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岁晚渡此笙

2018-12-20 08:03:07

爱情

1

旺角是没有夜晚的。

十点的砵兰街,灯红酒绿,充斥着完全有别于白日的迷离嘈杂。这是一天当中最妖娆的时刻,也是最乱的时刻。那些在白日里蠢蠢欲动,见不得光的人事物,都在夜色里放肆喧嚣。

被请进会所最大包厢的那一刻,林岁不无自嘲的想,其实以今时今日他的身份和手段,要见她,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偌大的空间,只在角落的钢琴旁坐着个男子,英挺的身影一半隐在光影里,修长十指跳跃在黑白琴键间,即使在这样沾染迷乱声色的犬马之地,依然清俊如同一个闲适的富贵公子。

迟疑间,他已抬头望过来,穿过一室昏暗光影,目光刹那迷蒙,唇边渐渐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秦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皮鞋踩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平稳从容。

头顶他的呼吸拂过发心,开口时语声低沉一如往昔,“来了。”

林岁过了一秒才淡淡“嗯”了一声。

空气有短暂的沉默,想象中再见时的情景有很多,都抵不过眼前忽然的相顾无言。

秦笙就站在她面前,白衬衫上薄荷混合烟草的气息若有似无钻入鼻端,全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他似乎瘦了一点,近距离看更显得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时间在他与她之间隔开漫长年月,分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双眼睛,又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许久,林岁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退了一步,“秦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秦笙的手略微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知道刚刚我在想什么吗?”

他轻哂,自嘲一般,“我在想,如果我不找你,你大概永远不会来见我。”

林岁一怔,几乎下意识答,“当然。”

秦笙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看向她的目光一寸寸转冷,一字一字重复,“当然?”

回忆在这一秒戛然而止,将他们拖回现实的深沼,提醒她在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看不见,也跨不过的鸿沟。

林岁慢慢点头,转过身,平静开口,“如果是为了说这些,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几米距离之外,秦笙的语气终于冷下去,“我以为,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

背对着他,林岁脚下顿了顿,“秦先生说笑了。如果你指的是警察查货扫场,我只能说,例行公事而已。”

身后,秦笙忽然低声笑了,仿佛听到最好笑的事情,“以你我过往的情分,Madam,你说这话,可真令人寒心。”

2

林岁是在家门口见到陆深的。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挂了彩,见到她还不忘咧嘴一笑,“Madam,你终于回来啦。”

没想到这一笑牵动伤口,立刻疼得他‘哎呦哎呦’地乱叫。

林岁见状没好气,“浑小子,又和人打架!”

陆深心虚的摸摸鼻子,“被一群疯狗咬了,他们人多,没打过。”

林岁吸了口气才忍住没发作,转身拿钥匙开门,没想到他身形一闪人已经跟着蹿进来,惨兮兮作可怜状,“Madam,留我吃个宵夜吧!”

林岁冷着脸看着他狼吞虎咽吃掉一大碗云吞,不禁开口揶揄,“宵夜,还是晚饭?”

陆深嘿嘿笑,露出一口白牙,“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就是说没来得及吃饭就挨揍了。

林岁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把第二只碗推过来,到底皱眉问,“是谁打你?”

陆深配合地把面前的空碗递过来,低头又咬了一只滚烫的云吞,隔着云吞氤氲的热气含混不清的答,“阿南。”

林岁手上的动作一僵,“靳浩南?”

“对啊。”被云吞汁烫的吸气,陆深依然忍不住撇了下嘴,“带了一帮人上来就咬,鬼知道这孙子发什么疯。”

手中空的云吞碗在桌面上滑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林岁捏着瓷碗边的手微微泛白,却浑然未觉。

包厢里,秦笙附在她耳畔说的话忽然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你以为我会在意那区区几千万的货?别说几千万,就是再翻几十倍,我也不在乎。”

他话锋陡然一转,“只不过为了身边人着想,我还是希望Madam以后,手轻一点。”

彼时他的话里有话,似乎有所暗示,林岁是一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以为合胜联秦家的生意接连被扑使他这个黑帮老大心中不悦,没想到真正惹恼他的却是她。

靳浩南是谁?那是秦笙身边的心腹左右手。对他来说,要收拾陆深这样的无名小卒,有几百种方法,太多替他做事的手下可以选择,何必偏偏派了身边最得力的人。

不过是场昭然若揭的警告罢了——他要她知道,他没忘记过去,也决不允许她忘。他不肯就这样放过她,更不会允许她的身边出现新人。

不知是否想得太入神,她连对面陆深什么时候放下汤匙都没发现。林岁回过神就见他双手撑着头正盯着她瞧,一张脸上青红交错,着实称得上触目惊心。

“为什么做古惑仔?”

她忽然问。

陆深一愣,旋即展开标志性灿笑,说出来的话依然没有正形,“为了生活啊,Madam。”

林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点头。

于是下一秒,陆深失去了面前的云吞。

眼睁睁看着宵夜转眼变成了厨房垃圾,浑小子心痛难抑,愤愤在身后又加了一句,“就像Madam你,做警察难道就只是为了抓古惑仔?”

