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个村里寥寥几盏路灯,还坏了两盏,没人去修。老刘将货车停在村口,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里十一点半,村庄安静得像无人居住。
路过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描出迎面走来的人,老刘心一紧,硬着头皮走过去。
是徐家兄弟的老二徐久昌,这村里人几乎没有谁不认识谁的,徐久昌冲老刘打了个招呼,老刘只得停住脚步。
徐久昌绕着老刘转了一圈,“刘叔,你这是……”
老刘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肩上还扛着个年轻女孩,女孩上身套一件白色皮草小外套,外套里是红色紧身连衣裙,刚过膝,左小腿血呼啦擦,软绵绵地晃荡。
这些细节在徐久昌手持的电筒白光里清清楚楚,女孩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前伤口在散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老刘心知糊弄不过这精明的徐久昌,干脆咬咬牙,“小徐,你别告诉别人,这妹子,是我跟人买来的尸体。”
徐久昌拧起眉头,“你买尸体干什么?”
老刘哭丧个脸,“我家刘喜,就快没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大小伙子,还没娶亲,我跟他妈就想,给他安排一门阴亲。阴亲你懂吗。”
徐久昌眉头舒展了些,“你是说,冥婚?”
老刘点点头,“刘喜还这么年轻,对象都没谈过,我们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了。你能答应叔,别把这事说出去不,看在我们刘喜就快死了的份上。”
徐久昌答应了,也不再追问。
冥婚在他们这种小山村其实并不稀奇,但老刘就是不愿声张,尤其是在清楚肩上这姑娘既不是他花钱买来的,也根本还不是一具尸体的前提下。
回到家,妻子迎上来,眼眶红肿道,“恐怕过不了今晚了,孩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而后才注意到丈夫肩上的姑娘,惊恐道,“这,这是啥?”
老刘将姑娘轻轻搁地上,听了妻子刚刚那句,他只觉身体一阵脱力。
“应该是车祸受伤的,我发现她躺在路边,就给带回来了。我去看看儿子。”
妻子看了姑娘一眼,忙跟过去,“你把她带回来干啥!为啥不叫救护车!”
老刘看着躺在床上形销骨立,正在昏睡的儿子,把刚才对徐久昌说的那番话大致又说了一遍。
“但,但是,”妻子的声音有点颤抖,“这姑娘,还活着呀。”
2
刘有为胡乱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犹如死尸。
他撞了人。不仅撞了人,还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车子连停都不带停一下。
今晚跟大学同学在城里喝了点酒,没想到回村路上就撞了人,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谁能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呢,虽是没有喝醉,但仍属于酒驾,而且还撞到人!
刘有为脑里一片混乱,倒不像车祸发生时的头脑一片空白了,原来那句形容确实精准,就是完全空白,除了那个“逃”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并迅速支配了他的肢体。
好不容易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成为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他怎么能被一场酒驾撞人毁了前途!
然而现在,他还多了项肇事逃逸的罪行。刘有为后颈一片冷汗。
当时在逃离过程中,他注意到路边还停着一辆小车,车灯是亮着的。小车车主一定记下了他的车牌号。他一定已经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刘有为好像已经听见警笛尖锐的啸鸣声由远而近。
“咚咚咚。”刘有为惊坐而起,什么声音!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是敲窗声。他的房间在一楼,从后院进来便能走到他的窗前。
“谁!”他压低声音问道。玻璃窗没有挂窗帘,但贴了两层磨砂窗纸,刘有为看见窗外有个模糊的黑影。
回应他的是依旧是咚咚咚的敲窗声。刘有为戴上眼镜,走到窗前,开了一条缝儿。
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是徐久昌。平时这二人几乎没有过交集。
看到徐久昌的瞬间,一种预感遽然升起,果不其然,徐久昌一开口,就验证了刘有为那个预感。
“废话不多说,我知道你开车撞了人。那姑娘现在在你刘叔叔那里,你现在即刻去把她弄出来。我不管你怎么弄,总之立即行动,把她送到我哥的诊所去。”
刘有为脑子还没转过来,只听徐久昌语气冰冷道,“要不然我马上报警,说你肇事逃逸。”
听见那两个字,刘有为仿佛诈尸,瞪起双眼,“为什么会在我叔叔那里?”
