”说罢我朝二人抛了一记媚眼,拎着我的蜜罐子,婀娜多姿地摆弄着我的腰肢缓缓离开,全然当看不到麻屋子的人即将掉下来口水的傻样。
刚出门门口传出一声异动,我这才发现门口竟坐着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地小孩童,他着一身黑墨色的锦缎华服,头发使一玉面顶冠高高束了起来,前额掉落下来几缕黑发不时被不知何处吹来的清风带起。
小孩长了一双漆黑的眼眸,仿若阿爹花灯节那日送给阿娘的那串黑曜石,清澈晶莹。
这般容颜的小孩我还是头回见到,不像我们狐族的那帮狐狸崽子,一生下来眼里就是藏不住的坏心思,长得就是一肚子坏水的模样。
我看的心里欢喜,手早已不自觉的覆上小孩白皙的脸上,约莫这孩子也就五岁左右,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但也挡不住他精致的五官,他的皮肤好似一块千年的古玉,无暇、苍白,微微透明,还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
小孩并没有被我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到,反倒是我,惊讶于他眼里的从容淡定。
“小孩,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摆动了一下他身后的手臂,我这才看清,原来是被绑着的,怪不得任我这样摸他,他也不知道躲开。
“是刚刚那两位绑的?”我明知故问。
小孩点头。
“害怕吗?”
他摇头。
“为何绑你。”
他不说话。
我挑了挑眉,这孩子还挺有性格。
“要不要跟姐姐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我性子快要被磨尽了,最后一次问他:“走还是不走?”
“你还是快离开吧,你打不过他们,他们只是求财。”
小孩终于开口,只是说的话并不是我喜欢的,他不知道我们狐族这些狐崽子都是修炼一百年才得一条尾巴,只有修炼千年才能真正练成九尾。
而我一只才出生修行了五百年的狐狸,尾巴现在就练出了七条,就是在狐族往上八百年我也是傲视群雄,还会怕这些普通的凡夫俗子。
“我不怕他们,只是跟我走了就是我的人了哦,不许反悔。”
我恶作剧地笑了笑一只手地捏了捏小孩圆胖白皙的脸蛋,另外一只手在他身后偷摸摸使了一点解禁法术。
小孩看着身后自动脱落的绳子,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只是一瞬便又隐了去,我断定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玉面娃娃。
待我抱着他离开此处时,那两个彪形大汉也赶了出来,我捂住我怀里小孩的眼睛,显出了我的原形,眼看张牙舞爪追我们的二人被我吓的坐在了地上,嘴里惊叫:“妖妖怪...”
我心里不喜,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这等绝色狐狸怎么能用妖怪来形容,就算是狐头人身也是极美的,我们狐族多少人羡慕我这张狐脸。
再说了,我阿爹阿娘可是我们狐族的左右护法,就是天庭仙家记录册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仙二代”,怎么会是妖怪。
我跟小孩并坐在至灵山的山头上,他不说话,只是眼神锁定远处的云山里,明亮深邃。
我可与他不同,此刻我满脸愁容,救他的时候是一时兴起,可现在总不能带个小娃娃去黑瞎子的洞府啊。
“嘿,小孩,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随口一问。
小孩摇了摇头,糯糯开口:“不愿意。”
拒绝来的极快,我一口老气被压在了心口,心想:
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哪允许你说个不愿意。
我早就把是自己先开口问的这茬子抛到脑后。
2.将军与妓女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李大财主都在楼下等你半个时辰了,你这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嗑瓜子。”
话音刚落,我手里的瓜子就被一把夺了去,我轻轻拍了拍手掌心里残留的瓜子碎屑,眼都懒得抬起。
眼前这位珠圆玉润,打扮的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是这家丽景苑的老板,按着人间的规矩,我得尊称她一声“李妈妈”。
“让他等着,我累了,要小憩一会,醒了自然就去见他了。”说罢,我抬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准备往床上走去。
不过两步,我的衣襟就被李妈妈拽住了,她一步冲到了我面前,一脸谄笑,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一张一合:“姑娘,你可别吓唬李妈妈,你要再不去,李大财主都能把咱们丽景苑拆了,你屈尊,去见一面。”
生怕我不答应,她拉着我衣襟的手又紧了紧,冲我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灼热的目光盯着我实在刺眼,终于在她的坚持下,我轻点了头,应了她。
得到回应她撒开了手,扯着嗓子笑着,涂了艳红的手指指向了一旁秋梨,急咧咧的吩咐着:“秋梨,赶紧的给你主子梳洗打扮,一会我来接你们。”
李妈妈刚出门,秋梨关上了房门,脸上的笑意就跟变脸戏法一般,刷的就没有了。
“见钱眼开的老女人。”
我坐在床边,忍住不笑。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啊,都说我们狐狸是精,要我说这种场所的女人可比我们畅璧山上的狐狸精骚多了,撒娇、勾引男人的伎俩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合着按你的说法,咱们狐狸精还比不过这帮人间女人了,你这是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啊。”我打趣到。
秋梨点点头,看了一眼我又摇摇头,磕了一粒瓜子,抿了口手边的茶“倒也不是,跟你比她们就是渣渣,毕竟你是骚狐狸的祖师爷。”
我被她这句话逗得直笑,连带着床也跟着一起抖动。
“八个了,还有两个。”
“嗯。”
“除了这个李财主,下一个目标找好了吗?”
