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精神病院后山土坡里冲出来一具尸体的事情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县里飞遍,民众们对此议论纷纷,县里的电视台甚至都对此事进行了专题报道,无形之中警局的压力变大了许多。但这不是林觉民要考虑的事情,他不是警局领导,他关心的只是案情本身。
冲开的土壤和边上的泥土颜色不一样,甚至有些格格不入,说明有些时间了,但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不过还是很难通过面部来确认死者身份,需要做个DNA鉴定。而从身上穿的衣服来看,初步认定他是医院里的病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尸体并且埋在这个地方。
林觉民又想起那通电话,难不成并非预见,而是提醒——提醒医院里死了人?
现场很快就被清理出来,除了尸体,没有别的其他发现。
林觉民来到尸体陈放处,蹲下身子检查尸体,尸体颈部的血洞让他心神一震,这和王安雅的死状相近。按照以往刑侦的经验,作案手法一样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人也是王勇杀的?
林觉民倒也没妄下定论。
他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大楼,后山土坡距离大楼有四五十米,看土坡被冲塌的情形来看,土坡上面原本应该有条内嵌的沟壑,靠近大楼这一边的土垣坍塌之后,连带着的沟壑里的泥土也是被雨水冲了下来。
很快,在下午的时候尸检报告就出来了,的确和王安雅的检查结果相差无几,致死原因就是颈部血洞造成的过量失血,血洞切面的大小和针管吻合。死者手臂上有抓痕,小脚腿肚背面有擦伤,这应该是凶手控制死者以及拖动死者造成的。
死亡时间,约莫是两周前。
死者的身份也已经确认,是医院里的精神病人,叫苏安。前段时间在医院消失了行踪,医院方面也求助过警局帮忙找寻,有备案记录。
结合两次的凶杀事件,这是连环杀人案,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但如果是同一个人,又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纠葛在里面——泥土里埋着的这具尸体上,没有王勇的任何指纹信息。
前面已经确认,王安雅是王勇杀害的,只是无法证明王勇是蓄意杀人,还是在精神错乱下无意识杀人。眼下这具尸体地出现,似乎可以说明王勇的杀人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是蓄意杀人,可偏偏尸体上没留下王勇的指纹痕迹。
假设王勇真的是蓄意杀人,在杀害苏安时确保自己不会留下痕迹,为什么在杀死王安雅的时候,又故意留下那么多的指纹痕迹,甚至还有踹向小腹处的脚印。
难道杀害王安雅时,王勇是真的精神错乱?
这样一想,反而是证明了王勇是在无意识下杀人。
故意……
林觉民的脑海里浮现出王安雅被杀一案所有的调查资料以及自己注意到的细节,再想到这具尸体,他一时间头乱如麻,案情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向一个更幽暗,更深沉,更不见底的深渊中。
凛凛冷风,呼啸肆虐。
2
“现在看来,王勇不像是杀人凶手,对吧,林队?”林觉民皱眉思索之际,旁边响起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偏头看过去,看见了面带笑意的张怀秋。
面对林觉民突然冷沉下来的面目,张怀秋不以为意,他走过去的同时还给美女警官投去了眼神,“我想我应该重新介绍下自己,张怀秋,不是什么精神病患者,而是一名私家侦探。”
林觉民神色诧异。
“当然,你们会认为我这番话估计也是因为精神失常胡乱说的;没办法,先入为主的想法从来都是致命的,人都有这个坏毛病,难以挽救。不过,这是我的名片,至于信不信,就是林队你的事情了。”
“私家侦探?”林觉民语气上扬,他疑惑的不是张怀秋这句话的真实性,而是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私家侦探;就算有,多半也和侦探没有半分半毫的联系,反而更像是暗地里跟踪的狗仔。
“当然,我是专业的。”
“我们是在破案。”林觉民十分严肃认真地说道,刑侦是刑侦,这可不是替什么有钱人跟踪调查情妇的信息。
“死者是苏安对吧?”张怀秋双手负背,说实话苏安的死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我调查他已经有段时间了,甚至不惜装扮成精神病患者住进这家医院。
苏安的信息医院里知道,法医科那边知道,剩下的就只有看过尸检报告的人知道,张怀秋竟然知道,这让林觉民对他说的话又信了几分。
“调查?”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调查?”林觉民盯着张怀秋,目光突然锐利了起来,就像是飞在高空上的猎鹰盯上了卧在地面的猎物。
“我是私家侦探。”张怀秋说道,他这句回答里有两层意思,第一个是作为侦探,有调查的任务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第二个则是,既然是私家侦探,雇主的信息哪里能轻易的说出来。
“我是警察。”林觉民瞪着他。
张怀秋苦笑了几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这里不是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吧?”
