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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01 18:36:39

灵异

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海内十洲记》

1

阴风在空中细声呜咽,大街上人迹罕至。细如牛毛的春雨纷纷扬扬,江南小镇被一层朦胧的灰色雨雾遮住,小巷的家门口三三俩俩跪了一些烧着纸钱的人。

“中国人都讲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在我们顺雨镇啊,有很多招魂的习俗,因为怕流落在家乡外的亲人找不到路回家,成了孤魂野鬼。”

年轻的妻子抱紧段嘉树的一只胳膊,贴在他的胸口。段嘉树一手兜着她的肩膀,一手撑伞,和任何一对热恋中的爱人一样,躲在伞下互相依偎着,朝家的方向漫步走去。

也许是清明节这样的日子,谁的精神都提不起来。段嘉树觉得有些低落和疲惫,只听着妻子在耳边唧唧呱呱说个不停,一会儿说她家乡的习俗,一会儿聊晚上吃什么。

“好巧啊段老师!”

两人被一声响亮的嗓门叫住了。

回过头,只见刚刚走过的教堂门口,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胳膊肘夹着书的中年男子,撑着伞小步跑来,“哎呦!小念也在真是太好了!小段,我们几个老师商量着去西巷的酒楼吃饭呢,你们夫妻俩刚好可以一起过来。”

段嘉树婉拒了,“不去了不去了,我明天还有课,学生的作业也没改完呢。”

两个人相互邀请推辞了几个来回,同事不好勉强段嘉树,只好跟他们夫妻寒暄了几句,就笑着在朦胧的大街中渐渐远去了。

段嘉树住在南巷最里的一间老式洋房,在顺雨镇内是最为豪华的小别墅了,是妻子的母亲留给她的,离镇上的步行街并不远。

两人慢慢往回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家了。这片地儿周围只他们一户人家,很是幽静偏远,一眼望过去,附近全是长势茂密的树林灌木,环抱出一块与世隔绝的天地。

“改天有时间,我们去梨园听戏吧。”

夜里下了雨,窗外黑蒙蒙的一片,隐约听到轻微的雨声作响。

妻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脑袋在外面,闭着眼睛往段嘉树怀里蹭了蹭,带着昏昏欲睡的语气,口齿不清地撒着娇,“孙老板要唱《游园惊梦》呢,我想听很久了……”

说着又伸出手来挂在段嘉树的脖子上,但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妻子年纪小,着一件长袖的烟灰色的睡衣,乌黑柔软的长发搭在素白的颈子上,干净得就像一幅黑白水墨画。

“阿树……阿树?”小念见他心不在焉,出声叫他的名字。

段嘉树木讷地应了一声,只见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脸上已经不笑了,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念是善解人意的妻子,对他安慰地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不要再想它了。”

妻子对他的紧张段嘉树看在眼里,可是他实在无法释怀。自从十天前他在自家的后院发现了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尸体,他心里一直觉得惶惶不安。

是什么人,会用那样残忍的手法杀死一个人,脸被刀子划烂,眼睛也被人挖掉,竟然还抛在他们家后院的花圃中。

警察厅派人在别墅周围守了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再次发生命案,所以过几天就撤走了。段嘉树却无法安心下来,毕竟人是死在自家院子的,他不仅担心自己,也害怕小念会有事情。

“我没有胡思乱想,”段嘉树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只是在想学校的事情。我明天下课了就陪你去听戏,怎么样?”

她听段嘉树说完,又如往日一样“扑哧”笑了,勾着他的脖颈,眼睛弯弯的煞是迷人,“傻子。”

小念长得漂亮,性情又活泼可爱,一笑起来格外好看,段嘉树宁愿溺死在她的笑里。她笑着来吻他,他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2

晨晖中可见几片桃花的花瓣,伴随着细微的灰尘缓慢地漂浮着,背后像是有股什么力量,推着自己来到了一间酒楼前,段嘉树就知道他又做那个梦了。

段嘉树从未告诉过妻子,他这段时间心事重重,还因为,自己几乎夜夜都在做相似的一个梦。

阳光明媚,顺雨镇南门的花满楼格外热闹,几十个少年人围在一起,口里大声吆喝着“喝”。段嘉树站在人群后,踮起脚尖想看清里面的具体情形。

然而一些人甚至站上了桌子,段嘉树没办法挤进去,于是透过人群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人群中央的桌旁,坐着一位穿中山装的男学生。他不停地举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灌酒。面容清秀,白皙的脸上酡红一片,双眼迷蒙,显然已经醉得不轻,但是手上的动作仍不肯停下。

坐在男学生对面的人被人群遮住了,段嘉树看不见,只听到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咯吱咯吱——”

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响声把段嘉树从梦中唤醒,半梦半醒,迷糊之间,段嘉树困倦地睁开一只眼。

黑漆漆的卧室在清冷的月光下,依稀可见家具的摆设。纯色的窗帘在空中飘摇,原来是夜风将玻璃窗吹开,木头支架发出“咯吱”的轻微响声。

段嘉树叹口气,习惯性地去摸枕边人,却发现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他睡意未去不以为意,过了几秒后突然惊醒,蓦地从床上坐起。