3
老刘夫妇把女孩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伤口也做了简单处理。至于那条断腿,夫妻俩只能对躺在床上的刘喜说,“看在这姑娘眉清目秀,身材也好的份上,将就将就吧。”
女孩全程昏睡不醒,胸口却一直有不明显的起伏。妻子见状,忍不住问,“她要是醒过来,怎么办?”
床上的刘喜奄奄一息,老刘吸了口烟,白烟从鼻腔里喷出来,“醒过来就弄死她。我看这姑娘伤到脑袋,不送医该是活不成了。”
夫妻俩往女孩嘴里塞了块毛巾,又绑了手脚,给放到后院堆杂物的仓库里。
刚回到屋里,拍门声响起。夫妻俩对看一眼,老刘走到门口,“谁啊。”
“叔叔,是我,有为。”是侄子刘有为的声音。
老刘打开门,“这大半夜的,你做啥?”
刘有为闪进屋,“我来看看喜子。刚刚睡着做了个梦,梦见喜子跟我道别呢,我一下惊醒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不着了。就想过来看看。”
“你俩还真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有心灵感应。喜子怕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老刘跟妻子领刘有为进里屋,刘有为看见神志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堂弟,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他一只手。
“喜子,哥来了,哥来了。”也是奇妙,刘喜像是听见了堂哥跟他说话,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送走刘有为后,夫妻俩见儿子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挺熟,便决定先休息一下。
老刘在县城给人拉货,连开了两天货车没怎么休息,早已精疲力竭;一直守在病床边的妻子自然也是心力耗尽。
老刘让妻子上床去睡,他自己趴在儿子床边,很快便坠入深沉的睡眠。
被妻子推醒时外头熹光已露,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刘几乎是机械性地转过头,看着床上仍似睡着了的儿子。他摸儿子的手,微微凉。
“他走了。没有呼吸了。”妻子趴在刘喜身上,呜呜不断。
老刘又拿手去摸儿子的颈脖,那里一片平静。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像是还没睡醒,便往后院的仓库去了。
现在无论做什么,只要能让他暂时逃避儿子已死这个现实,他都愿意去做。
老刘打开仓库门,地上空空如也。那个姑娘不见了。
好几秒后,老刘才反应过来,脑子一震,人跑了?不可能啊,伤得这么重,腿也断了,人也绑着,跑不了。更何况……
老刘如梦初醒,低头瞅见掉在地上的门锁,弯腰捡起。他想,这明显就是给人把锁给敲坏了。一张脸突然闪现,老刘攥紧手中的锁,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偷人!
4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一个黑影偷偷翻墙进入老刘家后院,正是刘有为。
早前借探望病人之名从正门进屋,刘有为暗中四下观察,已发现徐久昌说的那姑娘并不在屋里。回家路上,刘有为猜测,应该是被叔叔他们安置在了后院的仓库。
刘有为听屋里静悄悄的,又等了一会儿,才捡了块石头,开始砸那个锈迹斑斑的旧门锁,没几下就开了。刘有为确定屋内没有动静,一推门,就看见地上蜷着的女孩。
女孩表情痛苦,却一动不动,刘有为赶忙取出塞在她嘴里的毛巾,拿手一摸,脸上还是温的。刘有为很高兴,这姑娘还活着!这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他要送姑娘去医院!
