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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染记得,宋行远上一次像这样拦住自己,还是在他们读高中的时候。
宋行远是在高二上学期转来她们班的。他来的那天,林染正弓着身子,一只脚踩在凳子腿上,一只胳膊架在桌子上,满头大汗、气势汹汹地和人“厮杀”着。
作为班里名副其实的“小霸王”,林染对于掰手腕这项课余活动乐此不疲,她最喜欢看那些男生连连败下阵来时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的挫败模样,每每这时,班里总会响起她如鸭子般嘎嘎嘎嘎又响亮又难听的大笑声。
败下阵来的男生里,有确实不如她力气大的,也有不忍驳她面子,佯作落败的。刨去那一丁点迁就女生的因素,他们装输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课后作业。只要林染心情好了,那他们这一星期的作业就有着落了。
那天宋行远走进教室的时候,林染刚刚战胜了一个吨位接近一百六的大胖,兴奋地满脸通红,正在满堂喝彩中得意洋洋地酝酿着她的鸭子笑,宋行远就在一声接一声的“染哥、染哥...”中,微笑着走到了她的身边。
林染漫不经心地往右一扫,眼珠便顷刻定住不动了。
一个活了十七年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动的女孩,在那一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鼓一般,密密匝匝,咚咚作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白玉一般清澈的男生,脑中只剩下了那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词句,而脸上,更是只剩下了“痴汉”笑容。
直到旁边人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染哥,看傻了?”,林染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低着头,脸红地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同学难得见到这“猛女羞涩”的场景,纷纷闹起哄来,林染抬头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闭嘴,接着不好意思地往宋行远那看去,却见他置若罔闻一般,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前的桌子,淡淡道:“孙老师说倒数第三排空着的那个桌子就是我的位置。”
“哦,你就是新来的转学生啊。”,说话的同学屁股从宋行远的桌子上挪下来,往他肩上拍了拍。
宋行远微微点头,“你好,宋行远。”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言谈举止透着一股有礼有节的修养,既不热切,亦不疏离,一切恰到好处。
林染都快看呆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礼貌、有教养、甚至都让她找不出词来形容的男生,尤其是和周围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一比,简直像渡了一圈金光一般熠熠生辉。
放学的时候,林染故意磨蹭着不走,待到班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后,她“嗖”地蹿到宋行远位置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宋行远,你刚来学校,学校周围的环境你应该还不怎么熟悉吧,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顺便尝尝咱们学校小吃街的特色?”
宋行远拿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然后他微微点头,放下笔,站了起来,“好。”
小吃店,林染不亦乐乎地嗦着粉,宋行远则对着那碗螺蛳粉面露难色,大概过了几分钟,她再抬头时,发现他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和那碗螺蛳粉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着。
林染扑哧笑了:“怎么不动筷子,是嫌臭吗?”
宋行远摇摇头,“不是。”
是怕辣。
好心的林染接过粉就往人家碗里挖了三大勺辣椒,说这样吃起来才有味。
“那还愣着干吗,赶紧吃啊,凉了就没那味道了,待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周边逛逛。”
宋行远喉结动了动,在林染灼灼的目光下艰难地拿起筷子,挑起细细的几根,慢慢地往嘴里送。
林染边看边在心里想:这有休养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嗦个粉都这么优雅。
出来小吃店,林染看着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的宋行远,不禁有些担心:“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还是...?”
宋行远刚要说话,出来的却是几声咳嗽,每咳一声,林染就心揪一下,她有种预感,宋行远变成这样肯定和刚才那碗螺蛳粉脱不了干系,也就是和她脱不了干系,这么一个白玉少年,怎么就被她霍霍成红脸的关公了。
吓得林染赶紧跑回去拿了几瓶矿泉水,巴巴地递了过去,“喝点水吧。那个...你该不会是辣的吧?”
宋行远喝完一瓶水才说话,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有一点。”
“你怕辣还...”,还吃的一点不剩?!
“对不起啊,是我手太快了,早知道你不能吃辣,我就不不放那么多辣椒了。”,林染愧疚地看着他。
宋行远弯了弯眼睛,“没关系,我喜欢吃辣的,就是耐受能力差了一点,今天这一回,把这一年的辣椒瘾都过完了,挺刺激的。”
林染当然知道宋行远这么说是不想让她责怪自己,她抓了抓头发,嘿嘿干笑道:“那要不,再来个冰淇淋?”
刚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谨慎地多问了一句:“你吃凉的...应该没事儿吧?”
那天到最后,林染一共吃了五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还都是双球的,宋行远看着她蹦蹦跶跶和他告别时的背影,心里暗叹这女生身体素质真好,比他能抗造多了。
然而第二天,林染就请了一上午的假,再回来时,整个人虚弱地像个纸片,当她抖动着苍白的嘴唇向宋行远哭诉自己昨晚闹肚子,折腾到凌晨五点还不消停时,宋行远先是一怔,继而眼中泛过一丝心疼,最后还是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让你一口气点那么多,想吃以后再慢慢买不就好了。”
林染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接着一顿,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宋行远,你的意思是,我这一学期的冰淇淋都被你承包了吗?”
