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师兄朋友
文/九唔识七
1
刚刚下了晚自习的桑芷缩在办公室里，正准备悄悄地拆一包辣条犒劳自己的胃，奈何班长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说胖子跑到女生宿舍楼底下点蜡烛表白了。
桑芷大惊失色，上周A大刚刚搞完消防演习，校长一再强调注意校园内明火。胖子是她班上的学生，万一出了事儿可还了得？！桑芷当即跟着张大树跑了出去。
等桑芷赶到女生宿舍楼底下时，看见的却是提着灭火器把胖子喷得灰头土脸的林孑。
穿着能完美勾勒出长腿的西裤，叼着一支烟的林孑正眯着眼睛，没什么诚意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老师眼睛不太好，从远处看还以为这儿着火了呢。”
——不愧是林孑啊！桑芷在心中鼓掌，能把这种瞎话说得这么坦荡自然。
众所周知，A大数学系主任林孑除了有一张四千年难遇的俊脸，还有常年叼烟不点、只穿西装、近视不戴眼镜这三个怪癖，以及“点名无影踪，挂科鬼见愁”的花名。
于是，桑芷立刻举手高呼：“主任喷得好！同学们注意了，这才是使用灭火器的正确姿势！”
顺便暗中朝张大树打手势，让他赶紧把胖子带走。
吃瓜群众一哄而散。林孑“哼”了一声，走到桑芷身边，把手中的灭火器扔给她。
桑芷手疾眼快地接住，免得被灭火器砸了脚。
“你这样是不行的，小师妹。”
桑芷眼观鼻，鼻观心，瓮声瓮气地答道：“谨听师兄教诲。”
林孑摇头感慨，道：“师妹啊，未免星星之火燎原，我等誓要将早恋的火种扼杀在摇篮里，才可以保护我校大学生生命和生理上的绝对安全。”
桑芷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恭敬地说道：“主任，听说他们都已经成年了。”
林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又如何？”
“我认为在大学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是可以勇于追求真爱的。”
“师妹，此言差矣。如今的少男少女都是穷光蛋，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有时间谈恋爱，不如多花点儿时间做做学术课题。”林孑拿下那支被当作道具的香烟，塞回烟盒里，又拍了拍桑芷的肩膀，极为无耻地说道，“师兄先走一步，这些垃圾就由你来收拾吧。”
桑芷低头看了看地上，被踩扁的蜡烛和满地的蜡泪……
她忍无可忍：“不要脸！”
已然走出两步的林孑又走了回来，在桑芷面前弯下腰，鼻尖贴着她的鼻尖，笑得颇有几分危险：
“你说谁？”
他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桑芷顿时不自在起来，连声音也弱气了许多：“你……”
“上学期你们班所有学生的二十万字期末总结，你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我？”
桑芷立刻鞠躬道歉：“我错了。”
林孑满意地点点头：“师妹啊，你要时刻谨记我们的校训，尊师重道、长幼有序。”
“是的主任！主任最棒！恭送主任！主任一路走好。”
林孑挑起一边眉头，看着桑芷，笑意更深，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再叫我一声师兄？”
桑芷打了个哆嗦，没来由地心里发虚。
2
作孽啊！
如果桑芷可以选择，她一定不会成为林孑的师妹！
林孑是她同系的师兄，虚长她两岁。在向来注重传承与辈分的S大，桑芷很不幸地因为小师妹这个身份而被林孑一路奴役。
论文她写，饭她打，笔记她抄，连社团活动都得被林孑拉去当陪衬……好不容易桑芷挨到大三，以为林孑毕了业总算能和他说“拜拜”，不想他开始读研，继续深造；后来桑芷也考上了研究生，又好死不死跟林孑分到同一个导师；这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就连租房子，林孑都住在她隔壁。
那时林孑正在和论文奋战，日夜颠倒。碍于师兄妹的关系，她不得不当起了他的挂名保姆。
英俊的外表只是皮囊，关上门的林孑只是一个臭袜子乱扔，逼得洁癖狂魔桑芷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他收拾的糙汉而已。