他拍了拍女孩的脸,希望能先唤醒她,重复了几次,女孩毫无反应。刘有为把手按在女孩颈边,不一会儿他就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肯定是刚走不久。兴许就在刘有为翻进后院时。
有那么数秒钟的功夫,刘有为只觉得万念俱灰。他给女孩松绑,跪在地上,对她磕了三下头。
“死了?”徐久昌接过女孩尸体。
“应该是刚死。”刘有为声音有点沙哑。
“行了,你回去吧,我不会报警的,放心。”
“等,等等,你要这女孩尸体做什么?你……”
“你管这么多,再多嘴,我立马报警。”刘有为被徐久昌一推,门关上了。
刘有为没回家,他躲在暗处,看见徐久昌很快出来,四下张望,而后抱着女孩离家。看徐久昌走远了,刘有为蹑手蹑脚跟上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有为不愿就此罢休。
徐久昌进了一间诊所,那是他大哥徐家昌开的,村里唯一一间小诊所。
刘有为看着徐久昌锁上诊所大门,叹了口气。他蹲在诊所对面的灌木丛后,决定等着徐久昌出来。
睁开眼睛,天已蒙蒙亮,刘有为听见脚步声,骤然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坐着睡着了。缓了缓,刘有为站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小刘子,这么早你干啥呢?”
刘有为转身看见村里的刘奶奶,“刘奶奶,我晨练呢,您早。”
诊所大门紧锁,刘有为悻悻离开,懊恼自己竟能睡过去。
徐久昌把那姑娘带进诊所里,一定不是要救人,刘有为边往家走边想,诊所里除了徐家昌给人看病开药的前厅,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房内有两张床,用以给病人输液休息等。
还有一间房,一直房门紧闭,刘有为去那里看病,从未看过那间房开过门。
兴许猫腻就出在那个房间里。
5
依旧是凌晨时分,刘有为出现在诊所前。在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后,他绕到诊所右侧,接下来全凭运气了。
他试着去推墙上那扇玻璃平移窗,窗户纹丝不动。刘有为再用力一推,吱的一声,窗动了。
刘有为印象中这扇窗就是坏了锁的,诊所开了有六、七年,刘有为打小体弱多病,算是这诊所的常客了。身体不行胆子也小,也难怪那徐久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现在,刘有为喜出望外,小心翼翼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玻璃窗,爬进诊所,又关上窗。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刘有为伸手转动那个球形圆锁,果不其然上锁了。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徐家昌给人看病的那张办公桌,抽屉没有上锁,四个抽屉,刘有为摸了个遍,在最后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摸到两把钥匙。
他跳起来拿着钥匙去开门,钥匙顺利插进锁孔并发出咔哒一声时,刘有为心跳猛地加速。
房间很小,四面白墙,有扇小门,刘有为走过去推开,就是洗手间而已。房间里唯一一件“家具”,是位于正中间的一张手术台。
刘有为走近一看,发现那手术台看起来更像是电视剧里看到的,法医用的不锈钢解剖台。旁儿的小桌上搁着一个医用方盘,里面有刀具与橡胶手套,边上还有钳子跟绳索。
刘有为从来不知道徐家昌除了给人看病,还能给人动手术?
就在这时,听觉敏锐地捕捉到外面轻微的响动,有人在开诊所大门!
刘有为霎时浑身发麻,动作比脑子快,他冲过去关灯,跑进房间里唯一的藏身处——洗手间,并关上门。
隔着厕所门板,他听见房门被打开,“哎哥,来诊所一趟,今儿运气好,捞到一醉汉。没想到连续两天都有收获。好,我等你过来。”徐久昌的声音。
刘有为听见解皮扣儿拉链的声音,这是在脱衣服?他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点口水,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儿,就看见徐久昌把一具赤裸的身体放在那个解剖台上。
那具人体动了动,似乎呻吟了起来,徐久昌走开去,拎了根棒球棒回来,咻,咻甩在那人头部的位置,呻吟声停止了。
刘有为吓得一动不敢动,就听见徐家昌进了房间,“给打晕了?”