林觉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他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带着美女警官以及张怀秋来到一间办公室。办公室是医院特地腾出来给警察办公以及休息用的,里面没有人。
“说吧。”
“雇主和我是单线联系,他能联系到我,但是我联系不上他。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大概是三个月前,我接到来自雇主的电话,让我调查苏安这个人,给我的酬金不少,我当然是乐得答应。两个月前苏安被诊断出有精神病住进了这家医院,一时间,我失去了苏安这个目标,为了让调查继续下去,我只好装作精神病患者,也是住进这家医院。”
“他让你调查什么?”
“调查什么?”张怀秋能明显感受到林觉民脸上成片的青气,太阳穴附近跳动的血管随时有可能供输一次强有力的搏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张怀秋很主动的摊开双手,“你动怒也没法子,雇主只是让我跟踪苏安,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私家侦探可不就是跟在被跟踪人屁股后面记录他做的所有事情。”
“雇主要苏安的行为记录做什么?”
“这我那里知道。”张怀秋更加无奈的说道,“不过在我和雇主有限的几次通话联系中隐约能猜测到一点。他想要苏安的行为记录,是想要通过行为侧写出心理状态,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那样东西被苏安藏的很深。”
东西……
“你都调查到了些什么?”
“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至于苏安的身份,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他的资料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空白,至于为什么空白,也只有你们可以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我还发现苏安似乎知道有人在调查他。”
“他也是装病?”美女警官忽然开口询问道,张怀秋的话听着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真的精神病。”张怀秋摇摇头,“至少我觉得是,我观察他很长时间了,他的精神问题真要是装的,奥斯卡欠他一个金奖。”
“你还查到些什么?”林觉民继续问道。
“还有件很奇怪的事情,在医院给精神病患者做治疗的时候,那时候很多人在一个综合治疗室,每个人手里有张纸,有支笔。医生没有说要写什么或是画什么,只是任由患者拿着笔和纸晃来晃去。”
“每张纸上面都标注了患者的名字,我注意到,苏安的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但只有两个字。”
张怀秋故意说的神神秘秘,林觉民则是挑了下眉眼。
“什么字?”美女警官的好奇心上来了,她睁着好看的双眸开口问道。
“云鬼。”张怀秋压低了声音,但因为四周安静,房间也空荡,美女警官和林觉民听的十分清楚。
3
林觉民听到这两个字时眯紧了双眼,脸上的神色变得怪异起来,透过仅留的两条细缝,他似乎看见眼前就是一团浓深的灰云,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云里面有鬼。
或者,人藏在云里变成了鬼。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侦警察,这两个字让林觉民想到的,就是凶手。
“我不清楚苏安疯狂写这两个字的目的何在,后来他又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给撕的粉碎,当时医生只当他是又犯病了。”
“这件事,你跟那位雇主说过?”
“当然没有。”张怀秋回答道,接着他看见了林觉民的眼神补充道,“如果手里面没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还怎么换取更高的价值?”
“但就目前来看,王勇没有杀害泥土里刨出来的苏安,凶手另有其人。如果犯罪手法一致的话,这就是连环杀人事件,王安雅的死也跟王勇没有关系,他不像是凶手。”
“不像是,但未必不是。”林觉民严肃认真地道,在凶手没有确认前,保留对涉事人员的嫌疑是必须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张怀秋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惊嚎声。”
“惊嚎声?”
