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月如霜

2021-10-22 20:01:57

古风

1.黄鼬

段菱角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同样是领命下山,师兄乐颠乐颠去了江南,她却偏偏被派到极北的凉州。好不容易下趟山,刚到凉州就遇上一场大雨,街上赶庙会的人瞬间少了大半,连刚搭两句话的香火摊都收了个精光,段菱角正事没问出来,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直叹气。

晃了晃脑袋,头上一颗银色铃铛叮当直响,段菱角一愣,脑袋停下来,铃铛仍旧兀自响个不停,更有越来越急切的趋势。

她立即警惕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握住身侧的佩剑。铃铛在雨里发出微弱的声响,四周是匆忙避雨的人,段菱角目光炯炯地看着由远及近的人群,仔细分辨着不同的气息。

身后蓦地一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只顾低头避雨,竟直愣愣撞到她身上。段菱角立刻眯起眼睛,一手抓住男孩衣领,一脸不屑道:“哼,变成这副摸样以为我认不出来么?”

说着,从身侧摸出一张黄符,反手贴在男孩脑门上:“雕虫小技,现出原形吧!”

小娃娃从雨幕里抬起头,一双受惊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段菱角愣愣地撕掉黄符,拍了拍脑袋:“糟糕,认错了么……”

身侧恍然一凉,段菱角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空空荡荡,佩剑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个影子倏地弹出去老远,段菱角心下一惊,立刻拔腿追出去,那身影很快变成一团黄色,背上带着她的佩剑钻入雨里。

段菱角追着那道影子跑了两条街,街边的酒馆因为雨天聚集了不少人,段菱角眼看着那道影子溜进人群,瞬间没了踪迹。

银铃响个不停,段菱角跟上去,酒馆中央摆着几张桌子,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酒窖前,举着一个脏兮兮的瓶子晃来晃去:“掌柜的,这可是城东水妖的头发,拿来可以辟邪的。”

听到水妖两个字,段菱角立即竖起耳朵,抬眼看那瓶子里果真放着一根黑发,隐隐泛着光。掌柜的鼻子里哼了一声:“拿一根不知名头的头发换酒,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他顿了顿,一双眼睛精明地看向那人身侧,“若是拿你这把剑来换,我倒可以考虑。”

段菱角一愣,那人宽大的斗篷下露出半截剑柄,通体青色,三寸处还带着一个半月的痕迹,分明就是自己那把。

段菱角顿时脑门一热,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大胆妖孽,还不快还我佩剑!”

黑衣人一愣,段菱角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上去。酒窖顿时被打翻,耳边哗啦直响,一股浓香的酒味儿扑鼻而来。

一个黄影却嗖地从酒窖暗处冲出来,是个贼眉鼠眼的黄鼬精,身上也带着段菱角的佩剑。

她一愣,却见黑衣人突然踢了一脚身边的长凳,那黄鼬精立刻扑倒在地。佩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人群一阵惊呼,那黄鼬精眼睛眯了眯,最终舍弃佩剑独自遁了。

段菱角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黑衣人将佩剑丢给她,她才恍然想起此次下山的目的,再看那人的佩剑,虽与她的一模一样,却明显粗糙了些,显然已经用了多时。

段菱角忙抱了拳,脆生生冲那人喊了声:“师叔?”

黑衣人已经转过头去,正对着满地美酒流着口水大叹可惜,全然没工夫理她。段菱角始终没看清他的脸,不由得凑过去:“晚辈刚才多有得罪……”顿了顿,又道,“师傅让我下山寻你,问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回山上。”

说到这里,那人终于回过头,拉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老人家?”

段菱角一时愣住,那人眉目俊朗,高鼻薄唇,比起师傅一把白胡子的模样不知年轻了多少岁。

身后传来掌柜的哀嚎:“陆徵,这酒窖你怎么赔我?”

陆徵笑容一顿,拉住发呆的段菱角向门外蹿去,脚下匆忙间将手里的瓶子丢过去,不忘喊了声:“不必找了。”

身后是掌柜气急败坏的骂声。

2.影子

辗转去了客栈,段菱角终于有机会说明来意。

不久前师傅收到消息,凉州城东匿藏着一只水妖,使得城东的百姓终日惶惶不安。先前还只是被人看到模糊的影子,近日竟接二连三出了人命。人们诚惶诚恐,却始终没发现那水妖的踪迹,只在麒麟河边隐约见过一个诡异的白衣女子。

陆徵听着不言不语,手指敲着桌面,抬了抬眼皮:“哦?你打算怎么捉她?”

