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一点甜

2019-01-28 20:08:42

爱情

part.1

2018年夏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楚晗遇见了余笙。

周末的商业街总是很热闹,即使是街尾这家不太起眼的小小日料店也坐满了客人,两个服务员各司其职,或是推着收餐车清理桌面的残羹,或是端着托盘在前厅和后厨之间来回穿梭送餐,杯盘互碰的响动与人声交汇,气氛很是热闹,只有靠近大门的日式料理台还稍显冷清。

负责寿司制作的师傅在后厨处理新到的三文鱼,三米长的料理台前只有一个年轻学徒,此刻正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卷着一份简单的金枪鱼卷,生怕力道拿捏得不够巧,回头要被师傅训斥。

前头刚收完桌子的李姐推着车过来,停在料理台前,年轻人无暇分心,手腕一抬,锋利的餐刀在一旁的水盆里轻轻划了一下,然后稳稳落在卷好的寿司上,把长条切成大小一致的四段,发现裹好的米饭没有散开,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喜悦。

李姐笑着敲敲柜台:“楚晗,做完了去后面找找老板,有人来面试。”

楚晗猛地抬起头,顺着李姐的目光往外看,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黑箱子,几乎要把脊梁压弯了,他愣了一下,立刻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老板平时很少来店里,来了也不太管事,随便看了一圈就到厨房外面的巷子里抽烟去了,楚晗径直寻过去,把人叫了回来。

那个来面试服务员的女孩还在门口等着,老板和气地朝她招招手,请她进来面谈,楚晗转头回到料理台,抓起一柄大勺子翻动木桶里的米饭,偷偷往女孩的方向瞟了两眼,有点好奇那只形状奇特的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第二天上午十点,楚晗准时出现在店里,其他人还没到,负责开店门的副店长刘哥坐在收银台边打哈欠,见他进来,眯起眼睛笑了笑:“你先看着,我去吃个早餐。”

楚晗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拉开大门出去才点头,随即拧了拧眉头,换上背包里的工作服,到后厨淘米煮饭,又转道去储物室拿了毛巾和小喷壶,准备把料理台擦一遍。

门口的风铃轻动,传出一阵活泼的脆响,楚晗恍若未闻,往柜台的边角处又喷了些稀释过的酒精,捏着小毛巾擦拭得极认真,结束后再一偏头,视线直直撞上女孩苍白如纸面孔。

“你是昨天那个……”距离太近了,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细细的。

“我叫余笙,今天开始到店里上班。”女孩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敲门没人应,我就自己进来了,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楚晗面色微赧,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和她握了握,“我叫楚晗,是前厅做寿司的。”

“楚晗……”余笙小声重复了一遍,轻轻松开手,“那以后请你多指教了。”

楚晗的目光扫过她缓缓开合的嘴唇,绽出一个局促的笑容:“我也才刚来,一起加油吧。”

掌心残留着微凉的温度,如同露水打湿的花瓣,触感却有些粗糙,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女孩的手,发现她的拇指和食指上都有一层薄茧,像是常年劳作留下的。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又单薄孱弱,家里人怎么忍心让她做粗活呢?楚晗这么想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李姐和另一个服务员小玲一起推门进来,余笙上前跟她们打招呼,李姐算是服务员的领班,寒暄几句就找了套新工作服带她到洗手间去换。

见楚晗还呆头呆脑地杵在那里,小玲笑嘻嘻地用胳膊撞撞他:“怎么啦?看见漂亮姑娘走不动路啦?”

楚晗瞥她一眼,小声嘀咕了两句“别乱说”,撩开帘子钻进四四方方的柜台中间,把用完的毛巾和喷壶塞给她:“饭快好了,去把传送带擦擦吧。”

店里的主打餐点是回转寿司,前厅正中央的凹字形长吧台上有一条窄窄的传送带,做好的寿司分别用不同颜色的小碟子装好,放到传送带上回转,方便客人随时取食,楚晗负责的是价位最低的黄色碟子,每天只需要做些简单的寿司卷,工作还算轻松。

热腾腾的米饭滴上寿司醋搅拌松散,均匀铺在垫了寿司席的海苔上,再铺上准备好的馅料,最后用寿司席卷紧,切成小段摆到碟子里,楚晗专心重复着同样的工序,小玲在外面打下手,给每个都碟子盖上透明的塑料盖子再送到传送带上。

过了一会儿,小卷做得差不多了,楚晗停了手,从身后的冰柜里取出几份切好的食材,卷出两碟馅料更丰富的太卷,接碟子的人却从小玲变成了余笙。

她有一张极美的脸,眉眼明丽,眼神澄澈,可惜缺少些生气,刚才交谈的时候楚晗就发现了,她虽然在笑,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那笑容只是苦命人为自保戴上的面具,他明白,因为他自己也常戴。

同病相怜的酸楚感觉来得很突然,又很自然,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黄碟子是卷物区的,传送带上贴了标签,按照那个放。”

