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星光划过夜空

2020-07-14 12:03:34

爱情

如同星光划过夜空

文/提拉诺

【01.怪你过分多事】

陆珩从没见过像蔡小茶那么多事又聒噪的女生。

他跟她第一次遇见是在福利院,他们都在一个青年志愿者的QQ群里,共同参加了去福利院当义工的活动。

说实话,那样的地方陆珩一点都不陌生,早在加群之前他就经常自己来这里帮忙,不过是后来遇到了这些人,就答应跟他们一起而已。大多时候,他都会自己来。

福利院里被抛弃又无人领养的小孩子大多数有生理或者心理上的缺陷,这里充斥着无休止的哭闹声,还有来这里的义工们同情的注视。

喧哗而又死气沉沉。

他来这里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热闹的景象。

蔡小茶混在那群孩子中间,身上穿着老虎玩偶的服装,那么热的天,汗水在她的额头闪耀的光让陆珩觉得异常刺眼。

自从这里发生过那件事后,志愿者们来这里大多是选择比较简单的活儿,比如打扫卫生,或者帮阿姨晒衣服,跟孩子们直接接触的还是在少数。

只有她像个白痴一样,跟那些甚至不能正常言语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李阿姨跟陆珩相识已久,知道他的情况,转头想要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时,一扭头竟然看到他的胳膊在流血,不由大惊失色道,“你的手!”

一下子惊得不远处的蔡小茶都注视过来。

陆珩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血都顺着胳膊流到了手腕上。天气那么热,他一直以为那是汗,所以根本没注意,想来应该是刚才帮忙抬东西到仓库的时候不小心刮伤的。

陆珩和她对视一眼,眯起了眼睛淡淡地说道:“不碍事,我去包扎一下。”说罢,他转身就走。

陆珩几乎是每个星期都会来,对这儿早已经轻车熟路,找到医务室的时候,这里的医生恰好接了电话要出去,看他神色正常,也没有发现他手臂上的伤,甚至还让他帮忙看着一下就快步离开了。

他也没有阻拦她,等到医生阿姨离开,他先抽了几张纸巾按住伤口,然后走到柜子面前拿出一袋药棉和酒精,打算暂时处理一下。

可是伤口在胳膊后方,他自己擦起来不方便。

正在烦躁的时候,一只“老虎的爪子”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按到了自己胳膊上,陆珩听见清脆的女声说道:“伤口在这里。”

他一侧脸,看到了依然穿着老虎服装的蔡小茶,对方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看他,乌黑清澈的眸子犹如棋盘上的棋子。

可是陆珩不领情地蹙起了眉头:“嗯。”

他又继续擦拭,可是蔡小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呀,错了错了!你这样根本没有擦到,反而让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陆珩不再理她,胡乱擦了一下就开始用药棉蘸酒精。

“不对不对!”蔡小茶急了,想直接动手。

“你别过来!”陆珩厉声喝止她,想要躲避,可是她还是不依不饶地要凑上来,他一个不耐烦,下意识用手往她的肩头上猛地一推,怒道,“都跟你说了别碰我,别过来!”却不想他没控制好力气,瘦小的女生被这么一推,整个人向后跌倒下去。

慌乱之间,她摔下去的时候随意挥舞的手臂扫到了桌子上的东西,不光自己重重砸了下去,桌子上的玻璃瓶也摔得粉碎。她突然轻轻“啊”了一声,陆珩看到她的手正滴着殷红的血液,顿时愣了。

女生的双眼当即就红了,可她咬着牙硬是没哭出来。

陆珩觉得自己的脚被钉在了原处,他想着应该要上前扶她才是的,可是他的手伸不出去,脚也迈不动步子。

所幸这时候离开的阿姨回来了,看到这一幕之后立刻上前把女生扶了起来。

阿姨看了一眼陆珩便埋怨道:“小姑娘受了那么大的伤,你也不去扶一下!”

陆珩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咬咬牙,不屑地说道:“都是她多管闲事。”说罢,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02.秘密】

后来一次的活动,陆珩自然是缺席了。

本来应该去福利院帮忙的日子突然闲了下来,他一个人在市中心游走了许久,最终还是不知不觉坐上了去那里的班车。

此刻,离志愿者活动结束已经许久,想必大家都回去了,可是陆珩刚踏进福利院的大门就被人抱住了——一个腿部有残疾的小孩子抱着他的腿,笑着扯下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结果看到了他之后,立刻变成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松开他,后退几步,转身望着不远处的蔡小茶。

陆珩也抬眼望她,她站在一片暖色的阳光里,脸上带着清澈的笑。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她的手掌。都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她的手还包着纱布,看来伤得不轻。可她再次见到他,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反倒笑嘻嘻地走上前,从刚才那个小孩子的手里面拿过了遮眼布,递给他,道:“既然输了,就要当鬼啊,换你来抓了。”

陆珩微微露出一丝讶异的目光,但旋即收敛起来,板着脸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临到门口,他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她一眼。

蔡小茶还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又温柔似水。

陆珩偶尔觉得自己没用,竟然一连几个星期都没去福利院,直到李阿姨打电话给他,说是找到了,这才急匆匆赶过去。

竟不料蔡小茶也在这里,急得一脸通红,抓着李阿姨的手问道:“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等陆珩一进来,李阿姨的脸色立刻变得尴尬万分,她小心翼翼地提醒蔡小茶:“我不是跟你说了先不要来……”

蔡小茶一回头,看到了僵在门口面色难看的陆珩。

两个人相视一眼,蔡小茶咬着嘴唇不知所措。陆珩暂时无暇理会她,便走到李阿姨面前问道:“阿姨,是真的找到了吗?”