“晕得彻底。”
“那开始吧。”
“等等哥,还得再晕一个。”
刘有为眼睁睁看着徐久昌往洗手间走过来,他下意识往后退,徐久昌猛地一推门,刘有为挨了结实一脑门,鼻子给撞得生疼,他正想拿手去扶墙,余光瞥见那根棒球棒招呼了过来。
6
刘有为醒过来时躺在地上,仍觉得天旋地转,伴随一阵阵的抽痛,头和鼻子。
“醒了?”徐家昌的声音。徐家兄弟的声音一个音高一个音低,一听就听得出来。
刘有为抬头一看,那具人体还躺在上面,只不过一张白布从头蒙到脚。
徐家昌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本该轮到你的,我想想还是算了。都是一个村的,不能自相残杀。我跟我弟说,你还是家中独子,又是大学生,不太好这么弄。”
徐家昌其实也才三十几岁,讲话气质却俨然一副中年人模样。
“昨晚那个女孩……”刘有为算是被揍了一顿,恶向胆边生,紧盯着徐家昌。
“就是个妓女罢了,久昌给她喂了安眠药,没想到她竟半路醒了过来,还逃了出去,只不过命终究是命,刚跑下车就让你给撞死了。”
刘有为本想吼一句“当时她还没死!”,却被自己噎了一嗓子,心里难受得直想吐,也不确定是不是被打成脑震荡惹的。
徐家昌蹲下来,温和地看着刘有为,“你已经算我们同伙了,别忘了昨晚是谁把那妓女的尸体送过来的。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可以加入我们。我不会有意见,我弟也不会的,多一个人多一条路嘛。”
刘有为看着天花板不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要么答应入伙,要么死路一条。徐家昌兄弟俩干的什么勾当,傻子都能瞧出来了。
“说实话,你爹妈都没啥本事,你这个独子,好不容易考上个不错的大学,有了辆小车,还得是你那个富舅舅开过的二手车。你平时上网应该知道,很多时候年轻人的前途发展还是得靠家世。像你这种,顶顶也只能是个拿一辈子死工资的打工仔。”徐家昌干脆一屁股坐在刘有为旁边。
“要是去大城市发展,拼死拼活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空气中萦绕着久久散不去的血腥味,刘有为琢磨,徐家昌说的这些,都挺有道理。
“你们这个,很好赚吧。”
徐家昌微笑,“是挺好赚,来钱容易,风险不大。像昨晚那种妓女,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找。而这种醉汉,家人即使报了案,结果还是作为失踪人口结案。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失踪,人间蒸发的那种,再也找不回来了。”
刘有为绞起眉,一张纠结思索的脸。
“你缺钱花吗?”徐家昌冷不丁问。
“人都没有不缺钱的吧。”刘有为嘟囔。
“那这样吧,过几天,你去给我们绑个妓女回来。我弟会告诉你怎么操作。只要你把她带回来交给我们,任务就算完成。我马上给你打钱,或者你要现金也成。连同昨晚那个一起算,给你这个数。”徐家昌比了个数字。
刘有为跟徐家昌确定了一下数额,有点心动。
“你们就不怕我偷偷跑去报警?”
徐家昌微笑,“现在警察破案都讲究证据,你拿不出来的。警方唯一会查到的,是你的肇事逃逸。”
刘有为突然想到什么,“我叔,他没来找你弟?”
徐家昌站起身,“当然有,你叔好打发,给了一笔钱就走了。再给你两分钟考虑,开始计时。我还要回去睡觉。”
7
深夜,刘有为扛着一姑娘抵达徐家昌的诊所时,姑娘仍在昏睡。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刘有为把姑娘约到酒店,在饮料里下了徐久昌给他的安眠药,不久姑娘就睡过去了。
徐家兄弟锁上门,把姑娘放上解剖台,徐家昌给脱衣服,徐久昌则对着刘有为身上一顿摸。刘有为一脸懵,任由徐久昌把他的手机钱包都掏了去,除此之外,还有一把折叠小刀。
“这是什么?”徐久昌眯起眼,与此同时徐家昌已经把姑娘剥了个精光,开始戴手套,头也不抬。
“这,这我防身用的,我出门都随身携带。”刘有为心脏砰砰作响。
徐久昌斜睨他一眼,“这些我先收着,结束了还给你。”
姑娘赤身裸体,短发乌黑,皮肤白皙,双颊微红,十分干净。刘有为第一次看见女性的裸体,觉得真美,同时又忍不住有点激动。
但现在显然不是激动的时候,刘有为紧张万分,见徐家昌拿起解剖刀,忙开口,“你,你们要给人生剖了?”
