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语:寂夜

2020-06-22 13:03:17

世情

生语:寂夜

1

高四那年,阿奶胃出血,住了院,我第一次走进医院的病房。

病房很小,只能挤下三张病床,阿奶的病床在最边上,靠着卫生间。

床边还放着一张桌子,不知放的是什么仪器,滴滴滴的响声扰得人心颤。我拖着脚,行进至阿奶的病床旁,像狗血电视剧里的病人家属,强行矫情。

阿奶说,食饭没?

我说,食完才来。

阿奶说,没食饭吗?

我说,食完啦,你好好休息,别顾我。

阿奶说,噢,你没上课吗?

我说,同老师请了假。

阿奶说,怎请了假?

我说,没事,今日课不紧。

阿奶应了一声,继续看向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正播着香港新闻。

阿奶耳背,半文盲,也不知能不能看懂,但她确是没再挑话。

坐了大约半小时,父亲来了,倒是没意外我在病房里,他熟练地收拾好阿奶旁边的桌子,再找了张凳子坐在我旁边,刚想开口,阿奶就来了困意,说困了,要休息。

父亲扶正阿奶的位置,缓慢地摇起了床底下的摇杆,阿奶的身子在下降,像摇摇欲坠的生命。

我和父亲谈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便离开了阿奶的病房,走在过道的时候,一个小孩撞到了我的脚,我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去,正好与一位躺在病床上的老爷爷对了眼,他的病床就在过道的岔口。

老爷爷没再理我,转头直视天花板上的灯管,双手合拳置于胸前,安静地像是在教堂里做祷告。

我回过头,走出了医院,一路上,我听不到病人的呻吟。

2

我家在农村,门前有湖,四面环山,阿奶和阿爷俩老人却也住得自在。

俩老人家腿没坏的时候还能走动走动,串串我伯父的家门,可自从他们各摔了一跤,落下腿疾之后,就轮到我的伯父们来串我家的门了。

父亲和伯父们在照顾俩老人家这件事上僵持了很久,最后才决定大家轮着来,一人照顾两月。

彼时我还是个复读的高四生,假期少得可怜,每次回家都得赶晚,所以在我高四的记忆里,家门前的那面湖总乘着家灯的光、冷寂的月。

腿好时的阿奶不喜黑夜,她觉得只有在亮堂堂的地方才能让人舒服。

自从阿奶落下腿疾后,阿奶总会在夜幕降临时站在门口的台阶望望天,等到天上的红艳逐渐黑透,再回屋里坐着继续看天花板,也可能是在看灯。

高四时我很少回家,即便回家我也会抓住那一点空暇来放纵自己,手机屏幕几乎是没灭过。

阿奶有时也会奇怪我为什么能抱着一台手机不间断地玩,便问我手机能玩什么。

我说,乜都得。

阿奶说,可以讲话吗?

我说,可以啊。

阿奶说,可以睇电视吗?

我说,可以啊。

阿奶说,哦,可以啊。

我说,嗯。

阿奶说,你手机有点光。

我说,没啊,我调暗玩。

阿奶说,有点光,似天花板。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角落里有条裂缝在悄悄蔓延,差不多一根手指的长度。

我仔细地瞄着那条裂缝,想去寻它的根源,眼睛无由刺痛,再一睁眼,手机屏幕的光却是暗沉了些。

我突觉一阵胸闷,便走出屋外换气。

月影穿透树林,洒落在家门前的小道,细碎如丝,我抬手想遮挡月光,却俞觉被阴得寒冷,我缩回手,眼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湖面,微风轻拂,吹得月影四分五裂,水波潋滟。

这该是我过得最寒冷的夜晚了吧,我想。

3

桂花盛开的时候,阿爷病逝了。我回去为阿爷守夜的那天晚上,家中长辈都坐在客厅里,彼时我和父亲都是从外地赶回,风尘仆仆。

阿姑说,洗下手,给阿爷上柱香。

我说,好。

父亲静默,却在上香的时候哭出了声,时间很短,眼泪还没流下来就被他抹开了。

我跟在他身后,脚底一软,土地像在不断下陷。

我赶忙上香,离开了那个要将我溺亡的房间。出到客厅,我的眼睛像糊了层白膜,尽是白晃的光。

那天夜里,阿奶一直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吵闹,也没哭。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腿上披着棉被,双手握在肚脐前,头不摇不晃,就盯着一个地方看,像睡着了一样。

姑姑们觉得老人反常,便轮番进屋跟老人说话,可谁都跟老人聊不了几句,就一起静坐在房间里,坐在不同的位置,盯着不同的地方看。

第二天将晓的时候,阿爷出殡了,阿奶终于扯起了嗓子,惊了全屋子的人。

我和家中长辈们都在送行的队伍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但仪式还是要进行,姑姑们顺着阿奶的哭声唱起了哀曲,也许阿奶也在唱,可我已经走在前头,听不清了。

后来我们回到家里,阿奶的哭声已经被来帮忙的亲戚劝止,我踩着天亮的点进屋,耳边恢复一片哄闹。

4

高四毕业,我离了县城当大学生。

大城市的夜晚总能让我迷醉,可我还是会在夜行成瘾的时候被冻伤,我也会像阿奶一样,在悲戚时盯着一个地方看,在静坐时望着天花板。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头顶的天花板开始出现裂缝,即使它小的像一根头发丝。

国庆的时候我回了家,是下午到的,阿姑正在桌上摆弄着菜盆。我刚一进门,阿奶就发现了我。

阿奶说,怎又请假?

我说,没请,国庆的假。

阿奶说,哦,那放几日?

阿姑说,这次会多点吧。

我说,是啰,放一个星期啊。

阿奶说,那好啊。

我最终没在家里待足一个星期,阿奶也像以往那样,没多说什么。只是姑伯们多了些串门,阿奶少了些静坐的时间。

离去时是晚上,我抬头看了看阿奶头顶的天花板,裂缝没再蔓延,我踽踽而行,留下黑夜独自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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