林岁的背影顿了顿,转身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起来一直推到门边,终于冷着脸下逐客令,“别再来找我。”

3

砵兰街作为旺角人口最稠密的商业街,沿街商铺林立,各式商铺生意繁荣。与此同时,因为长街龙蛇混杂,砵兰街上的社会问题由来已久,从未停止滋长。

说白了,这一直是黑道社团虎视眈眈,任谁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

林岁只没想到,他们会无法无天到公然在砵兰街上火拼,在警察眼皮底下闹事。

增援到来之前,已经有同事倒在飞掠的流弹里。惊慌的人群四处散,转眼街面上便只余一片狼藉。

林岁对着暴徒的方向举起枪,手指搭上扳机。头顶的风声被掩盖在街头嘈乱的枪声里,直到被扑倒在地才陡然惊觉。

原本她所在的位置躺着一块大型广告牌,砸落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身后,陆深痛呼了一声。

一直到浑小子裸着上半身趴在她的床上哼哼,林岁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尘埃落定,回过神,眉头不由皱起来,“我说过,不要再来找我。”

陆深抽抽鼻子,显然对林岁客串医生这件事情十分抵触,忍不住在她触碰到他的时候扭来扭去,仿佛也不知道疼,闻言还不忘回头露出个心碎的表情,调侃她,“这话说的,真伤人。好歹救你一命啊,你不说以身相许也就算了。再说,Madam,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被砸成馅饼?”

林岁凶他,“别乱动。”

他身上旧伤未愈伤上加伤,后背被砸的青紫一片,又不肯去医院。她倒了满手的药油,偏偏他还百般不肯配合。

一场暴乱开始得没有预兆,平息也只是在片刻间。说起来他们如今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还要拜那人所赐——在防暴警抵达以前,合胜联的人来了。

林岁瞪着陆深,就见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拨开她的手凑近,“别给我涂这什么药油了,一股怪味道。要不——”他对着她挤出个小痞子样坏笑,“Madam,你亲亲我吧。你亲我一口,比什么都管用。”

“臭小子,找揍。”林岁忍无可忍的捶他。

被他轻松躲过。陆深嬉皮笑脸地抓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把便将她按在枕上,另一手去呵她的痒。

他在林岁这里一惯可谓是没皮没脸,不知死活的,没有一点古惑仔面对警官的自觉。林岁起先还严厉的对着他正色斥责了一通,哪知警告和恐吓完全穿不透他厚重的脸皮,反在他的毒手下渐渐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一时间两人闹成一团。

一阵劲风过,秦笙的冷笑声就在这时响起,林岁愕然回过头,就看见破门而入的一众黑西装,为首的秦笙面色阴沉,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

4

秦笙拔枪的动作太快,快到林岁几乎是下意识推了陆深一把,子弹于是裹携着劲风擦过,嘭的一声,触目惊心的弹痕几乎嵌入墙体。

她猛然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几乎漏跳几拍,看向他的神情几乎是惊骇的,“秦笙?”

秦笙眼睛里的怒意像冰一样,薄唇紧抿,半晌才冷冷开口:“怎么,看到我你很意外?”

一推之下,陆深顺势翻身落地,却在下一秒被秦笙冷冰冰的枪口顶上太阳穴。

是在同一瞬间,林岁忽然看清秦笙眼底乍现的冷光,阴郁森然,一闪而过,却分明是杀意。

也是在那一刻她悚然惊觉,或许一直以来,她都远远低估了秦笙对陆深的敌意。

其实她一早就是知道的,始终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她的生活。

他派来的人都有分寸。大多数时候,几乎只是远远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仅有的几次被她察觉,也从不曾打到扰她的工作,更遑论生活。

这些年他们心照不宣,彼此相安无事,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的平静。有时她甚至想,或许有一天,当他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他们之间的那一页,便无声揭过了。

却未曾想,有一天,因为陆深的出现,不仅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静,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当臭小子陆深频繁被揍地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应该知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会远。

应该想到的,那天之后,他们必然还会再见,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或许是她的沉默太久,秦笙冷冷看着她,目光中渐渐浮现出讥诮和不耐,“哑巴了?说话。”

事隔多年,林岁的目光从扣着扳机的那只手一直移向秦笙的面庞,定定地看着他,真正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远比想象中平静:“放他走。我把命赔给你。”

秦笙面上翻涌的杀意有一瞬间像是僵住了,目光甚至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茫然:“你说什么?”

下一秒,却有怒极的神情涌上他的面庞,这让这张向来清俊的面孔第一次显得有些狰狞。空气有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半晌她才听到他一字字低声重复,“你的命?”

时过境迁,这一刻当她看着他,才发现眼前情景何其相似,而他眼中恼恨恍如当年。

良久,她听到秦笙低低地笑了,“林警官,你的命,我秦笙要不起。”

林岁定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你怎样才肯放过他?”

“我想怎么样,你会不知道么。”

秦笙的唇擦过她的耳畔,极暧昧地向她的耳廓中缓缓吐气,再开口时语声阴鸷,已经全是羞辱了。

他就那样直白露骨的在她耳边说,“Madam,你陪我睡,我就放过他。”

5

那天之后林岁有很久没见过秦笙。96年的香港,发生了很多改变人一生的事情。对于林岁而言,无疑是新年过后第一个工作日的那封匿名线报。

政治科的审问冗长而严肃,林岁走出警署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抬起头,街灯暗淡的光影里,一片迷蒙。

秦笙似乎对她的到来很意外,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片刻前的倾听姿势,目光从她走进房间时眼中的惊讶,到眼里的光慢慢消失,一场条理清晰的指控很快将这个黑道新龙头眼里的温度耗得寥寥无几。

仿佛是一直到这一刻,才隐约听懂她的来意一般,秦笙的神情很冷,有那么一会儿,就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是我?”

“难道不是吗?”林岁平静反问。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