徐家昌笑道,“当然不是,咱们先给她个痛快。”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三人几乎同时往门的方向看去。
徐家昌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徐久昌便走出去,顺便带上房门。徐家昌暂停了手上的动作,“你现在要回去也行,不必非得跟这儿看。钱我明天第一时间给你打过去。”
刘有为不看徐家昌,也不开口。徐家昌还想说什么,徐久昌进来了,“是老刘,他想……”
刘有为突然撞开徐久昌往外冲去,往上了锁的玻璃门狂怼,“叔叔,叔叔!快报警!报警啊!”已经走开了去的老刘听见拍门声回头,看见门内一个身影被后面的人拖了去。
刘有为被徐久昌拉进房间后肚子立马挨了一拳,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一边咳嗽。
徐家昌叹了口气,“这钱都快到手了,你这是何必呢。久昌,把他拉起来。”
刘有为被徐久昌拽到解剖台边,徐久昌手起刀落,血从颈侧动脉喷射而出,姑娘连挣扎都没有挣扎。
刘有为被迫看着那具雪白的躯体被层层划开,露出黄白相间的脂肪与红色的肌肉,接着胸骨被剪开,连接心脏的血管被逐一切断,徐家昌一把揪出心脏,放进徐久昌打开的冒着冷气的冰箱,而后是一对肾脏,逐一被取出。
刘有为看着敞开的腹腔里那堆粉红色的肠子,突然觉得它们跟平时吃的猪大肠截然不同。
愣眼巴睁了好一会儿,刘有为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他捂着嘴冲去洗手间,一阵狂吐。
“老刘来找你干什么?”徐家昌将掀开的皮肉像盖被子一样盖回去,又把剪断的骨头扔进垃圾桶,开始在水槽那里清洗刀具。
“他把钱还回来了,让咱们帮忙弄一具尸体给他儿子配阴婚。说是守灵时做了个梦,梦见儿子跟他讨媳妇儿。”
8
徐久昌抱着冰箱离开后,徐家昌开始清洗尸体,随后开始缝合。
“钱我还是会打给你。我劝你别再干这种事,否则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刚才也看见了。给你好处你就收,不要非逼我们动手,行吗。”徐家昌埋头缝尸体,声音温和,好似在教育自家孩童。
刘有为胃里还在翻腾,眼眶发热,声音嘶哑,“你每次取完器官,都会给尸体缝合?”