段菱角咬了咬唇,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师傅说,下山多年的师叔正好在凉州,我若没本事捉到,问师叔就是了。”

陆徵听闻笑了笑,不禁摇头叹气:“你师傅真会替我揽活儿。”说完皱了皱眉,看着段菱角头上还在响不停的银铃,“这东西怎么回事?”

段菱角一愣,这一路光顾着跑竟没空注意铃铛,正欲说什么,陆徵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指,悄悄抽出佩剑朝窗户走去。段菱角望去,窗户边缩着一团影子,看样子应是那不死心的黄鼬精。陆徵手里寒光一闪,黄鼬精似有所觉,“哐”地一声向远处跑去。

陆徵跳下窗户追出去,外面天色已暗,黄鼬精循着暗处跑到树林边,已经找不到踪迹。段菱角从后面赶来,陆徵突然伸手摘了她的铃铛,随手一弹丢出去老远。

段菱角一惊:“那是师傅下山前给我的,可以感知妖怪!”

陆徵皱着眉:“这么响个不停,还没感知到妖怪,妖怪就先发现你了。”

段菱角自知理亏,那黄鼬精定是同样听到铃声才跑的。陆徵打了个哈欠,转了身朝客栈走去:“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水妖才是要紧事。”

她回头看了看铃铛消失的暗处,终是没敢去捡,咬咬牙抬脚跟上去。回去的路上走了近路,初一的香火还冒着青烟,护城河边有人放花灯,一盏一盏尽数飘去。

段菱角脚步稍停一瞬,有卖花灯的小贩叫住她:“姑娘,买一盏花灯放出去,可求白头偕老。”

段菱角一愣,眼看陆徵已经走远,慌忙追上去。

有画舫泛舟河上,一道白影飘忽几下,身形越过画舫很快不见。段菱角心中一顿,立刻想起麒麟河的水妖,忍不住惊呼一声。

陆徵立即回头:“怎么了?”

她指了指画舫,水波点点,哪里还有别的影子。想了想,段菱角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徵看了她一眼没做声,沿着河边往回走,细密的雨滴落在肩上。段菱角算了算,离八月十五没剩下几天,便开口问道:“师叔,你为何一直在山下?”

陆徵背着手没回头,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哈,我是被逐出师门的,自然回不去。”

段菱角一愣,他的黑衣被风吹地左右鼓荡,已然走出去很远。

3.追击

第二日陆徵早早坐在客栈大堂里,手边放着一壶酒,正在自饮自酌。厅堂里坐着个说书先生,正摇着折扇老神在在道:“相传多年前一个年轻姑娘,在中秋月圆之夜与心爱的人一同私奔至麒麟河边殉情,却不想那姑娘跳下去,男人却临时改变了注意。少女死后心里一股怨气不散,一直留在这里危害人间……”

“犹记得那年水灾泛滥,几乎将整个凉州淹没啊。”

段菱角在一旁听得惊奇,忍不住低声问:“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去捉妖?”

陆徵横了她一眼:“急什么,你师傅把你交给我,我自然会负责到底的。”正说着,街上突然一阵喧闹,官府的马车缓缓而过,车上铺了一层白布,鼓鼓囊囊似是几个人形。

客栈里的人冒雨走出去,不知谁掀开了白布,一具蜡黄的尸体露出来,眼睛大睁着直直看着前面,形状极为可怖。

段菱角不禁退后一步,陆徵眉头紧锁,就听得身后说书先生扔了折扇,嘴里嚷嚷着:“完了完了,这定是那城东的水妖害死人了。”

众人一听皆是倒吸一口冷气,陆徵伸手盖上白布,头上天色暗暗沉沉,城东的后山模糊成一道弯曲的影子,隐约几声惊雷。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段菱角抹了把脸上的水,抬眼看到闹市里一簇白衣一闪而过。她心下一惊,转头看到陆徵似乎也看着那道影子,眉头更深。

段菱角拔出佩剑就追上去,一路奔至后山,树丛葱葱郁郁,那影子闪进树林里蓦地不见了。

段菱角握着佩剑,清清嗓子大声:“别藏了,你以为躲得掉么?”

