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一梦

2019-02-15 12:09:36

古风

1.进宫

桐景年初进宫那一年,刚满十六,她记得父亲满心担忧的眼神,还有母亲哭的声泪俱下的样子,但她并没有感觉多悲伤,仿佛这一切都和她不相干。

她还记得,那日送她出来的是三年前把她从阎罗殿拽回来的师傅——桐然。

后来从母亲口里得知,三年前,一阵高热,她昏迷不醒整整一个月。后来行走江湖的桐然路过家门口,父亲请他进来,这才把她救醒。

但高热太盛,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好多事已经记不清,有的人只隐隐约约有些轮廓,就连住了十三年的闺阁也完全没有印象,唯一感觉熟悉的竟然是这个从未谋面的江湖术士也就是她的师傅桐然。

说来也怪,师傅后来教她的并不是悬壶济世的医术,而是整日取木为材,雕刀握手,造出一个个物什。

有木牛木马,也有木屋木人。

桐景年最喜欢的就是刻木人,那个时候,师傅总是会温柔的站在她身旁一点点帮她勾勒眼睛,她最不会刻的就是眼睛,但刻刀在师傅手里就像是活了一样,行走在木头之间,顷刻便能完成,而且每次刻出的眼睛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活灵活现。

但今日,她就要离开,想到这儿,竟然有些伤感,但并不是因为父亲母亲,而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她不会刻眼睛的时候,谁还能帮她呢?

“景年,走快些,天黑之前是要赶到驿站的。”桐然一身长衫,玉色的腰带在中间一束,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

桐然悄悄看向师傅的手指,像往常一样,还是若隐若现的有几根丝线,透明的材质在日头下格外晃眼。

桐景年快速跑了起来,跑到府门口的时候,转身跪下朝父母行了跪拜大礼,方才走出门外。

一如三年前一样,她还是想不起来幼时的一切。

这个家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容身之处,有时候午夜时分看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寒意逼人但就是感觉不到。

她不止一次的发觉自己的心好像没有那么多情感。

桐然看她迟迟不肯上车,以为她闹小性子临时又变卦,走上前,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温和道:“怎么了?不想走?别忘了你可是皇上亲口点名的江南才女。”

此次入宫,整个江南,一共只有两人,一个是家世显赫的杨将军之妹杨婉,一个便是她。

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家后花园正认真雕刻木蝴蝶的时候碰上的那个满身华贵的公子竟然是当今的皇上。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她被钦点为贵人,定于今日入宫。

江南女子,本应多以针织女工为长,但桐景年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她整日里最喜欢的是雕雕刻刻,各式各样的木头遍着地儿的找。

辰时出发,申时便到了京都驿站,桐然亲自驾车送她到了这繁华之地。

她记得,师傅说过,以血喂木,灵性顿开。

果然,师傅雕刻的木马非比寻常,这才四个时辰便到了京都。

京都正是初春,春雨过后带来阵阵桂花香气,天空有些阴沉。申时的京都,暮色四起,看不到日头,春风拂过,凉意习习。

桐然下车,将马凳取下放在地上,衣袂翩翩,嗓音低沉道:“景年,京都到了。”

谁知,里面竟没人回应,只是传来小声的啜泣,他微微一笑,心下便明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重又坐回车上,没想着让她下车,而是撩开帘子进去看她,轿子里有一股天然的木香,桐然不喜欢其他味道,景年知道,所以从不施脂粉,而是用了各式木材炼制熏香。

他轻轻坐到她身边轻声问:“不想下车?”

景年转过身,生怕他看见自己哭的红肿的双眼,但依旧倔强道:“不是!京都有些冷,我只是,只是不适应罢了。”

桐然抿嘴一笑,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解开,披到她身上,然后轻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代表着桐家,桐家的荣辱共生全系在你身上。”

景年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她极力忍住哭泣,将手慢慢伸向了旁边坐着的师傅,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握着他的手。

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2.皇宫

皇上对她并不算太坏,甚至可以说圣宠不衰。

入宫已经一年,所有的祖宗规制熟记于心不说,连花盆底都穿的稳稳当当,不失大家风范。

翌日一早,因为皇上辰时来信,下朝后来雅怡轩用膳。她早早起身,更衣梳妆。

“小主,皇上昨日新赏了两盒蜜合香,那可是西域贡品,可遇不可求啊。”昔汶正给她梳妆,作势就要打开蜜合香的盒子。

电光火石间,她一把从昔汶手里夺过去,紧紧按了按盖子。神色忽然又恢复如常,只淡淡的说:“我不喜用香,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

昔汶忙跪下认错,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本就不是冷酷之人,昔汶的语气还带着哭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桐景年知道该怎么应付强硬之人,但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现在昔汶哭哭啼啼一副委屈样子,自己是一句重话也不敢再说。

“你先出去吧,下次记得便好。”她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从梳妆台最深处的盒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木香。

皇上下朝来到雅怡轩的时候,桐景年已经完全收拾妥当恭敬的等着他用膳,相处一年,皇上的脾性她已经摸得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也早已熟记于心。

她好像已经懂得如何为人妇。

皇上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连手也顾不得洗,就要直接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盘羊肉,她突然柔声道:“皇上还未洗手,怎可如此心急。”

她声音潺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样清脆的铃声,皇上扑哧一笑,紧接着仔细看着她,声音清朗道:“你说错了话,该罚!”