“还没有。”我看出了秋梨眼底的担心,顿了顿安慰道:“不过,这种烟花场所,负心汉还会少嘛,约莫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秋梨点点头,冲着我微微一笑:“恭喜啊,距离成仙之路又近一步。”
“同喜。”
那日以后不过半月,我就在虞城最繁荣的街头看到了已然疯疯癫癫的李财主,他还是着一身锦缎华服,却顶着一头糟乱蓬松的头发,脸上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污秽不堪。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眼看就要撞到我,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秋梨一把将我拉到了一边,斜着眼盯着摔倒地下的那位,冷哼一声。
趴在地下的李财主终于抬起头来,勾了勾额前的乱发,定睛瞅了我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立马面露惧色,白了一片,在地下扑腾了两下便急急地站了起来,瞳孔张成了巨大的圆。
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冲他一笑,他嘴里大喊:“大仙,我知道错了,您放过我吧。”
说罢,他疯了一样的跑走了,临到转弯的时候还摔了个狗吃屎。
我望着远处,做了一副可惜了的虚伪嘴脸,假模假样的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秋梨道:“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李财主还好好的呢,不过几天就变成这样,真是天妒英才啊。”
秋梨搀着我的手,附和着点头,手里还不忘在我掌心暗暗使力。
别说秋梨了,这话说的我都想吐,奈何还得做给周遭围观的百姓看,毕竟对外我还是跟李财主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看完了好戏,我跟秋梨回了丽景苑,前脚刚踏进了丽景苑的后门,后脚就被店里的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停在我俩面前,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劲来,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辛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快去二楼云水台,李妈妈让你赶紧过去。”
“有什么事吗?”秋梨抢在我前头开口。
“具体的李妈妈也没说,好像是来了位贵客,指明让您过去。”
“贵客?可知道是何人?”
“好好像听着李妈妈叫他,宁将军。”小厮挠着头帮我回忆。
原来是他,那日解决完李财主,回房间的路上无意看到一扇虚掩着的门内有一男子背对着我,瞧着背影也能猜出那张脸定是极好的。
我来了兴致,偷摸摸的趴在房门口听了两句,才知道那人就是最近名满虞城的宁少楚,宁大将军。
不过及冠之年便被封了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带了不足百人就突围了敌国的军营,并且大获全胜,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我甚是好奇。
只是还没等我再偷听,房门就被推开了,而迎面出来的人,正是宁少楚。
云水台内,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围绕一团,等我到了的时候,宁少楚早已喝了个半醉,李妈妈拽着我穿过人群坐在了宁少楚身边的椅子上。
他半醉着,顺势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周遭的人都被李妈妈带了出去,临出去前,李妈妈望着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那意思就是让我今晚好好表现,争取为丽景苑收入再创佳绩。
屋里的人都已经退了出去,我俯眼看着趴在我肩上的男人,果然我没有猜错,一副好看的皮囊,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一点。
那日在门口遇到,带着被抓到的尴尬,我着实没有好好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奇男子,没想到今日倒是有了这个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我被他压得难受,心里想着要睡觉何必喊我来,这里好看的姑娘多的是,干嘛非得趴我肩头,我故意颤了颤肩。
肩上的人并不动,我想这是睡了头猪吧,好看的猪。
我气鼓鼓的叹了一口气,还想在做最后一次的挣扎。
突然肩上传来了一声呢喃:“别动!”