徐家昌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这不要给老刘去给他儿子做阴间媳妇儿么,总不能太难看了。”
刘有为沉默,呆呆地看着徐家昌缝尸体,徐家昌又看他一眼,“把你身上这件衬衣脱下来,然后可以回去了。你的东西明天久昌给你送回去。”
刘有为眼眶肿胀,他试图挣扎,声音里却有难掩的颤抖,“为什么让我脱衣服,你要我这件衬衫干什么。”
徐家昌的眼神犹如手里的针,“我说过,见好就收。衣服留下,人赶紧滚。”
刘有为不明白徐家昌为什么又放过他,也许因为他跑出去求救时,被叔叔瞧见了。但显然,叔叔并没有报警。
刘有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状如死尸。他想不透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认为能拼一拼,救下那个姑娘,同时取得证据报警。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两个年轻姑娘因为他死无全尸。
他一闭眼,眼前不是喷射的鲜血便是粉色的肠子,一睁开眼,是那颗仿佛仍在搏动的心脏,被一只手粗暴地扯出。刘有为胃部抽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怕被睡在隔壁的父母听见。
从一个自豪的大学生,变成一个杀人犯,人生中第一次,刘有为产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血淋淋的房间,两具开膛破肚的女尸,恶臭熏天,女尸从解剖台上爬下来,粉色肠子泄了一地,鲜血自她们双目中淌出,刘有为似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只感觉一股热流从大腿间直泻而下。
女尸恶狠狠地盯着刘有为,脚踩一地的肠子内脏,掀开的皮肉仿佛长在身前的双翅,她们朝刘有为冲过来,那对“翅膀”撞击在一起,啪啪作响。
刘有为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身下床单湿了大片。
隔天早上,刘有为肿着双眼去找老刘,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问他昨晚有没有看见他。老刘支吾,说没看见。
刘有为说,“叔,我昨晚差点被徐家兄弟搞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派出所走一趟。”
老刘不看侄子,嘴里嘟囔,“你,你这不还好好站在这儿嘛。”
刘有为明白叔叔是不打算帮他做人证的了。他得知徐久昌不仅答应给老刘送个阴亲媳妇儿,还不接受他要还回来的钱,说就当是帛金了。
9
许俐走进派出所时,看见同事李围正往一床卷起来的大红色棉被上捆红绳,李围见她进来,加快了手上速度,红绳被打成死结,李围将棉被扛在肩上,对许俐道,“我去趟垃圾场,再回来跟你交接,很快啊。”
李围出去后,许俐走到门口,见李围将那床棉被塞进警车的后备箱,接着开车离开。
她走到电脑前,屏幕上是打开的报案登记,报案人姓名是许有为,手机号码与家庭住址都有记录,报案内容一行却空白一片。
红棉被一头露出的黑色头发在许俐面前摇来晃去,即使只一瞥的功夫,怎么看都像是人的头发。在艳红色的映衬下十分戳眼。
刘有为被徐久昌揍得满地找牙,显然有人把他从堂弟坟里挖出那个妓女的尸体送到派出所去报案这件事,告诉了徐家兄弟。
他听说过,挖人的坟要遭雷劈。更何况他还把堂弟的媳妇儿偷走了。但他已无暇顾及,而此次报警,他自己肇事逃逸的事实也必将暴露,逃不过法律严惩。
然而刘有为都不在乎了,与其夜夜被噩梦缠身,遭冤魂索命,不如面对牢狱之灾,起码求个心安。
孰不料,那个值班民警前脚承诺必将彻查,后脚就给徐家兄弟通风报信。刘有为可算是知道,为何徐家兄弟似乎并不畏于他的报警要挟了。
刘有为蜷缩在地,满嘴血腥,不觉得痛,就是绝望。一把小刀抵住他的喉管,徐久昌狠狠道,“你再不老实,下次躺在这台上的就是你爹妈!我说到做到!”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徐家昌面无表情道,“就像我弟说的,我们说到做到。”
刘有为满身是伤地开车去了趟医院,差点儿下不来车。
包成个粽子回到家,刘有为不愿向诧异的父母多解释一句,便回房间去,躺在地上,他平静下来,身上的伤痛渐渐清晰起来,开始不断折磨他的感官。刘有为龇牙咧嘴,想哭又哭不出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刘有为挣扎着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未知来电”。稍加犹豫后,他按下接听键。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你好,请问是刘有为先生吗?”
刘有为有气无力道,“我是,你是?”
对方似乎顿了一顿,才道,“我姓许,是石门县派出所的,有个事情要跟你核实一下。”
刘有为只能瞪眼,“啥?啥!你派出所的?”
电话那头声音冷静,“请问你是否于昨夜十二点左右到派出所来报过案?”
刘有为迟疑道,“是……不过是一个男警察处理的,你是想干啥?”
“你来时,是不是带着一床捆起来的红色棉被?”
10
隔天一早,刘有为肿着个脸去找徐家昌,徐家昌关上刚开的诊所大门,问了一句,“痛吗?”