余笙回头看了他一眼,迅速把刚摆好的太卷挪了个地方,折回来取新碟子的时候眼角已微微泛红。

楚晗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装作没看见。

part.2

过完餐饮行业最忙碌热闹的周末,店里的生意一次冷清下来,周一一整个上午,传送带上的寿司基本属于无人问津的状态,送走仅有的三桌客人,后厨的厨师开始做员工们的午饭,楚晗跟师傅告假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快上桌了。

几个同事聚在一起互相说笑,没人注意新来的余笙,她倒也静得下来,捧着本菜单独自站在传送带旁对照寿司种类,这是店长交给她的任务,五天之内必须把店里的菜品内容都背下来。

楚晗缓步走过去,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头,只轻轻叫了声“余笙”,红着脸把手里的小袋子放到吧台上。

余笙合上菜单,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指指自己:“给我的?”

楚晗点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声音干巴巴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买了我喜欢的,你别嫌弃。”

袋子里是一副碗筷,纯净的白色,超市最常见的款式,很朴实耐用的样子,余笙捧着那只碗,表情呆呆的,有点反应不过来,楚晗揪着裤腿跟她解释:“你昨天用的碗是之前的同事的,我怕不干净……”

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想让她用别人用过的碗筷。

男孩光洁的额头沁满了细汗,一双温厚的下垂眼定定望着她,像在端详什么宝贝似的,忐忑又热切,余笙咬咬嘴唇,迎上那道目光,很清楚地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脸——那张年轻的,淡漠的,曾经倍受呵护如今却饱经风霜的脸。

两个人对视良久,久到那边的同事已经喊开饭了,久到楚晗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几乎消耗殆尽,余笙终于勾起嘴角,对他绽开一个很纯粹的笑:“谢谢你。”

楚晗受宠若惊地瞪大眼睛,像个初次尝到糖果的孩子,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后的日子,余笙渐渐融入了这家小店,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小妹。

她性子虽淡,人却很聪明,手脚又勤快,更难得的是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店里偶尔会有外国客人光顾,都由她上前接待,寥寥几句话就替大家省去了不少鸡同鸭讲的麻烦,因此,同事们便顺理成章地接纳了她。

与此同时,楚晗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余笙耳边。

“余笙啊,你怎么老往楚晗那里跑?有空也多关心关心我们这些老人家啊。”

“余笙啊,楚晗明天也休假,让他带你出去逛逛吧。”

“余笙啊,中午想吃什么?让楚晗给你做。”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闲暇时大家凑在一起聊天,但凡话题转到余笙身上,总会加上一个楚晗,就像在一句话的结尾加个句号那么自然。

每当这个时候,余笙都会下意识转头看向几米之外的料理台。

楚晗很少参与他们的谈笑,休息时也守在料理台附近,或是清理台面,或是研究菜单,神情专注而安宁,只有余笙看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抬头,抿着嘴朝她微微笑,笑得她两颊绯红,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他们都是慢性子又好脾气的人,每天被同事们调侃打趣牵红线也不恼,顶多就是红个脸,脸上的热度退散以后又自动黏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光是看着对方就满心欢喜。

这段时间楚晗开始利用休息时间做些难度更高的军舰卷,余笙被大家推着去帮他尝味道,有她在旁边看着,少年紧张得手发抖,鼓捣了半天才把碟子推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她吃。

薄薄的海苔卷着米饭团,上面满满铺了一层飞鱼籽,鲜亮的暖橙色看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的,余笙托起一卷慢慢吃着,嘴角沾了两粒鱼籽也浑然不觉,漂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很好吃。”

楚晗默默盯着她的嘴角,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她微凉的皮肤,拈起残留的鱼籽,动作轻柔而细致。

“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给你做。”

望着女孩小巧的泛红的耳垂,他声如蚊呐,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比头顶的灯光还要璀璨几分。

part.3

星期三,轮休日,楚晗在街头碰见了跟他同一天休假的余笙。

盛夏时节日光倾城,她独自行走在灼人的阳光下,背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只葫芦形大箱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楚晗来不及思考就朝她走去,柔声叫她的名字,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递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余笙接过手绢,嘴唇有些发白,声音也恹恹的。

“出来买点东西。”楚晗看了看她背上的箱子,眉心微皱,“你要去哪?我送你去吧。”

余笙咬了咬嘴唇,指指马路对面那家气派的西餐厅:“我去那里拉琴。”

至此,楚晗心里关于余笙的某些疑惑统统解开了。

比如,她背上的箱子里装的是一把手工实木的大提琴,比如,她每周轮休的时候都会到这家餐厅演奏,比如,她在名师的指导下学了十年的大提琴,上个月顺利收到了英国顶尖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再比如,她的父母曾经是这座城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半年前宣布破产,名下产业尽数用来抵债,绝望之下,夫妻俩双双跳楼身亡。

