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子刚出院不久，今年刚满六岁，住在巷尾那栋有点破旧的院子里。她的妈妈在医院工作，是一名出色的护士，常常因为工作缺少陪她的时间。
明天就要放假了。梓子在放学后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饿的时候吃掉妈妈在昨天夜里准备好的点心——一块蛋糕和一瓶养乐多，有时为了奖励她乖乖吃药，会多给一颗糖果。
吃过点心，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声音。那是她住在附近的朋友，虽然小旭总是欺负她。她还是匆忙下楼，加入他们的行列。可时间一过五点，她的朋友们就会回家。于是她也走回那个稍有点寂寞的家里，这个时间的电视里播着她喜欢的动画。
直到时钟敲过六下，她迫不及待离开家，一路小跑着穿过蜿蜒的巷子，一路小跑着穿过热闹的街区，她会在摆满玩具的橱窗前停一会儿，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淹没在华丽的灯光里。
等绿灯亮起，她穿过人来人往的斑马线，再走过一座天桥，就出现在医院外面的马路上。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没入远山背后，马路上矗立的街灯也在此刻亮起。天空渐渐墨染，唯余远山后头透出一抹金黄。街上霓虹闪烁，早春里的风吹得有些急，把她瘦弱的影子吹得狭长。
“梓子又来接妈妈了？”
刚下班的医生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经过她的身边。
她的妈妈也很快就能下班。
来医院探望的亲属陆续离开，走到马路上去，消失在灰色的夜幕里。车辆穿行过这座城里的每个角落总带着沉闷又嘈杂的呼啸，可六点过后的医院还是那副安宁的样子。医院里弥漫着难以散去的消毒水味，像妈妈身上的味道。
她往里走，穿过大堂时，咨询处的姐姐正向她打招呼。
她走过有点灰暗的走廊，直到角落的电梯口。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重，天花板上的灯光忽明忽暗，电梯的门缝里向外透露着丝丝凉意。她突然想起小旭吓唬她说，医院角落里藏着通往地下的电梯，无数具尸体，每到夜幕降临，就会乘坐电梯跑到地面上来。
一阵寒意袭来使她不禁寒颤。
“梓子？”
电梯的门徐徐开启，穿着白色外套的妈妈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三颗糖果，她默默接了过来，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是最喜欢的薄荷味，微凉的甜味从舌头上一直蔓延到胃里。真是开心啊...可她总是羞于表现出这一份喜悦。
“妈妈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和你一起回家...”
“又要加班吗？”
“不...很快就好。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
妈妈留下她，独自沿着走廊一直向外，很快就消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
她再次想起那个关于医院的恐怖谣言，愈发感到惊慌。
虽然如此她还是鼓起勇气按下电梯。她要证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电梯到了，苍白灯光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叔正站在里面。她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走进门里，和大叔并排站着，按下负一楼的按钮。
“小孩子可不能来这里哦。”
大叔突如其来的言语，让她吓了一跳。
“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我们存放玩具的地方。”
“果然是这样子的嘛！”她轻声呢喃，小心翼翼：“我能去看看吗...”
“...要是你答应我以后不再来的话...”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随着按钮亮起，电梯终于停在负一楼。毫无温度的白色光线顺着缓缓打开的门缝悄然跑进电梯里来，终于在这扇门完全开启的时候和电梯里的灯光融为一体。
就是这里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跟着大叔走出电梯，一步一步向着面前的铁门走去。
她推开那扇沉重冰冷的铁门，伴随尖锐刺耳的金属声，温暖的黄光从屋里漫延出来，逐渐将她包裹。
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家巨大的玩具商店——比街上那家还要大。虽然这里的灯光昏暗，但在她眼里确实是满满一屋子漂亮人偶。高高的铁架上，还有那一张张平时看起来冰凉的病床上，全都摆着各式各样的人偶。
“为什么把它们存在这里？”
“因为在医院里住着一些生病的孩子。他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他们也需要奖励呀。”
她看到了摆在角落里的一只可爱的布偶，娇小又精致。她想起阿雅也有一各一模一样的，那一定是她爸爸送给她的，阿雅的妈妈从来不给她买任何东西。
“喜欢的话从里面选一个吧。”
站在身后的大叔平静又温柔地对她说道，忙碌着把躺在床上的人偶放回铁架上。
“真的可以吗...”
“当然。你也是听话的好孩子呀。”
她抱起独自坐在角落里那个娇小精致却有些落寞的布偶，脸上微微浮现着喜悦。
对于小旭说的那个关于医院的谣言，她已经没有丝毫畏惧。在医院底下住着的，分明只有可爱人偶而已。难不成真的会有尸体吗？
“梓子？梓子！”
远处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在这里！”
她抱着布偶走出门去，走到电梯口，一边回应着，一边看着电梯缓缓下降。
妈妈牵着她走进电梯里，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抱着的布偶。
梓子看着电梯一点一点关上，那扇浸没在温暖黄光里的门，蒙上一层薄薄光晕。那个忙碌着整理人偶的大叔正站在铁门外向她道别。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大叔的脸，他同样笼罩在微薄的昏黄里，渐渐模糊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终于消失不见。
“以后不准再乱跑了！”妈妈似乎有点生气。
她点点头，她已经答应过大叔了。
“我们回家吧。”妈妈牵着她的手，拿着几支新摘下的菊花，明天就是清明了呀。
她们走过医院外的马路，走过马路边的天桥，走过那条正值繁华的街区，走过那段蜿蜒曲折的巷子。
“爸爸不跟我们回家吗？”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呢。”妈妈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
可是妈妈没看见，刚才那个人——刚才那个住在玩具屋里的大叔，分明就是爸爸啊。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他也像今晚这样温柔的望着她，渐渐没入透着黄色光亮的海水里。
第二天，她和小旭吵了一架，她说医院底下住着的是一堆人偶而已——和爸爸说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