后来，为了离林孑远一点儿，桑芷放弃了跟随导师做课题的机会，毅然来到A大做老师。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那个腹黑师兄林孑了，没想到才过了半年，林孑就调来了A大，不但和她同在一个系教书，还当了系主任，成为她的直属领导。
对于桑芷来说，林孑就是那座无论她如何攀爬都翻不过去的那座大山，不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是打击她弱小心灵的巨大阴影。
晚上十一点半，桑芷端着一锅刚煮好的方便面站在林孑的房门前敲了敲，忍气吞声地喊道：“主任，宵夜到了。”
若问桑芷为何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月前分配教职工宿舍的时候，林孑长手一捞，一把揽过离他最近的桑芷的肩膀，大义凛然地说道：“公寓资源有限，我不给组织添麻烦——就把小桑隔壁那个单间分给我就行……”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三个字：作孽啊！
房门开了，林孑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神色有些困倦烦躁。他嘴里依旧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手上还举着一份厚厚的报表。林孑含糊地“唔”了一声，给桑芷让出了进门的路。
桑芷顿时紧张了起来，一般林孑这副样子都代表他的心情不好。而林孑心情不好，她很快就会跟着遭殃……
果然。林孑回到书桌前坐下，用手叩了叩桌子。
“师妹啊，你们班这个月的成绩，平均分整体下降了三分，出勤率更是惨不忍睹。对了，上次那个在女生楼下表白的小胖子，我记得也是你们班的吧……”
桑芷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
林孑又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这样师兄很为难啊，前天老头子给我打电话，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丢他S大资深教授的脸，我都没敢说话。”
桑芷汗流如注。
林孑摆摆手，从文件底下抽出一张纸，递到桑芷面前，说：“这是你们班发起的申请吧？”
桑芷一看，果然是他们班那帮猴崽子集体签名的“秋游联名申请书”，五花八门的签名中，还有她桑芷龙飞凤舞的大名。
“因为你归我管，所以校长说这事儿也由我来定。”林孑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子。
桑芷无法再装死，诚恳请求道：“主任，我保证我会保证所有学生的安全！”
林孑凉笑道：“你的保证值多少钱？你不会不知道学校的规定吧？学生如果以班级为单位组织集体活动，必须要有主任级别以上的老师陪同。”
深知他套路的桑芷懒得再和他演下去，没好气地说道：“说吧，什么条件，你才肯签字？”
林孑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他走到桑芷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最近，校长要求各系创新教学模式，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我思来想去，倒是想了一个新的方案，不过，你懂的，再好的种植技术，也要有试验田……”
桑芷警惕地看着林孑，双手抱胸，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林孑笑得像只狐狸，凑到桑芷面前，用迷人的笑容蛊惑道：“做我的试验田，我马上签字，还会帮你们向学校申请旅游基金……”
桑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她似乎看见了金光闪闪的旅游基金。
看到她和她亲爱的学生在海边畅快奔跑；
看到她和她亲爱的学生吃着十块钱一串的大腰子；
看到她和她亲爱的学生住在美丽的民宿里；
看到她终于可以摆脱林孑的魔爪，在夕阳下追逐她逝去的青春……
“一言为定！”
桑芷悲壮地喊道。
3
桑芷双目放空，一脸呆滞地对着面前的手机。
林孑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发呆的时候会变成死鱼眼，丑死了。”
桑芷回过神，指着面前的柔光灯和手机问道：“这是啥？”
“直播。”
“你说的方案，就是直播教学？”桑芷依旧木讷地问道。
“显然是。”