树林动了动,耳边一声清晰的冷哼,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短刀已经朝着面门掷来。

段菱角毫无防备,身后被人蓦地拉了一把,陆徵喘着气将她推到一边,“噗”地一声,短刀插进身后的树干上。

再回头,山上哪里还有水妖的影子。

雨越下越大,视线渐渐模糊。段菱角抬头看着陆徵,陆徵微微叹了口气:“追不上了,先下山去。”

话刚说完,头上突然一声闷响,雷声轰隆一片,身后的大树“咔嚓”一声,竟直直倒了下来。

陆徵拉起段菱角往后撤去,却不及泥石更快,段菱角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已经轻飘飘地向山下坠去。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双手托住她,段菱角想,这回师傅真的把她坑惨了。

4.真相

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一处破庙里,身边有一处火堆,外面仍下着大雨。窗户里灌着冷风,破破烂烂的木门倒在一旁,陆徵站在门口,刚好挡住雨水没有溅进来。

段菱角心里一暖,挣扎着坐起来,陆徵转过头看她:“这雨多半是不会停了,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下山吧。”

他说着,人却没有动,仍站在门口挡雨。微弱的火堆将他的身形照得明明灭灭,段菱角抬眼看了看,破庙前面是一尊神像,七零八落地堆成一团。她一愣:“这里是?”

“先前的河神庙,废弃许久了。”陆徵看了眼神像,眉头皱了皱。

段菱角不动声色地朝他凑了凑,看着外面的雨幕轻声问:“师叔,你为什么被逐出师门?”

陆徵一愣,而后微微一笑:“时间太久了,差不多都忘了呢。大抵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年轻气盛做了错事,惹了师傅生气吧。”

段菱角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怔忪,半晌才道:“你后悔吗?”

“后悔?”陆徵挑了挑眉,眉眼被火光照出柔和的神色,“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后悔。”

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段菱角觉得心中一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天一亮两人下了山,才发现整个后山脚下的村子几乎被水淹没。城东地势稍高,人们也是忧心忡忡。大雨接连几天不曾停歇,关于水妖复仇的传闻俞演俞烈。

陆徵一夜未合眼,直接回了客栈。段菱角稍作停留,就见官府的马车赶来,白布下的尸体比上次又多了一些。她跟上去查探,除了形容可怖之外,尸首上再没了别的线索。

只是这些尸体,都是在后山脚下找到的。

她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客房,终是忍不住转身去了山脚。陆徵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轻声叹了口气。

正值午时,天色却暗地仿佛要压下来。段菱角沿着麒麟河一路走,后山脚下的河段凶险异常,层层叠叠的雨幕里,一道白影像是利剑,倏地从身后袭来。

她向后一掠,右手已经扔出一节缚妖索。泛着微光的绳索直直朝白影而去,眼看就要将水妖擒获,突然在半路掉了下来。

段菱角一愣,摸出一张黄符扔去,那符咒穿过雨幕落在白影身上,却并未起效。段菱角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都失效了……”

眼看着白影越来越近,最后轻飘飘地落在眼前。纸伞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段菱角拔出佩剑大喝一声,却见眉目如画的女子冲她皱了皱眉。

“哼,你便是捉妖人?”说着将一堆破铜烂铁丢到段菱角面前,段菱角看她神态自若地拿着缚妖索,心下更是惊疑,“难道你不是水妖?”

那姑娘冷笑一声,雨伞举高了一点,脸色比天色还要暗沉:“人和妖都分不清楚,水妖不正是你身边那人!”

段菱角愣住,只觉得耳边轰鸣如雷响,眼看着白衣女子走远,竟没力气去追。

怪不得黄符不起作用,那水妖,竟是师叔么。

5.变故

段菱角回去的时候,陆徵正在客栈吃饭,见了微笑着招手,多添了一双筷子。

段菱角低头扒了几口饭菜,陆徵端起酒碗,却被段菱角抢了先,夺过他手中的酒喝下去,段菱角抹了把嘴。

“师叔,捉了水妖你会回山上吗?”