“没错。我进医院的时候王勇并没有半夜惊嚎的习惯,我想他之前也没有,这个习惯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出现的,医生的判断是病情加重,还真是粗暴的看法。哪里会有突如其来的改变呢?说到这个,另外一点也很值得注意,那就是王勇经常对着窗户发呆,他总是站在窗边,似乎想要透过窗户玻璃看见什么,可他的眼神是空洞的。”
“精神病人的思想行为,原本就是云波诡谲,飘忽莫测,就算是神经科的医生也很难从中找到缘由和联系。”林觉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幕,在保卫处审讯王勇的时候,本来还挺正常的,没过多久他的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医生说他受到了刺激。
窗户……
云鬼……
还是进来的张怀秋……
这桩连环杀人案的疑点太多,但却分散的很开,林觉民始终没有办法将这些疑点联系到一起去。
就连张怀秋的出现,也是件很可疑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前者所说的话。
王勇的嫌疑并没有解除,可在苏安这具尸体出现之后,案件本身出现了十分大的矛盾点。两名死者的死法一致,可偏偏苏安身上没留下凶手的痕迹,王安雅的身上却满是王勇的痕迹,这很不合理。
如果凶手真是同一个人,既然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如此谨慎小心,杀第二个人的时候为何又显得如此大意?
这是怎么都说不通的事情。
4
案件一连数天都是没有什么进展,安静医院死了两人的事情在县城里已经是议论的沸沸扬扬,所有人口中议论的大都是王勇杀了人,可就是因为是个精神病,刑罚太轻,众人人心中对于这样的判罚和王安雅的亲戚一样,都是有着一口郁结的气。
很不舒服。
除了这件事情让人觉得不舒服之外,近来的天气也是很不舒服。
盛夏之后就是初秋,前几日的那场暴雨赶上了盛夏的尾巴,下的倒是轰轰烈烈;暴雨过后气温骤然降低,并且一直没有抬头的迹象,就这样温温吞吞地过到了初秋的日子。
秋雨也来了。
和盛夏时节的雨不同,雨量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地一直下,空中满是潮湿的水汽,道路上迷蒙一片,车灯照在水面,叶片上的雨水上面五光十色,世界顿时斑斓起来。车流很慢,打着伞的行人倒是走的很快。林觉民看着警局前方的街道,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烟也已经抽了三根。
死者苏安的身份警局这边已经查过,他是个外地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两年前才来的本县做着小本买卖的营生,几个月前诊断出的精神病并且住进了安静医院。张怀秋说的没错,苏安的资料里是有一段空白,时间持续了三年之久,这三年他似乎是走进了深山老林隐姓埋名,没有任何的行踪记录。
这一点,十分怪异。
另外在调取医院的探访记录中发现,没有任何亲人的苏安竟然有人来医院探访。更为诡异的是,来探访苏安的这个人也死了,林觉民核对过那人的身份,就是在居酒屋里身亡的李江。
按照那名服务生的说法,他只是想给李江一个教训,并没有真的想要杀害李江,林觉民对此倒没有过多的怀疑。
居酒屋的那起案件,让他起疑的也不是服务生,而是秦毅还有那张勾勒了很多作案细节的A4纸。居酒屋事件是否意外,在林觉民这里一直是个问号没有落定,没想到竟然又会跟这起案件有着微妙的联系。
林觉民很快想到另外一件事,当时李江参加宴席以及离开房间走向长廊,是为了找掉落在流水里的东西(这是服务生的说法),但后续的调查中没有在流水里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
张怀秋提到的那个雇主,似乎也是要在苏安这里找一样东西。虽说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但林觉民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巧合。
李江死了。
苏安死了。
会不会是同一件东西?
这很难不让人心里生出怀疑之心,可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迷雾越来越浓深,笼罩在林觉民的心头,云雾里似乎真的有着一只鬼,它睁着双眼,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盯着这一切的发生。
林觉民心里一冷,毛骨悚然起来。
5
咚咚咚!
林觉民思索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进来的不是美女警官,而是张怀秋。
“关于苏安的资料,那空白的几年,警方的渠道能查出什么来吗?”张怀秋来找林觉民,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没有,和你查到的一样。”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自导自演?”张怀秋忽然说道。
林觉民闻言,面色也是冷峻起来,他思索了很久,直到办公司里最后一丝烟味被风卷走,他才开口回答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假设王勇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杀了苏安,但在杀王安雅的时候失手了,他索性猛踹王安雅,留下更多的痕迹证明自己是凶手,只要苏安的尸体被发现,在矛盾之下,他反而是可以从中脱身而出。问题是……”
“问题是,王勇怎么可能料想到会有一场暴雨,而暴雨又恰好让土坡坍塌,尸体被雨水冲了出来?比起设计好,我也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巧合。”张怀秋知道林觉民要说什么,“可他也有退路,不是吗?”