嘿,我就动,敢情你趴着不累,老娘肩头都快被压塌了,不看看你什么体格,我这柔弱小肩膀可是扛不住。
我继续动,嘴里还带着不情愿的闷哼声。
半晌,肩上的人终于被我折磨的没了睡意,他突然抬头,还不等我作反应,就将我抱了起来,扔到了半步远的塌上,双臂紧紧将我环住。
我被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得微征,他与我的脸距离不足一拳,我盯着他,他眼里尽是烛与火的光,黑色的瞳孔里映着火焰。
别说我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狐狸,就是单单这些日子在丽景苑经历的种种,我也能看出来,这眼里不止是烛火的光亮,还有挡不住的欲望。
我毫不意外,毕竟我也算是这里头牌,即使我不做什么,也有成千上万的男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我用了全力挣脱了束缚,转身骑到宁少楚的身上,占据了主导权,随之莞尔一笑,企图颠倒众生。
来了这么久,日日见着他人欢好,我倒是顶着个头牌的名头,守身如玉。
今日送上门来这么一个可口的小郎君,还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将军,倒不如玩一次,反正还有一个目标就要功成身退,别白来一次这人间。
“宁将军,酒可否醒了。”我盯着身下的人,没忍住朝着他的脖子啄了一口,竟有些香甜。
宁少楚盯着我不做声,手里的动作却很诚实,他一把将我的腰搂住,迅速的翻了身子,又将我压在他的身下,他沉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辛夷,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当然记得,那日在门口我可是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的,这种丢人,不对,丢狐狸脸的事我五百年还是头一遭。
我在他身下尴尬地笑笑:“宁将军大人有大量,忘了我那日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身上的人盯着我,神情像是在思量什么,我看不懂,他垂下的眼帘,遮掩着隐晦的心思,情绪按捺不表。
这模样倒是让我越发看的觉着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我双手紧紧搂住了身上人的脖子,眼里含满了春色,都发展到衣褪半衫的情形了,还不忘调侃一句“将军可想好了,这是云水台。”
“云水台?翻云覆雨,鱼水相欢,岂不应景!”
这解释,我无言以对!
“将军可想好了,我是妓女,您是将军。”
“妓女将军,自古以来就是绝配。”
将军都不介意我是妓女,我替他担心个什么劲,难道是我觉得占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的便宜心里有愧了,确实我都五百多岁了,的确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意思,这事我可得瞒着点秋梨,要不她该训斥我不干正事了。
他说完,就冲着我的唇就上来了,他英俊的外表映在了我的眼里,我也说那些假模假势的话说的实在厌烦了,不过就是一夜欢好,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3.将军要成亲了
宁少楚要与固城公主成亲的消息是在我跟他厮混小半年以后传到我耳朵里的。
下了雨的夜,纵使我有一身皮毛,仍是挡不住的冷。我坐在镜前,听着秋梨一字一句的告诉我,虞城最勇猛的将士要娶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一个美的倾国倾城的女子。
我对着镜子画着眉,一笔接着一笔,终于在听到婚期就是三天以后的时候不争气的折断了眉笔,我望着落在桌子上半截的眉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秋梨见我失态,愤愤不平,带着怒气对我说:“早就劝你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你偏不听,人间男子哪有真的专情一人的,你来了这么久,处理过那么多负心人,怎么偏偏就被这个人迷了狐狸心。”
我知道她恼我,从她第一次发现我跟宁少楚勾搭到一起她就开始恼我了,一怪我堂堂一只五百年的狐狸就这么被凡人勾了心;二气我明明只剩些许时日就可以功德圆满,偏偏着了人间的情爱。
刚被秋梨发现的那段日子,我也想过难道我这么一只老狐狸真的会被这么一个在我看来乳臭未干的凡人俘获狐狸心,当然不可能,我这颗七窍玲珑心天生是为成仙而生。
对于那夜以后,我与宁少楚的种种纠缠,我定义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谁叫千百年来狐狸就是要迷惑男子的,更何况是一个名声大噪,好看皮囊的人。
此时的我,坐在镜前,紧了紧身上的灰褐色披风,这还是上次宁少楚打战回来专门给我带过来的,听说是边疆地带的一种灰狼的皮毛所制而成。
我最讨厌狼了,所以我分外喜欢这件衣裳,我仔细嗅了嗅披风上的味道,还带着宁少楚的味道,只有他才会有的味道。
“明天我们回畅璧山吧。”我对着秋梨很认真的笑,好似一点也不在乎。