她赶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正要辩驳,皇上接着又说:“朕说过多少回,你叫朕的小字即可。”

她怔了怔,顺从着他的意愿,抬起头看着皇上,抿嘴笑道:“完颜。”

完颜被她这么一叫,只觉得亲切,心里说不出的满足,起身去扶她,伸手搂她的时候只觉她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满眼爱怜道:“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预料之中的亲近,但总觉得有些怪异,到底是哪里怪,她说不清楚,只是心里莫名的不踏实。

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夏日已近,窗外的芙蓉花开的如火如荼,和风拂过垂柳,从御花园吹来的花香顺着纸糊的窗户飘到两个人的天地间。站在一旁的侍女太监早已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整个大堂只留下他们两人。

在这里,微笑很近,但幸福很远。

3.恩断

得知父亲被下死令的时候,桐景年还在收拾已经雕刻了三个月的木车,皇上说,等她完工想和她一起在御花园乘坐。

“小主,皇上今日在前朝,下令罢免桐大人的职务,并且……并且”昔汶战战兢兢,一双眼睛惊疑不定,但又隐忍着不想说太多。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雕刻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就算是皇上也不行!”景年慢悠悠拿起最细的那把钝刀,慢慢举过头顶开始一下下精细上面的龙鳞。

九龙祥云,这是他龙袍上常见的样式,她早就熟记于心,在心底刻画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昔汶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她也没停下手里的钝刀,反而加快刻的速度。边刻边说:“到底什么事?”

她的语气不温不火,到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昔汶突然两行清泪流下,抽泣道:“皇上已经下诏,桐大人定于明日午时问斩。”

昔汶说完,偷偷拿眼睛斜睨着桐景年,只见她刚刚加快的手速突然定下来,但钝刀却因为惯性依旧从上往下划开,精心刻好的一副九龙祥云被生生阻断成两面,那道刻痕因为穿过龙眼,让人看去只觉狰狞可怖。

察觉到小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昔汶慢慢止住抽泣声,轻声探询:“小主?”

桐景年紧握着手里的刻刀,一把握下去,幸好是把用来精细的钝刀,没有划伤她的纤纤玉手。

她是知道父亲的,他为人谦和低调,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朝廷的事儿?怎么可能会犯杀头的大罪?

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终于有了一点感觉,她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悲伤。

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坏了,她脸色一反往常竟是雪一样白,夏日炎炎,桃红柳绿,相映但却不相衬。

良久,她才开口问:“师傅呢?”

昔汶被她莫名一问,但旋即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回道:“桐然公子并未收到牵连。”

她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钝刀缓缓放下,近乎木讷的站起身,用那双落下印痕的手整了整衣摆,轻声说道:“替我更衣,我要去龙吟殿。”

4.求情

龙吟殿是皇宫地势最高的宫宇,三座宫宇相连一片,从左往右依次是御书房,养心阁和寝殿。

之所以称之为龙吟殿是因为夜风吹过,两边的竹林随风呼啸,细细听来有野兽呼号的声音。让人很不寒而栗,请了风水先生来看,皆道是龙吟细细,凤尾森森,乃吉兆。

但唯一不好之处便是殿宇台阶之上风力过盛,不适体寒之人。

桐景年一步一步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伺候皇上的康公公也马上迎了上来。

满脸堆笑,声音纤细道:“小主,您来了?”

桐景年没有回答,她一向不喜说话,这在整个皇宫是人人皆知,康公公神色略显踌躇,但半晌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依奴才看,小主今晚这一遭算是白跑了,皇上午时就开始看奏折,送进去的晚膳都没时间动,黄昏时候,杨将军来觐见都是等了两个时辰……”

桐景年没再听下去,只是目视前方,冷冷开口道:“皇上若是不见我,我就一直等。”

晚风吹过,殿前的白玉兰随风缓缓飘摇,月华流泻,整个龙吟殿好似上霜一般。她一袭盛装,粉红色的内衬,玫红色的曲裾,披着一条朱红色肩披,上面素净得很,没有一针一线,但就是那朱红色的苏锦,让人远远看去,随风流动,好看的耀眼。

风动,地上的人影也随之轻轻摇摆,桐景年目光如注直视前方,静静看着那紧闭的殿门,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

她知道,若是这一夜不争取,自己的母家就亡了,师傅说过的,母家和她共生死,同荣辱,她不想辜负师傅。

夜凉如水,她竟然微微有些困意,丝毫感觉不到寒风拂过,站在一旁的昔汶哆哆嗦嗦牙齿直打颤,一边裹紧了衣裳一边还担心小主的身体。

“小主,您就回去吧,别让我们为难。”

“皇上说了不见,您仔细吹坏了身子。”

康公公在原地不停地劝着,三番五次的进去通报,可皇上就是不开口宣她进来。

暮色沉沉,天上星空璀璨,光亮的让人向往。

良久,殿门终于打开,里面的人依旧是熟悉的一身明黄,声音低沉道:“进来。”

5.心死

皇上还是处死了父亲,父亲出殡的时候,母亲因为伤心一头撞在棺木上,也随着父亲一起去了。

这些都是桐然亲口来告诉她的。

那口棺木是她求桐然代她刻的,棺木触手即凉,还耗费了她送回去的一小瓶血。

当然,因为父亲是因罪处死,所以她变成了罪臣之女,家眷不能进宫探望,但天赐良机,恰逢皇太后病重,皇上下诏让五台山的和尚进宫念经祈福,桐然剃了光头挂了珠串潜伏进宫。

就这样她在御花园的长桥上和他擦肩而过。

日光晴好,入秋后,御花园的菊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色彩斑斓间,她和他在两座长桥上,隔桥相望。

桐景年想开口,但身边还跟着康公公。她只好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桥梁上轻轻叩击。

“叮叮——叮叮”

这听似普通的声音落在桐然耳里却是别样的风景。

桐景然问他:“父母的丧事都办好了吗?”

桐然目光苍茫的看着对面的她,手里的串珠也在桥梁上敲击。

“叮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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