张怀秋说的退路,是王勇精神病人的这个身份。
“没有什么线索。”就在林觉民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下,美女警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色因为跑动剧烈而通红一片。
“林队,法医科那边有新的情况。工作人员在对苏安的尸体进行最后清理的时候,发现了他右手中指的指甲缝里有不属于自己的皮肤组织,有可能是苏安临死前从凶手身上弄下来的。”
“比对过王勇的DNA了吗?”
“比对验证已经在做了,但是结果还没有出来。”
“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6
比对结果并非如大家预想的那样,死者苏安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不是从王勇身上取下来的。
“会不会是苏安死之前在病房里接触过别的什么人,皮肤组织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如果是的话,只要核查医院里的精神病患者和工作人员。”
“比对每一个人DNA的工作量太大,也很耗时。”美女警官插了一句话进来。
“不用所有人,先比对下王安雅的DNA。”
“王安雅?”美女警官讶然道。
“什么意思?”张怀秋也是不明白林觉民这么做的依据是什么。
林觉民没有直接告诉他们原因,几个小时后和王安雅的比对结果出来,的确是王安雅身上取下来的皮肤组织。
“这是这么一回事?”
“查看王安雅尸体上的伤势时,我注意到她右手手腕内侧有一个破皮的伤口,几乎快要愈合。一般伤口的愈合周期是两周,那不是凶手留下的,考虑到王安雅经常要给患者打针,可能会留下抓痕,当时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现在看来,应该也是。王安雅在苏安死前替他打过针,苏安当时抓伤过王安雅,因此指甲缝里留下了她的皮肤组织,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样一来,线索岂不是又断了。”美女警官叹了口气,精神病院的这两桩杀人案,到目前为止除了推翻之前的结论,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实在是让人崩溃。
林觉民揉了揉眉心,这次的案件,真的是棘手万分。
7
社会的舆论越来越大,警局方面承担着很大一部分压力,林觉民同样也是接到了上头多次的问询电话。他大可以将杀人凶手落到王勇的身上,虽然苏安和王安雅两具尸体的差异性让证据极具矛盾性,但在王勇无法洗脱嫌疑下,定罪也不是不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林觉民不愿意这么做,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绝不应该是有罪,更应该是无罪。
林觉民再次来到安静医院。
土坡冲塌滑落的泥土已经清理干净,林觉民站在土坡的位置看向医院大楼。两地之间的距离有四五十米,凶手是怎么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将苏安的尸体拖到了这里进行掩埋?
第一现场又会是哪里?
林觉民打算从苏安这里入手,为什么不是王安雅呢?林觉民有自己的考量,王安雅身上留下的痕迹太多,痕迹越多反而越像是刻意,容易产生误判。
一切从零开始。
离开土坡后,林觉民来到王勇的病房。他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发现视线落到远处的位置,竟然就是苏安尸体掩埋的位置。林觉民看着外面,双手放在窗户边缘,他觉得剌手,低头看过去,起初他没有看到什么,仔细看时才发现窗户底部的金属条上有不少的刻痕。
两个
杀,杀人了
刻痕歪歪扭扭,但勉强还是能过辨认出比划组合在一起的字,也就是上面的那六个字。林觉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苏安死的第一现场就在土坡,王勇那天晚上没有入睡,而是双眼空洞地看着窗户外面,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土坡附近的两道人影。他目睹了凶手杀害苏安的过程,并且用尖锐的物件在窗户边缘的金属条上留下了相关的记录。
惊嚎声也是因为那时候受了刺激才有的。
可惜的是,王勇现在精神错乱的更加严重,想要从他那里问些什么,也不现实。
“如果王勇能看见土坡上的人,那凶手会不会……”林觉民带着疑惑来到了王安雅的宿舍。医院有专门的医护宿舍,像王安雅这样工作多年在编的护士会有独立的房间。王安雅虽说已经死了很多天,但是房间还没有处理,毕竟还有些王安雅的私人物品,要等王安雅的家属收走后才方便清扫房间。