“那这里...”秋梨有些犹豫,我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我会亲自跟道空老头解释的,差一个,也不算事。”
显然,秋梨眼里的担心并未散去,但现在的我实在没有心思在安抚她了,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宁少楚大婚那日,我背着秋梨从畅璧山上溜了下来,用了瞬移之术,不过片刻,我已经落在了将军府的房梁之上。
此刻夜色如墨,将军府内一片霓虹,红色彩带飘飘,夜虽已深,但府内依旧人头攒动,乐声绕梁。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宁少楚,他似乎又喝醉了,像那次一样,他半醉着被人扶着,移步到了后院的闺房,房内烛光耀眼,我不猜也知道,那屋里坐着的正是他今天所娶之人。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进了房间,他支开了周围的人,望向了不远处我站着的房梁,那目光紧紧盯着我,我一紧张身形一晃,直直的摔下了房梁。
在落下的过程中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一只狐狸,并不是他认识的丽景苑当红头牌辛夷。
就在我以为我会重重摔倒地下的时候,我被宁少楚接住了,他一向武功高强,能接住我我也不意外,只是他抱着我在空中旋转的时候,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异样的神情。
那感觉好像我在丽景苑趴房门被抓包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我看不透。
他抱着我稳稳落在院内,这感觉让我心潮澎湃,我捏了一个小法术,天空零零落落飘下来一片片花瓣,我用我的狐狸脑袋使劲钻进了宁少楚的怀里,这种情景之下,哪怕我现在只是个狐狸,也少不得春心荡漾。
我还没温存够,宁少楚突然地就把我拎了起来,眼里没有了刚刚的温柔,好像刚刚救我的不是他,我恨极了他现在的模样,气涌上心头,张开了我的狐狸嘴,一口咬了上去。
他没有推开我,甚至有一点享受,我越发捉摸不透他。
看着他,我有点后悔了,说到底将军跟妓女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除了戏本里的,现实里哪有将军真的去了妓女的。
我跟他置气有什么用,怪只能怪我是一只狐狸,倒还不如是一个妓女,说不定还可以当个小妾。
越想我越觉得好笑,看着宁少楚被我咬的渗血的手臂,我正打算迎上去舔一舔,他已经把我放到了地下,看了我许久,眼里的眸光暗了下来,幽幽对我说了一句:“你走吧。”
我不肯,他也不推我,自顾自的走向了房内,临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忍住,闷哼了几声,言下之意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只是微征了一下背,最后还是推门而进了。
我站在门外好久,等到整个府内人群散去,等到整个府内烛光暗淡,等到宁少楚的房间红烛燃尽,我隐隐感觉到心脏的位置有些疼。
想着他与屋内那个女子缠绵床榻,他是否也会像对我那般,在事后紧紧拥着对方,一句一句的诉说相思。
原先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是不屑的,人间男子最会骗人,我们不过初识,哪来那么多相思。嘴上说的不过就是想骗女人陪他更久,可是此刻,我倒想被他再这么骗骗了。
站在屋外,我苦笑,枉我被山上的狐狸们称为骚狐狸,现在居然比不过人间的一个女子,为了成仙惩罚了那么多负心汉,如今倒被他人所负。
就算他日真的成了仙,这档子事情,也足够他们笑我几百年。
4.山下的和尚
玉檀寺的桃花已经开了大半个月,我追在秋梨身后求了好几日,她都不肯带我去。
趁着她今天去找阿爹讨论法术研修,离开半日。我偷偷溜下了山朝着玉檀寺出发。
玉檀寺离着畅璧山不过百里,我却偏偏走了将近一日,路过至灵山山脚下时,我又累又渴,径直走进了山下的一间蜂蜜店,店内蜂蜜水清凉解渴,我一口气饮了一大杯,才觉得喉咙里的热气下了大半。
喝水喝的急,我坐在店内的椅子上喘着粗气,周围进进出出的人都盯着我看,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大概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丑的人,满脸白毛,耳朵发尖。
毕竟是人间,见识短浅我也理解,虽然在我们畅璧山我也是少见的丑八怪。
但长相这事是天注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阿爹阿娘也尽力了,是我没有遗传好他们的优良基因。
其实按理来说像我们这种狐狸精,都应该会法力变幻模样,可偏偏我除了长得丑,在修炼法力的事情也也不优秀,活了五百多年,只长出来两条尾巴,法力还不如那些三百年的小精怪。
我也着急上火,可是我阿爹说了,我这个是小时候生病生的,丢了两魂一魄,法力修炼这块注定比别人慢,脑袋也比别的精怪少一根筋。
别人的目光我才不会理,虽然我脑子不灵光,但我性格很乐观。
在他们的打量下,我拍拍屁股离开了蜂蜜店,临出门时被进来的两个彪形大汉撞到在地,我的鼻子被撞的生疼,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
抬眼看了看那两人,嘿!