陆徵神色怔了怔,半晌才低笑道:“也是时候回去了。”

段菱角点点头:“师傅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的。”

“是吗。”陆徵低声笑了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将酒壶里的酒喝光,顿了顿道,“有人看到水妖朝城东来了,明日跟我去树林查探吧。”

段菱角放下碗筷应了一声,陆徵看着她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入夜之后只有雨声打在窗台上,段菱角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听到隔壁房间发出声响之后,立刻越窗跟过去。

稀疏的雨里,果然看见陆徵朝树林走去。

她屏息跟上,陆徵走到树林深处停下脚步,前面黄光一闪,贼眉鼠眼的男人从暗处窜出来:“她回来了……”

陆徵的背影似乎僵了僵,段菱角从身后望去,认得那人正是黄鼬精,心中一窒,一切真相昭然若揭。

她一到凉州就被黄鼬精盯上,想来是早有预谋。她的银铃在陆徵面前响个不停,她以为是因黄鼬精在身边,却不想那银铃预示的,分明就是陆徵。

他摘了她的银铃,误导她追假水妖。

段菱角觉得胸口的气血都翻腾起来,黄鼬精早已没了踪迹,陆徵还站在原地没动。有雨滴落在他的肩头,却没有将他打湿。他似乎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是说明日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段菱角从暗处跃出来,手里的寒光逼人,直指陆徵。陆徵见状摇了摇头:“看来你都知道了。”

段菱角握着剑柄声音颤抖:“我师叔呢?”

陆徵微微一笑,语气很是轻松:“早被我吃光啦。”

话刚说完就见段菱角刺过来,他侧身轻易躲开,段菱角正欲挥出第二剑,突然觉得周身景色模糊起来,诡异的大雾像是涨潮的水,悄无声息的漫延过来。

陆徵神色微僵,暗叫了一声糟糕,突然伸手将段菱角拉过来。段菱角正欲挣脱,忽地听见耳边一阵破风之声,陆徵的身形似乎顿了顿,大雾里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声。

“你终于肯出现了。”

段菱角心下一惊,陆徵叹了口气:“已经迟了。”他突然转了身,一掌打在段菱角肩上。段菱角只觉得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飞出去好远。

耳边风声呼啸,她重重倒在地上,已经脱离了那团大雾。

雨不停歇,她再抬头望去,整个树林安安静静,大雾和陆徵都已消失不见。

6.神像

陆徵失踪了。

接连数日的大雨让整个凉州城都蒙上一层阴影,关于水妖要水淹凉州的传言四起,段菱角坐在客栈里,没精打采地看着飞溅的水珠,心里郁闷至极。

寻师叔和捉水妖,这两件事她一样没完成,却眼睁睁看着师叔不见了。肩上还残留着隐隐的痛,雨水打在窗台飞溅到身上,段菱角想到在破庙的那一日,陆徵站在门口给她挡雨。

她觉得满心暖意,却不过是他为了掩人耳目。

这几日倒再没水妖害人的消息传来,客栈外坐着个痴傻的少年,蓬头散发言语不清。说书先生见状叹了口气,摇了摇折扇,说来说去就那么一个段子。枉死的少女化作水妖祸害人间,听到耳朵里异常刺耳,段菱角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说书人吓了一跳,就听她道:“你怎知水妖是个女人而非男人?”

说书人一愣,指着门外的少年:“那傻小子目睹水妖害死他哥哥,不信你问他。”

少年目光散漫,嘴里反复念着“女鬼”两个字,任人再问却不肯说别的。段菱角顿住,想来传闻里的水妖都是女人没错,那师叔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突然抓起佩剑跑出去。

新酒窖刚刚修好,掌柜看见她立即一脸警惕,段菱角将手中佩剑扔到桌子上:“这把剑送你,还劳烦你把师叔的瓶子还我。”

掌柜一愣,段菱角接过瓶子放进怀里,转身朝外面走去。

雨后容易迷路,段菱角好不容易找到先前避雨的破庙,木门倒在地上,神像不知被什么震碎,她搬出几块拼拼凑凑,竟拼出一张完整的脸。

段菱角手上一顿,心里的疑惑更深,愣神间只觉眼角一闪,她踢开门板冲上去,却见那只黄鼬精正畏畏缩缩地看着她:“女侠饶命!”

段菱角眼角一沉:“先前都是你在从中作梗吧?”

黄鼬精抖了抖:“陆徵本让我偷了你的剑,让你就此回去,却不想他被自己的剑暴露了行踪。”

段菱角心里一动,想起陆徵第一次见她时穿着一件黑衣斗篷,将脸全部遮住,而黄鼬精又恰好藏在酒窖里。手上顿了顿,又逼近了几分:“我师叔呢?”