至于王安雅的家属,父母死的早,只剩下一个还在国外念书的女儿,别的亲戚打算等王安雅女儿回来亲自收拾她的宿舍,可她女儿的电话打不通,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房间东西很多,但并不杂乱,床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桌椅,门口有鞋架,和半米宽的衣柜。衣柜上贴着几张照片,上面的人应该是她女儿,人长的很漂亮。
桌上放着本书——《达洛维夫人》,这本书林觉民没有看过,他对书没有什么想法,王安雅看到的位置有个折痕,已经过半。
林觉民拉开桌子的抽屉,发现里面还有几本书,其中两本书中间夹着一张白布。因为有一部分露在外面,所以林觉民很快便注意到了。
他将白布抽了出来,不过上面很是干净,并没有任何花纹,林觉民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了。
在翻看抽屉里的东西之后,林觉民又翻看了衣柜,床底以及鞋架。林觉民检查的很仔细,他发现鞋架最底部的一双鞋边缘有黄色的泥土印记,鞋底的花纹凹槽里也有粘着已经干燥的小土块,医院四周有泥地,王安雅应该穿着这双鞋从有泥地的地方经过。想到泥地,林觉民又想到了土坡,他从鞋底拨下来一些泥土让人送去了鉴定科。
做完这些后,林觉民的手机响铃,是张怀秋打过来的电话。张怀秋没有寒暄,直接和林觉民说道,他那位雇主刚才和他联系上了。
“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说他看到新闻了,知道苏安已经死了,我这边也就不用再帮他调查什么,至于酬金,之前约定的酬金也会尽数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
“电话号码发过来。”
“没用的,雇主用专门的软件修改了电话的号码和归属地,查不到位置的。”张怀秋知道林觉民要做什么,直接回复道。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他接着问道。
“暂时没有。”林觉民其实是有发现,王勇病房窗户边缘的刻痕,王安雅鞋底的泥土,甚至两本书中间夹的那张白布,也算是发现,不过他还是不信任张怀秋,所以没打算告诉他。
至于他口中的那位雇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到了下午,林觉民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的同时,他的手机响铃了,与此同时好消息从手机听筒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然后在脑海里变成了一缕并不耀眼的火光。之所以用并不耀眼来形容,是因为还不足以驱散雾气,更别提黑暗,但至少是个有用的信息,王安雅鞋底的泥土和苏安尸体被挖掘出身上带出来的泥土成份一致。
成份一致是个很考究的用词。虽然都是泥土,但不同地域、不同深度的泥土所含的矿物质、有机盐以及其他元素成分比例是不同的。成分越是接近,越是说明土壤的粘连性较强。
送去鉴定科检测出来的结果带来了两种假设:
第一种,苏安在土坡被人杀害,掩埋的泥土是从边缘铲落的,而不久前王安雅从那块地方经过,鞋底带上了那片区域的泥土。
第二种,苏安死亡之前和王安雅站在同一片区域。
两种假设都太过荒唐,尤其是第二种。只不过偏偏第二种让林觉民的思绪一下子仿佛打开了,脑海里那个并不明确的假设忽然被窜进来的火苗点燃,然后变成燎原的大火,照亮整个夜空。
黑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林觉民有过这样的假设,杀害苏安的凶手其实是王安雅,至于杀人动机尚不明确;王安雅将苏安带到了土坡处杀害后就地掩埋。不料这一幕被没有入睡站在窗口的王勇看见了,尽管王勇患了神经错乱综合症,精神病人的胡话没有人会相信,但王安雅心里仍旧是不放心,所以一直在寻找机会解决掉王勇。
只是没想到,她反而是被王勇杀了。
林觉民会有这样的假设,并非是无的放矢。苏安指甲缝里有王安雅身上的皮肤组织,后者鞋底的泥土表明她到过掩埋苏安尸体的土坡。
事情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但人性从来就是匪夷所思。
按照林觉民自己的假设,还有一点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那就是王安雅是怎么做到将苏安杀害的,就算苏安是精神病人,求生本能的应激反应还是有的,况且男人的力气也是要比女人大的多。就像王安雅准备处理王勇时,就被反制。
林觉民带着这样的疑惑离开了王安雅的房间,在过道上碰见了心事重重的工作人员,林觉民记得她,是药房的一名管理人员。
“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管理人员愣了一下,然后开口说了一嘴,“药房今天统查药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两支麻药。怎么少的还不清楚,院里面通知我们彻查清楚。”
“麻药?”