短短半年时间,在一连串的打击下,这个十八岁的女孩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到凡间,跌进了尘埃里,再不复昔年千娇万宠不识愁滋味的天真模样,所以,对楚晗说出这段往事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淡然,淡然到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从餐厅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楚晗背着那把沉甸甸大提琴走在余笙身边,侧过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颤抖的嘴唇,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下午她在餐厅里拉琴的样子,胸口一阵阵抽痛。

她说,去店里面试的时候,我已经习惯每天只吃一顿饭,可是一看见吧台的寿司我就走不动路了。

她说,房子被收走那天,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来不及收拾,只带了钱包和一把琴就出来了。

她说,我学了那么久的琴,从来都只把它当成修身养性的消遣,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要靠它赚外快。

最后,她站在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晗,说:“我本来想等过了餐厅的试用期就把店里的工作辞掉,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周围车来车往,楚晗的视线定格在她花瓣般的嘴唇上,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把她揽进怀里,揉进自己单薄的胸膛,却生生遏制住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用一双透着怯意的眼睛注视着余笙,然后在她开口叫他名字的那一秒迅速转身,奔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他实在是个胆小鬼,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头也不回地落荒而,至于身后的余笙是什么表情,又说了什么话,他根本不敢去确认。

part.4

一路狂奔回自己小小的出租屋,楚晗才发现自己把余笙的琴也背回来了。

他慢慢喘匀了气,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到床上,蹲在床边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开琴盒,露出里面的大提琴。

头顶挂着一盏廉价的吊灯,惨白的灯光洒下来,在棕红色的面板上反射出一小片光斑,刺得两眼生疼,他眨眨眼睛,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布满细碎伤口的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弹拨间,宏亮圆润的琴音响彻整个房间,唯独没有落进他的耳朵里。

两耳空空的少年紧紧皱着眉,侧头贴近琴身,盯着那根微微颤动的琴弦,轻声唤出余笙的名字,眼眶陡然湿润。

第二天上午,楚晗背着那把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大提琴走进店里,余笙正在整理吧台边的座椅。

他一夜没睡,两眼熬得发红,张了几次嘴也没能把道歉的话说出口,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把琴盒稳稳放到吧台上,转身进了后厨。

他这样刻意回避,余笙也很识相的没有去打扰,两个人渐渐冷下来,有时候一整天也难得说一句话,李姐早把他们当成一对了,还以为小两口闹别扭,捉着余笙劝了几句:“楚晗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人疼没人管的,性格难免有些闷,你多担待。”

“福利院?”余笙心头大震,语调都打颤了。

“他没跟你说吗?”李姐也有些意外,随即拍拍女孩的肩膀,“可能是怕你嫌弃他吧,唉,这孩子就是心思重。”

余笙静默片刻,脸色变了好几变,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接过李姐递来的托盘到前厅上菜,经过料理台时特意扭头朝楚晗笑了笑:“我的琴太重了,下班了你帮我背回去吧?”

楚晗猛然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愣愣地看着她:“什么?”

余笙只当他切菜太认真了,笑着重复一遍,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心情莫名好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角落的卡座。

晚上九点,余笙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楚晗背着琴等在门口,李姐正叉着腰在旁边数落他:“……多好的女孩子,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楚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缩着脖子挨训,余光瞥见余笙的身影,挂着大提琴的肩膀僵了一下。

出门左拐,两个人在李姐慈爱的目光中渐行渐远,头顶是一片闪亮如钻石的星空。

楚晗一边走一边忐忑地看着余笙,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可是,一直到他们穿过商业街旁的小巷,站在那间陈旧的出租屋前,余笙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楚晗松了一口气,放下琴准备离开,胳膊却被轻轻握住了。

“进来吧。”余笙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拉着他进门,“我拉琴给你听。”

楚晗没注意到后半句,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整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是回去吧,这样不好……”

“放心吧,我就拉一小段。”余笙指了张椅子让他坐,自己折回门口拿琴。

薄薄的门板一合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楚晗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支好支架,取出那把价值不菲的琴在他面前坐定,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住了。

琴弓与琴弦亲吻,缓缓流泄出优雅哀婉的旋律,是圣桑的《天鹅》,余笙最喜欢的曲子,她低头敛眉,落在指板上的每一根手指都灵动漂亮,试图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对面的少年却如同堕入冰河,脸上血色尽褪。

窗外夜色沉沉,漆黑的晚风一点点侵袭进来,带着彻骨的凉意,楚晗捏着拳头突兀地站起来,优美的曲调戛然而止。

余笙抬头仰视着他,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期盼之色,可他依旧像上一次一样,迈开步子夺门而出,连一句敷衍的再见都不曾说出口。

他分明就对她有意,却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留在原地,仿佛那些默契的视线交汇,那些静默却周到的关心,那些欲言又止的挣扎与不舍,只是她的幻觉。

指尖的薄茧疼起来,疼得要命,余笙捏紧拳头忍过这阵疼痛,突然扔下琴弓匆匆跑出房间,脚步仓惶,背影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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