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台上,一身穿囚服的女子即将被行刑。
深秋的冷风吹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可从她身上看不到半分柔弱,那单薄的身躯挺的笔直,坚毅无比。
只是那双眼睛溢满了哀伤,通红一片。她看着台下那与她久久对视的白衣男子,眼神缱绻眷恋,还有深深地不舍。
“松郎,你回去吧。我不想最后留在你脑海中的我是这幅狼狈的鬼样子。”
“不论你是什么模样,优美也好,狼狈也罢,只要你是林芸笙,就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齐怀松早已泪流满面,若不是他现在被一群家丁牢牢地缚住,动弹不得,他一定早就去台上紧紧拥住他心爱的妻子。她平时虽然总是坚强又独立,但他知道,他的芸儿一个人的时候最怕黑暗,最怕孤独。
“芸娘子怎么会是凶手呢,她平时对大家多好呀,我真不敢相信!”
“要我说,就算她是凶手又怎样,林家那几口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芸娘子也是为民除害。”
“对!对!就林骏勇那个混蛋,早就该千刀万剐。他害死了多少良家妇女,烧死他都算是便宜他了”
台下群众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三个月前。黎城发生了一起命案,林记布庄的老板林宏全和他的妻儿一家三口被烧死在了荒野的一间破屋子里。
官府查了半个月也没有线索就贴出告示,若有目击者提供线索,便赏银五百两。
于是第二天便有一拾荒老者将黎城首富齐家的少夫人林芸笙告到官府。
那老者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头。李老头扬言,那烧死林家人的破屋子地下有个地窖,他平时就把自己攒的钱财宝物藏匿在那地窖里。
当天深夜,他如往常一样,打算去地窖里取一些银两来用。当临近破屋子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有些微光透过残壁的缝隙泄漏出来,还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有人发现了他的藏宝之地。于是他偷摸摸地绕到破屋子背光的那面墙后,透过墙缝隙往里一看。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
屋子里地上两男一女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的死死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好那两男的是他认识的,正是林记布庄的老板林宏全和他的儿子林骏勇。那女的肯定就是林宏全的夫人了。
他心想:“这一家三口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没少欺负他们这种弱势的穷苦人。如今被人收拾了吧!该!”
他继续看去,只见林家人前面还站了四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三个身形高大的应该是男子。中间那个身形较小,还梳着发髻,应当是个女子。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那女子道:“少夫人,都准备好了,可以动手了。”
“不急,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他们说,总是要让他们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死的,不然到了阴曹地府,岂不成了糊涂鬼。”被称为少夫人的女子嗤笑一声,随后取下脸上面巾。正是齐少夫人林芸笙。
齐家这对年轻夫妇是黎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他们乐善好施,济弱济贫。就算没见过他们的人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和事迹。
林芸笙幼时本是一个乞儿,后被齐家公子齐怀崧捡回去做侍女,两人日久生情,后齐怀崧不顾家族反对娶了林芸笙为妻,此后夫妻相濡以沫,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眷侣。
林宏全一见她面容就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咽着,想要说话。林芸笙便上前取下他嘴里塞的破布。
“你……你要对我们做什么?”林宏全惊恐道。
“做什么?当然是杀了你们!”林芸笙语气透出狠意。
“我林某一家未曾得罪过齐少夫人,你为何要杀我们?”
“未曾得罪?呵!林宏全,你是全然忘记你死去的茹夫人了吗?”
“你是……”
林芸笙打断他道:“我是林芸笙,在我母亲去世后便被你丢弃的你的女儿林芸笙,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闻言,林宏全恍然,似乎才记起他原来还曾有过一个女儿。他看了看林芸笙那张怒气未消的脸,心虚地低头不语。林芸笙示意随从将他的嘴重新堵上。
“我本以为我母亲当年只是因病去世的,可后来,我听善灵堂的掌柜无意间说起,原来你和你旁边的贱人在我母亲去世前曾去他们药店里买过一种慢性毒药。而我母亲身体向来很好,怎会突然就一病不起?原来她是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给害死的!!”说到后面她因悲愤而激动地冲地上三人吼起来,眼泪也从她眼眶里簌簌落下。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是你们不知悔过。当年你们珠胎暗结,还下药将我母亲残忍毒害。我母亲尸骨未寒,你就丢弃你年幼的女儿,另娶新欢。我若不为我和我母亲报仇,叫她在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还有你那混账儿子,被你们宠得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四处欺男霸女,他更是该死。”
“这么些年,你们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想必,你们是没有心的吧。就凭你们的恶行,死后应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既然官府拿你们没办法,那现在,就由我来送你们上路吧!”