刘有为面无表情,开口道,“现在入伙还作数吗?我可以给你们把人搞来,不过每搞一个,我要这个数。”刘有为比了个数字。
徐家昌没开口,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直直盯着刘有为,刘有为盯回去,又道,“还有,一,赔我医药费;二,离我家远点,不许碰我父母。否则大家鱼死网破。”
徐家昌觉得刘有为的眼神里显然多了一些以前未曾见过的东西。
徐家昌往椅背上一靠,“不报警了?”
刘有为瞥了他一眼,“直接给个答复。”
徐家昌笑起来,“行,就再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嘛,何必非要自掘坟墓呢。不过,先暂停一段时间。”他掏出皮夹子,数了几张红票子,递给刘有为。
刘有为把钱收起来,话不多说,起身走出诊所。
身上的伤完全痊愈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刘有为告诉父母是喝醉酒跟人打架,父母劝他赶紧去找份实习工作,别成天开着辆二手车在外头闲晃。
“干完手头的事,我就去找。”刘有为对父母说。父母问手头还有啥事儿,刘有为不置可否。
又过了大半个月,刘有为找到徐家昌,说他想去搞人。
“前段时间那些钱我都搞投资了,炒股,有赚,我要再接再厉。”刘有为对徐家昌说。
徐家昌同意了,问他打算怎么搞,刘有为道,“就小姐吧,上次搞过一个,好歹有点经验。”
徐家昌提示,“换个地方搞,你有名片吗?”
刘有为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收集了一堆,放心吧。”
隔天晚上十二点多,刘有为抱着个年轻姑娘,溜进徐家昌的诊所。
徐久昌像上次一样收走刘有为的手机,还有一把折叠刀。
“还带着这玩意儿?”徐久昌的口气里夹杂着怀疑与嘲讽。
刘有为没理他,接下来就看见他开始脱姑娘的衣服,还招呼刘有为跟他一起动手。
刘有为蹲下身,跟徐久昌一起,脱光了姑娘的衣服,放到解剖台上。
“这小姐,身材不是很行啊。”徐久昌伸手摸了几把,“不过模样倒是还标致。嚯,还健身呢。”
刘有为忍不住道,“毕竟是姑娘,手能别那么贱么。”
徐久昌转头怒视刘有为,“你他妈说啥!”
“行了!”徐家昌皱起眉,“准备开始了。”
11
刘有为紧张得快吐了。
此时躺在解剖台上的姑娘名叫许俐,正是一个多月前打电话给他的女警察。
在约出去见面后,刘有为给女警把来龙去脉巨细靡遗讲述了一遍,包括第二个姑娘之死。
“我太天真了,当时我以为,大不了双方拼个鱼死网破。只要能保住那姑娘的性命,又能拿到哪怕一点证据……”刘有为低着头道。
许俐相信了刘有为的“故事”。她提出会将此事向上级领导汇报,被刘有为果断拒绝了。
刘有为提出,徐家兄弟在警局里的保护伞,恐怕不止她那个同事李围一个,谁知道许俐汇报的某个领导,会不会也与徐家兄弟狼狈为奸。
许俐认为刘有为说得不无道理,再者他们也拿不出直接证据,那具包在棉被里的女尸,早就被李围处理掉了。
许俐思来想去,决定直接上报到市公安局去,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取得证据。
刘有为磕磕巴巴问,“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扮一扮,小姐。我估计他们应该不会想到,同一招,我会用两次吧。”刘有为想了想,“不,也不是这么说,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俐点点头,“我明白。”
刘有为看着赤身裸体躺在解剖台上的许俐,心想,这位女警牺牲也太大了,所以,一定要成功,绝对要成功!