宋行远放下笔,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可以。不过要等你病好了才行。”
宋行远不会知道,自己一句随口的承诺会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同学间的一种互馈,林染请他吃了饭、带他熟悉了陌生的环境,他理应回馈给她一些东西。但林染不这样想,她以为一个男生愿意免费请她吃东西,就是对她不讨厌、有好感的意思,因为在她过去十七年里所接触过的男生里,没有一个是没有目的单单纯纯请她吃东西的。
那段日子,林染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再乐衷于和她那些哥们兄弟胡侃瞎闹,而是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放到了宋行远身上,主动出击兼旁敲侧击,想尽方法地打探宋行远的喜好兴趣,知道他爱好机械,就买了厚厚的七八本相关专业的书去读,尽管一个字都看不懂;知道他喜欢吃食堂的红烧鱼,一下课就飞出去排队,有一次跑得太快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林染的行动太过于轰轰烈烈,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知道,林染喜欢宋行远,林染在追宋行远。
宋行远的态度却一直让林染捉摸不透,他从不拒绝她的好,可也从未在真正意义上接受她的好。她送他的礼物他收了,隔几日便会送一个回来,她对他说一些暗示一类的话,他从来只是笑笑,既不躲闪,亦不越界。他的态度像雨后的湿雾一样,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林染只对自己说:他是害羞。
那段时间,除了林染,还有一个叫沈琼的人经常来找宋行远。沈琼不像林染,得空就跑到宋行远身边叽叽喳喳,她每次来,也只是站在班门口,敲一敲门,托路过的同学进去转告宋行远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站在外面等他自己走出来。
苏丁丁说,林染每次看到宋行远和沈琼说话时,眼里的羡慕都能聚成一片汪洋大海,铺天盖地地要溢出来。
沈琼和宋行远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转来这里也和沈琼有很大原因。沈琼的母亲和宋行远的母亲曾经是大学密友,前段时间,沈琼的父亲在外出差时,出了事故,被送进了当地的医院,从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没出来,沈母连夜赶去照顾丈夫,可又放心不下这里的女儿,只好托了邻居帮忙照顾。
一星期前,宋行远的母亲得知这件事,气地打电话把沈母大骂了一顿,叱她不拿自己当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自己。宋母虽身在异地,做事却依旧雷厉风行,不仅直接给沈琼找了个保姆,还干脆把儿子也转到沈琼的学校去了,要他每天护送沈琼回家。用宋母的话说:不亏,反正将来迟早是一家人。
沈琼本就傲气,有了宋母这层保障,更是不把其他女生放在眼里。在她眼中,林染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
这天放学后,沈琼在车棚附近堵住林染:“喂。”
林染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有事吗?”
“你是属苍蝇的吗?”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们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你是觉不出来自己有多讨人厌吗?”,沈琼耸了耸肩膀,一脸不屑地看着林染,好像她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生物。
林染深吸一口气,好脾气道:“沈琼,我哪里惹到你了吗?咱俩平常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吧。”
沈琼鼻尖哼了一声,“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宋行远有多讨厌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为什么非要厚着脸皮往上蹭呢,非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尊严都践踏掉吗?”
林染被气笑了,“我脸皮厚不厚那是我自己的事,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教育我?你和宋行远很熟吗,他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死锤滥打这么长时间,他要是真喜欢你,不早就答应了吗?”
“但他也没拒绝啊。”
沈琼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连连笑了几声:“林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宋行远那是不忍驳你面子,让你伤心,归根结底那是他人好,你该不会以为他默认让你追他就是喜欢你了吧?”
林染好一会儿没说话,再抬头时眼眶有些湿润,更多的是倔强:“那你呢?你凭什么就笃定宋行远会喜欢你?”
“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沈琼往车棚里看了一眼,嘴角带了几分得意,“因为日久生情。知道宋行远为什么转来这吗?是为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吗?因为宋行远一会儿会推车过来找我,然后送我回家,我们每一天都是这样的,你应该见过不止一次吧?”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林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
“怎么?这就接受不了了?”,沈琼笑了笑,“那我还要告诉你,宋行远的妈妈很喜欢我,她早就和我妈提过我和宋行远的事了,所以我们以后,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你别再说了!”
“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沈琼又笑着上前了一步。
“你闭嘴!”,林染看着那张耀武扬威的炫耀面容,一气之下抬起了胳膊,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宋行远的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
“宋行远...我...”,宋行远的出现让林染惊慌失措,她茫然无助地看着他,紧紧咬着嘴唇,生怕从他眼中读出一点点的厌恶。
宋行远什么也没说,只是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扭头冲沈琼说了一句:“抱歉,沈琼,今天我不能送你回家了,我要送林染。”
林染没有去看沈琼的脸色,但她知道,一定很难看。
和宋行远一起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因为宋行远刚才温柔的眼睛,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琼的话,全都是假的。宋行远不讨厌自己,一点也不,她笃定。
林染因为这个巨大的发现而欣喜到一夜难眠,当她第二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蹦着进教室时,她收到了一个已经炸开了的八卦消息:宋行远和沈琼在一起了。
林染乍一开始不信,还在替宋行远辩解,直到她在苏丁丁的手机里看到那张还没来得及删掉的亲密照片——
沈琼和宋行远在接吻。
那一刻林染才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个滑稽的小丑。
宋行远昨天或许不是护着自己,他只是不想让沈琼受到伤害罢了。真可笑,亏她还自作多情了一晚上。沈琼说得对,她就是不要脸,就是贱,就是...讨人厌。
想到这,林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