黄鼬精摇了摇头:“自从那晚之后,他就不见了。”

段菱角蓦地想起什么:“那白衣的女人是谁?”

黄鼬精正欲说什么,突然看见她身后的神像,立刻惊叫一声,窜出去老远。

段菱角回头看了一眼,拼凑出来的神像斑驳不堪,仍能看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她深吸一口气,耳边隐隐约约是说书人的故事,中秋夜的麒麟河畔,积怨的水妖危害人间。

外面雨势稍歇,竟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7.俱灭

接连数日不停的大雨,到了中秋那晚竟突然放晴。

一轮圆月挂在枝头,隐隐带着红光。集市的寺庙燃起香火,青烟缕缕烟雾升腾。难得雨停,街上挤挤攘攘,段菱角沿着河堤一路走,人群里突然裂出一道缝隙,一个人影直横冲直撞地跑出来,惊得众人一路躲避。

段菱角抬眼看去,竟是客栈门前那个痴傻的少年,抢了肉摊前的一把菜刀,入了魔怔一般径直朝前面跑去。

段菱角忙追上去,一路奔至山下,河水因连日下雨而急涨,几乎要漫出河堤。

她脚步顿了顿,惨淡的月光下,湍急的水面晃了晃,泛出诡异的流光。神志不清的少年一心只记得报仇,冲着四周大喊:“女鬼,还我哥哥!”

山上树林摇晃,一道白影落下来。段菱角心中一紧,果然害人的不是师叔。正待想着,眉目清秀的女子双目赤红,直直朝这边冲来。

那少年虽害怕却不躲不避,扬手挥去,却被女子轻轻一掀,整个人朝水里倒去。段菱角惊呼一声,飞快伸手将他拉上来,电光火石的瞬间那道白影突然转了头,向她袭来。

她刚松了一口气,眼前一晃,一只素白的手如同利爪钳住她的脖子。

她挣扎几下,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头脑因为缺氧而渐渐失去清明。眼前白影晃动,伴随着一声冷笑:“上次我已告诉过你谁才是真正的水妖,你明明是捉妖人,却放着他不管!”

她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段菱角只觉得视线都模糊起来,断断续续道:“你……把我师叔怎么了……”

“哼。”她冷笑一声,眼中精光暴涨,“妖孽祸害人世,我自然要杀了他。”

“可那些人,明明都是你杀的……”段菱角说着,突然觉得口中一阵腥甜,竟是有血丝溢出嘴角。神智渐渐模糊起来,耳边蓦地一声轻叹,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

她心下一怔,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硬生生拽回去,一颗小小的银铃映入眼里。

陆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知道我是水妖,你还来做什么?”

段菱角狠狠喘了口气,惊道:“师叔!”

陆徵微微一笑,将银铃戴在她的头上,清脆的铃声响个不停。段菱角来不及说什么,那人影已经飘过来,在月光下更显得惨淡诡异。

“陆徵,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陆徵低声笑了笑,有些无奈道:“苏凌啊……”

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那张脸和河神庙里的神像一模一样。段菱角隐约想到什么,却仍觉得满心疑惑。苏凌是谁,师叔又为什么变成水妖。这中间太多曲折和谜团,传说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

陆徵走过去,苏凌手持利剑,突然直直刺来。

段菱角惊呼一声,陆徵分明有机会躲开,却停下来看着苏凌没有动。他低叹着:“没想到你会入了魔,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不惜暴露自己,就是为了逼我出来吗?”

苏凌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眼里几乎冒出血来:“若非你骗我,我又怎会变成这样?”

陆徵抿着唇不说话,他自是记得的,多年前中秋夜,她纵身跳下麒麟河,他却挣脱了她的手。

苏凌说着,手上动作徒然加快,眼看就要刺穿陆徵,段菱角突然冲上去,挡在陆徵身前。

利剑刺进胸口,段菱角只觉得一声脆响,有碎片滑落下来。胸口受了一击,想象中的刺痛却没有传来,她被陆徵拉住挡在身后,被刺中的地方泛出隐隐的光,留着水妖头发的瓶子挡了这一剑,黑色的发丝轻飘飘落下来。

段菱角抬眼迎上陆徵的叹息:“傻瓜,我是水妖,又怎么轻易死掉。”他的眼里沉沉暗暗,似乎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苏凌入魔太深,你又怎会是对手。毕竟是我种下的怨念,理应由我解决。”

他说着,突然甩甩衣袖站起来。段菱角隐约觉得他做了什么决定,想阻止却站不起来。她心里焦急,忙叫道:“师叔!”