“还是像上次一样,先抹脖子么?”刘有为不动声色问道。
“怎么,你想来试试?”徐家昌挥了挥手术刀。
“呕。”刘有为发出干呕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旁边的徐久昌笑起来,“个怂逼,就他还想……”
话音未落,刘有为速度极快地从右脚穿着的高帮运动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瓶,对着徐久昌的脸一阵狂喷,这个动作他练了很久,以确保不会出任何差错。
徐久昌一声惨叫,下意识拿手挡住双眼,却已迟了。那瓶虽小,却装着满满一罐的辣椒水。许俐告诉刘有为,这种看似不靠谱的攻击或说防御,实则往往行之有效。
与此同时,徐家昌一个走神,举着手术刀的手被解剖台上的许俐一把扣住,徐家昌试图挣扎,却没料到手腕被扣得死紧,许俐敏捷地扣住徐家昌另一只手,借势翻身跳下解剖台,徐家昌的右手被狠狠一扭,手术刀脱手落地。
那边的刘有为往倚在门边的棒球棒跑过去,却被紧闭着眼的徐久昌一把抓住胳膊,刘有为使劲挣脱,徐久昌死不放手,一边掏出那把小折叠刀,就要往刘有为的手臂扎去。
许俐对着徐家昌的腹部猛踹一脚,从桌上摸了把刀,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拿刀抵住他的颈脖。
“刘先生,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我能应付!”刘有为满头大汗,左手臂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扣住徐久昌持刀的右手,双方维持着这个姿势相互角力,直到刘有为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时,徐久昌突然松懈,似乎想去抓他那双红肿的双眼。
刘有为想都没想伸脚踹过去,却还是没能把徐久昌踹开,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大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别动,都他妈别动!”
是那个警察李围,他手上举着一把枪。
12
刘有为一个愣神,手臂一阵剧痛,那把折叠小刀深深扎进他的右臂。疼痛使人暴怒,刘有为大吼一声拔出小刀,伴随着喷溅而出的血液,小刀迅速而精准地刺入徐久昌的颈部,那双红肿的双眼陡然瞪大。
刘有为咧嘴笑起来,又猛地拔出小刀,鲜血喷涌而出。整个过程不过数秒时间。
枪声炸响。
李围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刚刚扣下了扳机,眼角瞥见一个身影向他冲过来,李围在慌乱之中调转枪口,对准来人,许俐俯身,一个扫堂腿将李围踹倒在地,紧接着跨坐在他身上,对准脸就是两拳,李围被打得晕头转向,又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许俐一手劈向他的手臂一手夺过枪,“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徐家昌在门口停下来,背对着许俐,双手举起。
身下人还在挣扎,许俐右手举枪,左手又补了一拳,徐家昌听见动静,抬腿就往门外跑去。
许俐开了一枪,却没打中,她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追出去,来不及察看与徐久昌一起倒在地上的刘有为。
许俐跑出诊所大门,看见徐家昌正往右方狂奔而去,她拔腿疾追,听见声音起床出门观看的邻居,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女人追着他们的徐医生。
没费多少功夫,许俐就追上了气喘吁吁的徐家昌,她径直将他扑倒,手枪抵上他的颈脖,“别徒劳了,你跑不掉的。”
徐家昌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不跑了,你直接杀了我吧。”
许俐拿枪托狠狠砸向徐家昌的头,“那岂不是便宜了你。”
刘有为又看见那两个女孩了。
不过这次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狰狞,不血腥也不恐怖,不再衣不蔽体。
“跟我们走吧。”女孩们对刘有为伸出手。刘有为突然就想起来,前几晚他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病逝的堂弟刘喜来找他,面色红润,瞅着完全不像已经死了。堂弟跟他说,“哥,我媳妇儿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哪儿去了。”
刘有为于是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告诉堂弟,堂弟听完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哥,没事儿,我不怪你。你做得对,我不要媳妇儿了,我投胎去。希望来世咱们还能做兄弟。”刘有为醒过来时,脸上都是湿的。
许俐走回诊所的路上,有人走出来给她披了件衣服。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见不得一个年轻姑娘完全赤裸着身子走在路上。
诊所里有两、三个村民在房间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有为与徐久昌面面相觑。李围已经不见踪影。
许俐走到刘有为身边蹲下来,他已经没了呼吸,双眼半睁半闭,嘴角微微上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