桑芷终于有了反应，扯了扯紧绷在身上的制服，问：“那……这个又是什么？”
林孑一脸的理所当然，道：“巴啦啦小魔仙的衣服啊！”
桑芷终于爆发：“所以说，我到底为什么要穿着巴啦啦小魔仙的衣服做直播教学啊？神经病啊！”
“当代大学生没几个肯把心思花在学习上的原因，还是我们这些老师的课不够精彩、没有吸引力啊！巴拉拉小魔仙这么火，你穿着这身衣服，往这儿一站，对着镜头算微积分，我保证一定会有很多学生来听课！”
“如果我是巴啦啦小魔仙，我一定会把你吊在操场上！对！还要扒光你的衣服，在你胸前写上‘打击腹黑怪，人人有责’！”
林孑笑得一脸暧昧：“看来师妹对师兄的宽广的胸膛很有信心……”
林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色一变，冷酷地说道：“你的直播公开课的课表我已经发出去了，你还剩一分钟时间准备。”
“神经病啊你！”
“旅游基金。”
桑芷及时闭嘴。
林孑满意地拍了拍桑芷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情绪不错，继续保持。相信师兄，直播干得好，比你当老师挣得多！”
他说完便潇洒地转身，拍拍屁股走人。
桑芷发誓自己看见了林孑在转身那一刻幸灾乐祸的脸。她愤愤地咬着下唇，攥紧拳头……为了旅游基金，她忍！不就是一堂直播公开课吗！不就是当着数百师生的面打扮成巴啦啦小魔仙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A大数学系系花教师桑某扮巴啦啦小魔仙教微积分”的视频在各大高校广为流传，桑老师从此荣登“我最喜欢的教师”排行榜榜首并经年没被赶超的事实属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说回始作俑者林孑。
林孑在回到办公室以后立刻拿出手机观看直播。
桑芷那张娃娃脸即使丧气满满，也还是十分上镜。观看直播的人数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突破了五百，并且有不断上升的趋势。下面的留言满是学生们七嘴八舌的问题，有的询问下一堂课是什么时候，还有的询问桑老师下次会不会扮舞法天女。
热度不错啊……林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关注点却在桑芷身上。桑芷的个头果然很适合这种萝莉装……林孑十分满意。他一满意，就连刷了一组法拉利车队。
这组豪车礼物很快又引起吃瓜群众，哦不，是学生们的惊呼，纷纷留言表示：有钱人啊！
桑芷也看见了这排豪车。只见她皱起眉头，认真地说道：“谢谢‘普天之下我最跩’同学送出的豪车，不过首先请你不要浪费父母的血汗钱。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把ID换掉，不要像你林老师一样，干那些把心里话写在脸上的蠢事儿。”
屏幕外的林孑尴尬地挠了挠脸：他有吗？
就在这时，屏幕里的桑芷忽然不动了，除了那些还在飞快滚动的留言，屏幕犹如静止了一般。
林孑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卡了？网络没问题啊，难道是手机坏了？
林孑一脸困惑地甩了甩手机，又听手机里面传来了桑芷的声音，便继续看下去。
桑芷对着镜头，用无辜的表情说道：“哎呀，怎么回事儿？我看我自己怎么动不了了？是不是卡了？喂喂？我这里卡了，黑屏了，我先退出研究一下。拜拜！”
林孑一愣，手机屏幕上弹出“本次直播结束”的对话框。
林孑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桑芷……”林孑咬牙切齿，毕竟他从来没见过像桑芷这样假装网卡下播的主播。
气愤之余，倒也生出了一些无奈的感觉。林孑忍不住扯起嘴角，想起刚才桑芷的样子，着实有趣。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竟然笑了。
林孑愣了愣，看了眼镜子，果然在镜子里看见笑得温柔又甜蜜的自己。
那种神态，不是一个普通师兄会对师妹有的。
林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桑芷一直不知道，他喜欢她。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欢她了，那个被老师带到自己眼前的小师妹有一双比鹿还要清澈的眼睛，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每天都笑嘻嘻的，让她身边的人都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快乐。