典型的市井恶霸,别说道歉,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到底我也是小妖怪一个,怎么也不能被这厮欺负了,我闭目聚神,使出七八成功力捏了一个小法术,可看到那两人摔了个狗吃屎的模样以后,我满意的笑了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刚出店门,我就瞅到了店门外一边的人。
一身白衣袈裟,一手持佛杖,一手盘着一串佛珠,黢黑的手掌,指尖布满了老茧,头上的戒疤格外醒目。
是一个和尚,是一个英俊的和尚,是一个精壮且英俊的和尚。
我被这和尚迷了眼,歪着头看着他,而他好像也在看着我,这情景我像是在哪里见过,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我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嘴角淌下来的口水拉回了我征楞的神识,我尴尬的擦了擦嘴角,嘿嘿嘿的笑出了声。
我没有过多思考,只觉得眼前的人好看,自顾自的伸出了手,死死盯着他,眼里尽是乞求,希望他也可以抓住我的手。
和尚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神情,我以为他不愿意,也对,我就是个丑八怪,脑子还不好,这个举动肯定把小和尚吓到了。
我吞了吞口水,试图把手抽回来,刚到撤到半路,手就被一只浑厚的手掌覆上了,是他!我惊喜的抬起了头,丝毫不遮掩眼里的开心。
“我叫辛夷,和尚你呢?”
“无尘。”
“无尘?何谓无尘?”
还没等和尚回答我,我的手就被赶来的秋梨拉开了,她将我拽到了她的身后,她的后背微微抖动,我能感觉到她在压制着什么,但我捉摸不透。
对面的无尘手还悬在半空,眼里是我看不透的神情,他并不说话,只是缓缓把手缩了回去,嘴角挂了一丝苦涩的笑。
我拉了拉秋梨的衣角,小声的解释着:“秋梨,他是我的新朋友,不是欺负我的人。”我以为秋梨现在的生气是误会了和尚欺负我。
毕竟在山上这些年总有些小精怪觉得我傻,欺负我,有好几次都被秋梨逮住打了个半死。
秋梨望了我一眼,开口:“自己回去跟你爹娘交代。”
她虽然看着我说的,但我总感觉这话是说给和尚说的。
秋梨拉着我往畅璧山方向走去,我拗着劲回头冲着那和尚大喊:“无尘,再见!”
再见、再见!
可惜从那天一别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无尘,倒是在四月四那日在我洞邸见到一位白胡子仙人。
白胡子仙人到的时候,我正在洞邸的石榻上练习瞬移之术,从上次见到和尚以后,我就回来努力学习,妄想练成以后在下山见他一次。
可惜一次次失败以后,我累趴在塌上,余光从门缝里看到行色匆匆的秋梨跟我阿爹阿娘,我好奇心重,赶忙偷摸的跟了上去。
白胡子仙人是至灵山附近的仙人道空尊上,也是医我的神医。
每次见他,都是在我浑浑噩噩神识出窍的时候,阿爹说我的命全靠这位尊上续着,是道空尊上用自己的法力为我续命。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隐约明白,应该是找到了彻底治好我的法子。
果然,那次以后不过半月,道空尊上又来了,这次他还带来了一个小盒子。
秋梨拿着盒子进了我的房间,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她站在一旁盯着我,示意我喝下。
盒子里是一颗金光闪闪的丹药,我干咽了下去,秋梨冷哼一声,我只好又端起了桌上的汤药饮了下去。
秋梨见我喝完药,拿着碗就出去了,她不知道的是前不久我刚刚学会了阻隔之术,我点了点喉咙的位置,汤药尽数被我吐出。
其实我那天听到了,这药是忘情之药,是我不明了为何治病还需忘情,我虽愚笨,但多少也可以猜出来,他们一定有事瞒我。
5.和尚,你可愿跟我回家
我做了个梦,梦里红光旎旎,才子佳人。
我上了至灵山,见了道空尊上,他说想要成仙最后一步就是跨过情劫,我只觉得人间一趟,我已感受到了何谓情伤,至于跨过,我不得其理。
最终道空尊上指了我一条明路,边疆大战,烽烟四起,两国相对,妖孽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大战即将开始,若能在四月四之前破除大战,即可位列仙班。
四月四,又是四月四,去年的四月四我被人弃了,如今我却要拯救苍生。
我动了心,瞒着阿爹阿娘踏上了我的最后一关。
可我没想到的是两国交战,一方是宁少楚,另一方竟是那头许久未见面的黑熊精,至灵!