他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室内并无妻子的踪影。房门关着,静谧的夜里除了他的呼吸,就是窗外隐约的雨声。

段嘉树呼唤小念几声,没有人应他。他这几天本就心慌,心下更加觉得不安,连忙穿了鞋下床开门找人去。

虽然已经入春,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况且这么大的三层楼别墅平日里只有段嘉树跟妻子两个人居住,显得更加凄冷了些。一楼只有宽敞的客厅,月光从雕花玻璃窗中穿进来,足以照亮整个大厅。

二楼走廊深处的书房从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段嘉树想妻子是不是在书房里,于是快步走了过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阿树?”门一推开,一阵清香拂面,就见妻子正披着一件褐色的风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看是段嘉树,吃惊地问道,“你怎么醒了?”

段嘉树没见过小念平时搽香水,有时候却觉得,妻子身上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那是什么香段嘉树也说不上来,有点像雨后的菖蒲,一点也不轻浮,梦幻而令人沉醉。

“我……”段嘉树见她没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我醒来没见到你,以为你……你夜里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呢?”

段嘉树说着朝书桌走去,小念也跟着站起了身,“我睡不着,想起店里的一些账目对不上,就过来看看。”说话间,她披着的褐色风衣的口袋中掉出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正好落到走近的段嘉树的棉质拖鞋上。

“熬夜伤身体,有什么事都放在白天做吧。”

段嘉树心疼妻子,想让她早点休息,说完后注意力却被脚下的纸片吸引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俯身捡起,只见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有四五个少年人,正中间的是穿着背带裤、戴着贝雷帽、留短发,完全男孩子打扮的小念。看这照片,像是很多年前拍摄的,小念的样子也较现在更为稚嫩一些。

“嗯,我马上就去休息。”小念听话地点了点头,一边收起钢笔和账本,一边瞟了一眼段嘉树正在看的照片,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好多年前我和几个表亲的合照,那时我跟个假小子似的,可顽皮了。”

段嘉树闻言看了小念一眼,见她吐舌头的模样煞是可爱,一下子就觉得什么烦恼都不见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趁着小念收拾书桌的时候,段嘉树就回头再次细细看了一眼旧照片。突然当头一棒,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中,一位穿中山装的少年吓了他一跳。

“小念,这个人是?”

他赶紧唤小念过来。那人的模样,不正和这几日他梦中所见的拼酒的男学生一模一样?段嘉树与那人素未相识,虽夜夜梦见他,也安慰自己只当作是怪事一桩,从未想过他是真正存在于现实中的人啊。

“你说他?你认识他?”小念伸头过来,声音突然小了,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段嘉树,“他……是我的表弟,失踪多年了。”

3

小念说她这个表弟一家是母亲在顺雨镇唯一的亲戚,两年前去了上海,在一个大作家手下学习,起初还有信寄回家,后来就和家里断了消息。派了人去上海找,那位作家先生却说他早就回家了。

几番寻觅无果,只好当人没有了。又过了段时间,他们举家迁到了别的地方,从此就再也没听过他们家的消息。

“上海太乱了,他大约是流浪到了某个地方受苦吧……”小念十分伤心地说着,段嘉树看出来她与这个表弟感情深厚,不愿她再继续乱想,便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哄她去睡下。

段嘉树觉得小念这个表弟有些奇怪,比如在这之前,段嘉树从未见过他,怎么会常常梦见他?段嘉树心里默默地猜测,莫不是近日清明时期,镇上阴气太重,才会让他无端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原本想将自己做的梦告诉小念,但是看她已经十分伤心了,又担心这怪事会吓到她。多问怕小念更难过,说不定也是自己多想,也许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第二天上了早课后,段嘉树收拾课本回办公室批改作业,正好遇到隔壁班的王老师,便顺路一边走一边聊天。

“小段你的书写的怎么样了?”王老师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头发花白,是镇上有名的学者,十分受人尊敬。

段嘉树回答他说自己才写一半,写作的事,急不来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时有两三个女学生叮铃铃地笑着在走廊上手拉手走着,经过他身旁时还喊了“段老师”。段嘉树想起来前几天见这三个女生半夜还在大街上晃,赶紧把她们几个叫住,带到办公室训话。

段嘉树让她们晚上不要在镇上乱跑,那几个女孩笑咯咯地答应了。看她们的样子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段嘉树有点担心,又郑重跟她们说了一次,夜里不安全,容易被坏人欺负,最好让父母接送。

“段老师,我爹娘去了镇子外,还没回来呢。你以为谁都和小念姐姐一样,有这样好的福气嘞。”为首的女孩说着,其他几个女孩子低头偷笑。

顺雨镇不大,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小念在镇上的人缘也极好,但是段嘉树不懂这和小念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什么意思?”