她就像一个太阳，不遗余力地发光发热。而那些所有的开朗乐观，是他没有的。
他就像所有的生物，需要进行光合作用，所以天生向阳。
4
半个月后。
桑芷坐在驶向海边的旅游大巴上，窗外景色怡人，赏心悦目。
当然，如果身边坐着的人不是林孑的话，桑芷相信，自己一定会更开心。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来啊？”桑芷绝望地叫道。
狭窄的座位显然不能妥善地安置林孑的一双大长腿，万年宅男因为不论怎么坐都不舒服而显得有些烦躁。林孑的眉毛皱成一团，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想来吗？谁让我是系主任，校长让我看着你们。”
林孑扭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让他“啧”了一声，嫌恶地说道：“啊，真是刺眼的阳光。这种日子就应该待在家里吹冷气睡觉。”
“还真是扫兴啊。”桑芷皮笑肉不笑地吐槽。
林孑在座位上扭了扭，最终发现侵占桑芷大半个座位能使自己坐得舒服点儿，于是堂而皇之地把桑芷挤到角落里，整个人靠在她的身上。
“你干什么？！”
“让自己舒服点儿。”林孑把墨镜戴上，闭目养神，悠闲地说道，“师妹，你别忘了，你们的旅游基金是我申请下来的。”
桑芷干笑两声：“我怎么听说是校长很满意我上次的直播教学，特意批给我们班的呢？”
“直播教学，不也是我喊你去做的吗？”林孑伸出手，弹了弹桑芷的脑门，“老头子教过我们，做人要饮水思源。”
桑芷没理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是桑芷刚入S大时发生的事儿。
桑芷这人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所以她刚把行李箱拖到学校门口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喘气。直到她的脸颊被一瓶冰矿泉水一冲，她整个人才像被激活了一样，猛然抬起头来。
九月的日光正好，天蓝得正好，风也正好，总之在这样正好的气氛下，她抬起头就看见了林孑。
林孑穿着T恤和牛仔裤，手中拿着刚刚淋了她一脸的矿泉水。
“还活着吗？”
桑芷紧张地接过，答道：“还没死，还没死，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林孑的脸顿时黑了，阴测测地问道：“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这位新生学妹！”
桑芷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都是后话了，可她一直觉得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他，毕竟她又不知道他的学长林孑正好负责那年的迎新活动，而他又长得那么老气横秋。
莫不是因为林孑一直对她说他老的事耿耿于怀，才折磨了她将近十年？
桑芷摸了摸下巴，扭头看向身边的林孑。林孑大概是睡着了，整个人十分安静，没有平时那种阴险腹黑的表情。
总而言之，很帅。
桑芷看着看着，脸就红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这样多好。”
“好什么啊？”林孑凉凉地问道。
桑芷一惊，立刻坐直身子，几乎把林孑弹出去。
“你没睡着啊？”
“我要是睡了，怎么看到你这副表情啊？”林孑调笑道。
桑芷恼羞成怒，大声喊道：“林孑，我到底招你还惹你了，你要处处针对我？！”
桑芷的声音很大，这一吼，不但吓得司机一个急刹车，连整车的学生都被她吼得安静了下来。
惯性将桑芷狠狠地往前一推，她的脑袋即将撞到前排的座椅之时，忽然横伸出一只手，挡在她的额前。
桑芷眨了眨眼睛，看着伸出手为她挡去冲击的林孑。
她刚才是不是亲到了……林孑的掌心？还有，她刚才是不是吼了小心眼儿的林孑？
总是似笑非笑的林孑不知何时变得面无表情，尤其是他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让桑芷更加看不出他现在的想法。
桑芷心慌意乱，涨红着一张脸梗着脖子说道：“我不会和你道歉的！”
“没事儿。”林孑推了推眼镜，收回自己的身体，冷静地道，“司机，开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