林觉民抬头再看向那名工作人员时,后者已经离开消失在视野里。
“我怎么没有想到!”林觉民忽然开悟,如果是提前给苏安用了麻药,再让他前往土坡,王安雅无疑是有能力杀害苏安。而尸体掩埋了那么久,体内的药剂早已经含量早已经检查不到,所以尸检才会没有发现。
“两支……”
林觉民立刻返回到王安雅的房间,他再一次翻看了抽屉衣柜以及床底下的箱子这些能藏东西的地方,并没有发现麻药的踪影。
如果麻药的确是王安雅偷偷拿出来的,一支用在了苏安的身上,另外一支应该还在才是,显然王安雅没有给王勇用麻药。
没找到,难道自己想错了?
林觉民站在房间正中央的位置,不一会儿,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白布上面。他将白布再次拿了出来,包括压着白布的两本书。他将白布放在了鼻间,闻到了一股很淡但却很奇怪的味道——是一种类似氯仿的香气。
会不会是王安雅身上的香水味残留?
林觉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但他记得王安雅的护肤品盒子里没有任何的香水。
与此同时,林觉民还注意到,两本书的上面和下面,有一些水渍的印迹,如果不是外面的阳光照落下来,极难发现。
林觉民拿着白布去找了医院里的医生,确认那股类似氯仿的气味其实是氟烷的味道,氟烷是一类麻醉药品,而药房里丢失的那两支麻醉,就是氟烷。
苏安指甲缝里王安雅的皮肤组织,是王安雅动手前苏安抓下的。
鞋底的泥土成份和苏安鞋底的一致。
还有就是,白布上残留的氟烷气味。
这,才是最后的真相。
7
“杀人动机是什么?”当林觉民跟美女警官和张怀秋讲述案情的真相时,美女警官最先想到的就是杀人动机,当然这一点林觉民心里也很是在意,王勇杀了王安雅可以说是精神失常下的无意识行为,可王安雅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杀人动机……或许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什么?”林觉民和美女警官突然看向张怀秋。
“几年前,王安雅的女儿前往临州市念高中,那里的教育质量好,高校的名额也多。在王安雅女儿高三的时候,突然休学了一个月的时间。至于原因,我打听过,说是去ktv唱歌的时候被人迷晕性侵了,只是当时环境混乱,也没有目击证人,王安雅兴许是考虑到女儿的声名,也没有报警,休学回来就是高考,考完后她女儿就去国外念书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美女警官问道。
“这和苏安有什么关系?”林觉民更关心这个。
“苏安就是临州市人,他有个曾用名叫做苏大海,我当初用这个名字调查他的时候就有人提到过高中生在ktv被性侵的事情,还说十有八九是苏大海这个单身汉干的,这家伙胆子大,血气冲,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我本来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但是你说王安雅杀了苏安,这件事就从脑海里浮了出来。”
林觉民皱着眉头思索。
随后他问向美女警官,“王安雅的女儿联系上了吗?”
美女警官摇头,“一直都联系不上。”
“我有个问题,白布上的确是有氟烷残留,但王安雅是怎么让苏安的神经麻醉失去意识的?”
“氟烷液体藏在白布里,王安雅有很多机会将白布里的氟烷液体挤到苏安要喝的水里,她是护士。”
“我还有个问题,苏安为什么会去土坡?”
这个问题林觉民没有直接回答,他想了一会,接着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苏安和王安雅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会去已经不重要了。
王安雅杀害了苏安,但作为凶手的王安雅也死了,这桩杀人案在弄清事实后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像是在静悄悄地迷雾森林里打转,你没有方向,只是沿着身边可见的参照物徒步前行,最后又回来了,似乎还是那块石头,似乎还是那棵树。
林觉民会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否定自己勘破的真相,而是他更清楚的意识到,王安雅杀害苏安这件事并不简单,可随着两个人的死去,很多事情长埋于地,不见天日。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但并非所有的证据肉眼可见。
林觉民不免唏嘘。
8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某个夜晚,王勇忽然起身来到窗户旁,他听着外面的风声和虫鸣鸟叫声,咧着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铁丝,在窗户边缘的金属条上刻东西。
一笔一画,是在刻字。
而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惊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