林芸笙发泄完心中的怒气,亲手放了一把火,她就站在火光旁边,亲眼看着火势蔓延,将里面的三人烧了个干净。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李老头吓得几天都不敢出门。惊吓过后,他才想起他放在那地窖里的几两银子和几件价值几十两的“宝物”,也被那火给烧没了。
后来听说告发凶手官府会给赏银,他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告发芸娘子,芸娘子虽然是凶手,但她杀的是恶人,可他攒的银子和宝物也被芸娘子给烧了,他后面都吃不起饭了。
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他第二天还是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官府了。
林芸笙被钦差带到官府审问,她对李老头的控诉供认不讳。就算李老头不告发她,她过几日也会来自首的。
以她现在的性子,大仇得报后定然是不会苟活于世的。只是她舍不得松郎,想同他再多呆几日,贪婪地想多看看他,那个温文儒雅,在寒冷的冬天伸手握住她满目疮痍的人。也是松郎从小教会她明事理的,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杀人就要偿命。若不是松郎将她领回家,说不定她早就饿死冻死了。
案情水落石出,大家都难以置信,芸娘子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是凶手。还有人说是李老头为了赏银诬陷芸娘子。
齐怀松赶到时,官府的人正要将林芸笙押送去囚牢,齐怀松上前紧紧拥住她,不让别人靠近。他虽还不知前因后果,但他只想护住自己的妻子。
最后齐怀松被他爹一掌给劈晕了,林芸笙才被收押在官府囚牢里。
齐家老两口花钱打点了下才让齐怀松进入囚牢探视林芸笙。
齐怀松进来时,林芸笙正坐在阴暗潮湿的囚牢地上,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双目闭着,看起来了无生气。他心疼极了,他双手紧紧地握住那又粗又冷的铁栏杆,轻轻唤了声“芸儿”。
林芸笙闻言睁开眼睛看过来,被囚禁的这两天,她想了很多,都是关于齐怀松的。他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之后还会不会爱她?或是厌弃她?她那么自私,自私地和他在一起,自私的打算报仇后离他而去。
她有些不敢面对他了。她缓缓走向齐怀松,在离他两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松郎,对不起,你的妻子我是个杀人囚徒,给你蒙羞了。我一无权无势的孤女,本就配不上你。这些年你的爱惜袒护,我无以为报,只盼来生能再遇见你,我一定清清白白地做你的妻子。”说着,她转过身,背对齐怀松,眼泪淌过她的脸颊。
“芸儿,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心事,你晚上总做噩梦,我怕触及你的伤心事便也没敢问你,你不说,我也不问,原本只想等你哪天愿意自己告诉我的,却不曾想,我的不闻不问让你身陷囹圄,我应该早点知道这些事的,这样,你的仇,我来为你报,也不至于让你的手上沾了血污。”
“怀松,你忘了我吧,怜音小姐很爱你,是我一直霸占着你,现在你应该回到她身边了。”
“怜音虽好,但我只许你一人为妻。我从来都只当她是妹妹,我心里只能放下一个林芸笙,再也装不下别人。你生是我齐怀松的人,死是我齐怀松的鬼,你休想丢下我。我告诉你林芸笙,你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芸儿,你等着,我会救你出去的!”
“别说傻话,你要好好活着,你若因我而死,那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这时,守卫来催促齐怀松离开,他被拖着离开了囚牢。
今日便是林芸笙行刑的日子,就连平日里跟她不对付的郑怜音也来了。
郑怜音扶着年迈的齐老夫人,齐老夫人是齐怀松的祖母,当初齐怀松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时,是祖母维护她的。
“芸丫头啊!你怎么这么傻呀!”老太太一边叹息一边抹泪。看的林芸笙心酸不已。
“林芸笙,你真是个自私鬼,只想着你自己的仇,你有想过其他关心你在乎你的人吗?你有想过松哥哥吗?我都割爱成全你们了,结果你来这一出,你死了……你让松哥哥怎么办?”郑怜音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郑怜音是齐怀松的远房表妹,她从小被寄养在齐家,三人一起长大。
她死后,有郑怜音替她照顾松郎和祖母,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看着台下那些人因为她,或悲伤,或哀婉,或叹息,她觉得也不枉此生了。只是真的真的对不起松郎了!
时辰已到,林芸笙被押到大铡刀前,齐怀松睚眦欲裂,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台下一片哀鸣,大家都在喊着“不要啊!芸娘子!”
此时一辆马车正飞速赶到,车上下来一袭华衣锦服的男子。那男子厉声道:“刀下留人!”
此人正是今日刚到黎城微服私访的皇帝,他见黎城的百姓都往这边来,也想过来凑凑热闹,结果一问才得知林芸笙的事。
林芸笙最终没有被斩首,被赶来的皇帝赦免了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林芸笙被皇帝判了个杖刑三十加牢狱之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