原来妖孽横行说的就是至灵,他不知什么时候占了韩城的君王之位,大肆杀戮。
战场上兵戎相见,原本这些人间的武器伤不了我分毫,可偏偏那黑熊精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一道士,我被他们钳制的死死的。
道士围在我周身不停地念咒,眼看我的真身就要被压制的显出来,那道士一口黑血吐在了我的尾巴上,黑红一片。
是宁少楚,他举着战戟刺穿了道士的心脏,剑戟尖上落下一滴滴黑血。
然而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了蒙至灵,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朝着我冲了过来,我感觉到了杀气,无奈刚刚道士的束缚,我的法力还未能修复,我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冲着不远处的宁少楚轻声说了句“再见。”便闭了眼。
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我顿时明了,是宁少楚。
他已经躺在了我的脚下,他就那样望着我,满脸是血,黑色的战袍被浸的湿透,我心痛的也像被万刀相割,霎时,凝聚了全身法力,冲破了咒语的束缚。
我满眼猩红,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将至灵封印在了地底。
抱着躺在我怀里的宁少楚,他断断续续的开口:“这次,轮到我救你了。”
我眼里的泪滴在了宁少楚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冲刷赶紧了他脸上的血:“宁少楚,你给老子醒过来,不是娶了公主,又干什么救老子。”
宁少楚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至灵那一击着实严重,他只是一介凡人,替我当了那一击,定活不了多久,我颤抖着手指,附上了他的脸,他的眼角流出了眼泪,顺着眼角的痣落下。
痣,我记忆里见过这颗痣,在很多年前,我掳过一个孩子上山养了几日,那孩子眼角也有这么一颗痣,只不过有日我醉酒,醒了孩子就不见了,手下都说是偷跑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孩,怪不得那夜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当时虽觉得眼熟,但那会自己只想着床笫之欢,丝毫没有想过就是那个跑了的小孩。
“你终于想起来了。”宁少楚强扯出一记笑,在我眼里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想起来了,我还想起来山上那几日这小孩难哄的很,天天想着下山,我连哄带骗才留下了他,怎么说的来着。
说要他当我的童养媳,长大了娶我。
我摸了摸怀里的宁少楚,喉咙里干涩的难受,还是清了清嗓子,笑着对他说:“小孩,忘了我吧,好好活着。”
再后来我就变得痴傻不堪,被赶来的阿爹阿娘捡了回去,道空尊上为我仙气续命。
狐狸有颗玲珑心,可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我有五条尾巴,用玲珑刀割下,一条一条为他保命。
一条两魂、一条一魄、还有一条法力失了多半,终究是保下了闭了眼的宁少楚。
我这只老狐狸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给宁少楚续命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记忆,秋梨寻了他,和盘托出,说只剩一人,我就可成仙。
宁少楚那个傻子为了让我成仙,居然答应了皇上那门赐了无数次,他也推了无数次的婚约,只为让我成仙。
新婚当日,他就摸准了那只狐狸是我,还装模作样的跟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在床榻空坐了一夜。
梦很长,醒了以后我还是畅璧山上那只最妖艳的狐狸。
玉檀寺内,桃花已经颓败,我坐在桃花树下,望着远处的扫地和尚,满脸春风,笑意盎然。
“嘿,和尚,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和尚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要摇头,我一个瞬移之术站到了他的身旁。
一如以往,他眼里没有惊讶,我也没有意外,我扎进了他的胸膛,恶狠狠的说:“不准拒绝我!”
我听不到他的心跳,他的心早就变成那粒金丹,进了我的肚子,现在他的心悬在我心脏的位置。
他的命,我给的。
我的心,他给的。
宁少楚为了救我,遁入了空门,用着我给他的命,加上道空尊上的加持,练就了一颗新的玲珑心,只是我吃下的除了他的心还有他前尘记忆。
不过我不在乎,和尚跟狐狸,天生就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