陆徵在月光下回过头,似乎冲她微微一笑:“我恐怕不能跟你回山了,好歹你师傅交予你的任务完成了,总算不会挨骂。”

段菱角想起他在客栈里对她说:“你师傅把你交给我,我自会负责到底的。”

她伸出手,却抓不住他的衣角。头上银铃脆响,屋外月华如霜。

陆徵看向苏凌,轻轻念了一声:“对不起,你罪孽深重,却都是因我而生。”他说着,突然纵身跃向苏凌,抱着她直直向山崖坠去。

许多年前的场景仿佛重现,他下山遇上河神庙里的使女,这样殊途的恋情惹得师傅大怒,将他逐出师门。他本以为可以牵手一世,却不想河神发怒,河水大涨,几乎淹没了整个凉州。城里生灵涂炭,苏凌元神欲散万念俱灰,却一心执念违抗天意,拉着他跳下麒麟河。

他却不忍眼看她形神俱灭,下山前松开了她的手。

他亲手毁了她的神像,苏凌因此失去神位贬为常人,他却犯下弑神之罪,成为水妖替她镇守麒麟河。

多年后她醒来,心心念念记着跃下山前的那一幕,因爱生恨,入了心魔。

因我而生的执念,也应让我亲手断掉。

段菱角看着满地残破的月光,山下水流湍急,却悄无声息。

8.花灯

秋冬辗转而过,暮春时节整个凉州城一片绿意盎然。

寺庙里的香火不曾平息,赶庙会的人们挤挤攘攘,刚刚还是初晴的天色,转眼便下起蒙蒙细雨。

段菱角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避雨,头上的银铃晃了晃,一阵脆响止不住。抬眼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人,黑衣黑发,长身玉立,雨水落在肩头,却不曾打湿他一分一毫。

段菱角一愣:“师叔你……是人是鬼?”

“废话!”那人冲她微微皱眉:“还愣着干什么,你师傅不是让你来捉妖的吗?”

说着摆摆手,沿着河堤朝前走去。沿街的小贩举着花灯叫卖,陆徵接过一盏,段菱角一愣,就见他附身将花灯放进水里。

心里一阵紧缩,再抬头,陆徵冲着她微微一笑。

身后天色初晴,霞光万丈。

相关阅读
长安不问归期:梁谨言视角

“梁谨言。”她总是这么喊我,估计连她都未察觉,这声音又娇又软,像是对我撒娇。编者注:正文请看《长安不问归期》 我爱上了公主。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我羞愧难当,公主是谁?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我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宦官,受她庇佑才高人一等,就算她对我再好,依旧改变不了我是个奴才的事实。我想远离她,一遍一遍疏远她,告诉她,我们尊卑有别;告诉她,她不应该对我那么好。可每次她对我笑的时候,我那些

赘婚(上)

霄家二公子只为求仙问道,嫁给他该如何生活?三公子病痛缠身,嫁给他怕终要守寡。说实话,我也不想嫁给那霄家二公子,堂堂宗室大族,却养出个整日只为求仙问道的纨绔,只可惜我是个庶出,能嫁给宗室弟子为妻已是高攀。“姑娘,明日定亲仪式,夫人给你做了新衣裳。嫡母身边的玉环带人拿了好些东西,我心里暗叹,明日定亲之后我与那肖二公子就板上钉钉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姑娘,霄家大户人家,你过去只会有好日子过嘞!”玉环

端庄王妃不好惹

宁威将军嫡女的身手,他求娶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看着他从秦淮河畔的姜氏酒家出来,看着他牵着姜怜久的手恋恋不舍。什么皓腕凝霜雪,垆边人似月。负心汉的说辞罢了。说来也是可笑,我将军府嫡女,生来尊贵,却要跟个卖酒女争风吃醋。放下头纱,眼不见为净。“小满,陪我去福彩阁逛逛吧。”“夫人,不叫住王爷吗?”小满忿忿不平地说。瞥了眼对街正甜如蜜糖的两人,我摇摇头:“正妻要大度。”这句话极为苦涩,可母亲说,风儿,作为