“爹娘不在身边,当然没有人接送我们上下课,小念姐姐却有段老师疼,这不是福气是什么?”另一个女孩也跟着说道,“我们可羡慕死小念姐姐了,有段老师这样英俊又疼妻子的老公。”

段嘉树相貌确实不错,五官秀丽却没半点脂粉味,还生了一双桃花眼,比一些女孩子还要好看。

段嘉树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这方面,被几个小姑娘说的不好意思起来。看看墙上挂的摆钟,快到下节课开始的时间了,赶紧催促着几个孩子去课堂。

他是真的喜欢小念,三个月前段嘉树来杭州写书,无意间走到她的古董店。那时她正在灯光下咬着笔杆算着账,白皙的脸上糊了一堆脏兮兮的墨水,像泥娃娃一样。他见到她那一刻,就觉得她注定是他的妻子。

小念的父母早已过世,也没什么亲戚,爱情来得太迅猛,两人在镇上居民的见证下,仓促就结婚了。

之后段嘉树给家里写了几封信,禀明他和小念的婚事。均没有得到父母的回音,段嘉树心想当初他违背父母的期望,不肯接受家族事业执意要去别的地方写书,他们那时就已经伤透心了,不想管他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在别墅中甜蜜地过了三个月,段嘉树从未见过小念的其他亲人。

听镇上其他人说,小念的母亲是上海黑帮的头目,被情所伤,到了杭州的老房子,带着唯一的女儿终老一生。想必小念也是真的爱自己,不然他身上又有什么好图的呢?

想到这儿段嘉树嘴角就不自觉上扬了。

段嘉树目送着三个梳麻花辫的女孩儿打打闹闹往门口走去,摇摇头正准备低下头批改作业,忽地见门后阴暗的走廊上,陡然站着一个身影。身姿高挑清俊,穿着中山装,脸上却是血肉模糊一片,眼睛只有两个黑窟窿,径直望着他。

“啊——”

段嘉树“啊”一声惊叫,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桌上的墨水随之倾倒,扑了满桌都是。

邻桌的几个老师赶忙过来扶他,焦急地问段嘉树发生了什么。段嘉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等被人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再往那个位置去看,走廊处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只看见因为年代久远而裂开的墙壁。

“没事没事……”段嘉树在几个老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撑起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大约是自己眼花了吧。

4

春风十里,桃花满面。顺雨镇总是灰蒙蒙的天气,阳光扑面的日子总是在梦中出现。只是这一日段嘉树没有再梦见酒楼,没有拼酒的少年,而是在镇子的河湾街上,静静流淌着的河水,柳絮在风中飘荡。

“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关我什么事?”

背后隐隐约约传来梦中熟悉的声音。

段嘉树转过身,见到远处一株柳树下,有两个人影在面对面说话。高一点的做男学生打扮,说话的则是矮一点的穿洋裙的短发女子。是……小念和她的表弟?

小念的表弟支支吾吾说什么“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段嘉树心中怪异,觉得反正是在自己的梦里,不会被人发现,便兀自往前走去。

“我才懒得等你。”话虽如此,她却满面明艳的笑容,眼里有藏不住的倾慕和爱意。

这样的眼神,他们真的只是表姐弟?

段嘉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恐慌,他不经意地往旁一瞥,蓦地一张满是刀疤、血肉模糊的脸映入眼帘。

明媚的阳光下,那个男学生的脸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疤,皮肉往外翻着,眼处也是两个深深凹下去的黑窟窿,木讷地盯着段嘉树。

“啊!”

段嘉树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梦里的所有画面尽数碎去,静谧的夜里只剩下刮在窗上的风音,夹杂了自己粗重的喘息。

经此一梦后,段嘉树心中觉得无比惊惶,那人究竟是谁?屡次三番做这样的怪梦究竟为何?他的死状为何那样熟悉?他和小念绝对不是她口中的表亲关系,绝对不是。那为什么小念要骗他呢?

他用手拂去额前的汗水,调整好呼吸,伸手却见身旁无人。段嘉树被所梦的情形惊得一身冷汗,再无睡意。将床头柜的灯打开,看见被子一角掀开,但是环望四周,房门是关着的,小念已经不知去向。

又是深夜,妻子又不见了。他轻轻唤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

段嘉树觉得奇怪,难道她又去书房看账去了吗?玻璃窗外隐约可见在风中摇曳的婆娑树影,吹在窗户上发出的声音,好像女人在呜呜咽咽。他在房内坐着踌躇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起了床。

段嘉树取煤油灯点上,房门一打开,一股阴冷的风带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阴蓝的月色从楼道的窗户中洒进来,在墙上落下崎岖的影子。惨淡的月光下,模糊现出中西风格混杂在一起的家具轮廓。

整个楼层没有一个房间点了灯,段嘉树在书房也没找到小念。四下寻不到人,段嘉树害怕会出事,想赶紧回房打电话报警。但刚刚迈出一步,他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陆肖
陆肖  作家 博爱党,爱情悬疑灵异古风耽美百合通吃,脑洞中二,热血青年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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