神君,别暴躁

月宁来勘查未婚夫,可怜英明威武的火神大人如今沦落到要靠表演武艺来博欢心。 月宁膜拜地仰望着火神山,四周青葱郁翠的古树,如刀削般干脆利落的山势,磅礴壮大的气势,真真是颠覆了她从小在灵蛇大人们甚至是灵蛇族长老口中了解到的火神山以致火神的形象。“火神真是暴躁,话说不到两句就放火。”这是作为使者的长老赴完天庭的宴会后的感想。“火神大人又发火了,幸好我们没有毛,那些有毛的都被烧秃了……”过年时给火神送礼的灵

暴君

宋寒阴冷说到,“皇帝喜怒无常,杀人无数,你就不怕进宫了被砍脑袋?” 慕家大宅。女子单手托腮,颓废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美得跟天仙似的自己,嘴角抽了抽,心里已经不是第一次骂娘了。就在刚刚,一个身穿深蓝色的太监捏尖了嗓子,在慕府大喊好几声,一句圣旨到,如一到晴天霹雳,在慕棠心中留下一道乌黑的印子。八年前,她因为一场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不知名的王朝,成为了一个小镇上地方官的女儿。虽谈不上富可敌国,但大

垂青之书生(上)

我爹知晓今夜我要去找那书生,他将我送到门口,深深的看我一眼:“今夜,抓住机会!”“我一介书生,怎得姑娘垂青?”那书生对我清浅一笑时,我正拦着他不让他走。“姑娘,想必在下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眉眼微敛,神色变得凉薄起来。我眼神一凛,不在意的将葛布衣袖往后一拂:“不是不是……”身后‘秦记粥铺’的破布招牌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颇有一副要倒下的架势。我揉着眉头定了定神:“公子,你还没给饭钱呢!”这青衣书生看着

忘川离火

她已因他死了两次,他这一生,再容不下其他人。 .还魂火红的焰火直冲上天。高高堆起的木柴上,黄衫少女被绑在一颗木桩上,苍白的小脸映衬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愈加楚楚动人。穆灵珊望着台下的人群,目光停留了一瞬,落在前面双膝跪地,面如纸张的人身上,轻轻唤了一句:“铭寅哥哥……”被喊住的人身形晃了晃,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牙齿死死咬着薄唇,渐渐渗出血来。人群里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有人丢石块过来,薛铭寅突

又见江南微微雨

后来她才发现,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红衣策马长安城,她的心如挠肝似的疼。 .山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山寺桃花始盛开”,在暮春的最后一朵鲜花凋零时,文安山上的花儿却是开的正艳,一朵一朵的花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美丽。半山腰是一座道观,典型的道家建筑,在这个地方并不显得突兀。道观门上,两个童子在玩游戏,为此地添了一些生气。一个穿着素白长衫的男子立在观前,一个童子待了一会儿后开口,“您请回吧,师父说她今

古风伤情:尘缘勿念别离歌

人要是没了魂魄,就得见阎王,魔要是没了魂魄,谁都别想见。 我叫尘缘,是天庭最末等的守炉小仙,司命殿主神宿命是我师傅。五百年前,师傅私自放走蛇妖冰姬触犯天规,被万分震怒的天帝囚禁在寒冰池,日日遭受寒冰蚀骨之痛。作为师傅的弟子,我也连带着被贬入凡间。好在天帝开恩,我只需做一世凡人便可重返天庭,离开前一日,我去了趟寒冰池。看到哀嚎阵阵的师傅,憋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许是我的哭声太过悲戚,许是师傅实在厌弃

凤舞

茫茫天下,我们的爱情,何其小!南秦十五年,中原虽定,夷蛮倍出。秦之剑戟,利有余而韧不足,交锋易折。十八年,齐公熔黑铁,以此造器,兵大兴。此去数年,蛮夷暂平。王悦,封齐公济国侯,举家南迁,戍秦南八千里,使不得犯……——《南秦书·平国策》 数十辆驷马车此时已经停在南门之外,道路两旁齐齐站满了英姿威武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矛将一缕缕阳光反射在我的眼睛里。我加紧脚步,挽紧了父亲的手臂。这位垂暮之年的老人,曾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