李阿姨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点点头,道:“说是在县城的那家福利院看到过,但也是一年前了,你可以去问问,不过希望不大。”

陆珩忍不住笑着谢过李阿姨,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向李阿姨打听清楚之后,他迫不及待要出发。真打算坐车去汽车站的时候,蔡小茶从福利院里面跑出来,拉住他的胳膊,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他瞪着她,“你离我远点!”

陆珩想也不想就甩掉她的手,恰好公车一来,他便迅速上了车。

车子发动,缓缓经过她身边,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悲伤而绝望的表情。陆珩移开视线,转向了另外一方,选择对她视而不见。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蔡小茶也找寻找他要找的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可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先找到他。

陆珩按照李阿姨说的位置来到了县城的福利院,这里不如城市,早就已经破损不堪,本来抱有的希望慢慢变成失望,他这才明白阿姨说的“希望不大”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家福利院早在半年前就被查封了。

看守的大叔说这里准备建大楼了,这里的孩子也都被转移分散到各地去了。

陆珩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给大叔,保安大叔先是惊讶地看着陆珩的脸好一阵,然后才低下头看照片,结果他只看了一眼,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了看陆珩,就摇摇头说道:“没见过,从没见过。”

如此肯定的语气,彻底让陆珩放弃。

他又朝着小巴车慢慢走回去。

他光是来这里就一路颠簸用了三个小时,可是来的时候,他以为至少会有一点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到头来还是无功而返。

他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对劲,于是忍不住再次去到那家福利院门口,竟然看到蔡小茶也在那里,双手合十对着门卫大叔说道:“让我进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大叔一下子火了,朝蔡小茶怒吼道:“说不行就不行!再不走别怪我动粗了!”

陆珩看见那人扬了扬手,可是蔡小茶还是不愿意走,便恼火地上前扯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将她拉着离开了那里,结果没走多远,就听见蔡小茶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只要让我进去,我就知道陆沉哥哥有没有来过这里!”

陆珩瞪着她,皱着眉头问:“你到底……跟陆沉是什么关系?”

蔡小茶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陆沉是她以前认识的哥哥,后来知道他发生了那件事后就失踪了,所以这些年她也在找他。

陆珩眯着眼睛打量女生的脸,半晌后才沉声问道:“你说你有办法,是什么?”

【03.关于你的痕迹】

到了晚上,县城里基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夜生活,尤其福利院所在的街道比较偏僻,此处人烟也较为稀少,路灯灭了几盏也无人理会。看守旧福利院的大叔下了班,把门给锁好就慢悠悠回家了。

确认他已走远,陆珩和蔡小茶才从黑暗中蹿出来,来到了福利院的铁门外。

荒废的福利院里头更是阴森森一片,就像是拍鬼片的地方。陆珩准备爬铁栏杆之前,转身看了一眼身边的蔡小茶,只见她咬着嘴唇,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他问道:“怎么了?你不敢爬?”

“不是,就是有点怕黑。”蔡小茶咧开嘴勉强笑了笑,又上下看了大门一眼,接着说道,“好像也确实不太爬得过去。”

陆珩翻了个白眼,早就知道女生很麻烦。他一直都在追问她,到底通过什么东西能够知道陆沉来过这里,她就是不肯说出口。

没办法,陆珩蹲下,背朝上,说道:“你踩着我上去吧。”

蔡小茶本来还在拒绝,想要自己尝试,结果她个子太矮,腿不够长,脚根本就够不到可以踩着的那一条横杆,只好放弃挣扎踩着陆珩的背,才总算是够到了。

她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又停住了,哭丧着脸对陆珩说:“我不敢下去。”

“那你抓稳了,别动。”陆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长手长脚往栏杆上一踩,就这么翻过去了,进去之后,他对她伸出手,“跳吧,我接着你。”

“我很重的。”蔡小茶还是不好意思。

“我知道。”陆珩没时间和她磨磨唧唧,催促道,“快点。”

蔡小茶慢悠悠转过背向下爬,想着有陆珩在下面接自己,胆子好像也大了一点。她脑海里想着刚才陆珩翻过去的样子,也学着他那样翻过去,却高估了自己腿的长度,在最后一处落脚的地方没踩稳,脚下打滑,就这么直接摔下去了——

“哎哟——”两个人同时叫嚷起来。

女生确实挺重的,还好不算高,等她站起来之后,陆珩也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扭头看过去。见她有点被吓到了,陆珩不想她再耽误时间,就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这不都下来了吗?”

结果蔡小茶忽然用一种很惊讶的目光盯着他的脸,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了?”他蹙眉问道。

“就是觉得……你和陆沉哥哥真像啊。”

怎么会不像呢?他和陆沉是兄弟啊!

女生缓过劲来后,开始在福利院外面有书的地方寻找。这里没灯,她只能借着月光和手机自带的小电筒翻找。那么热的夏季,蔡小茶弯着腰,用自己没受伤的左手翻开落叶,拨开杂草,最后终于在一块比较大的碎石下面看到了一行字——

小茶,你还好吗?

女生看到字的瞬间就流了眼泪,又哭又笑,一激动甚至拉住了陆珩的手,大声说道:“陆珩,陆沉哥哥真的来过这里!真的来过!”

蔡小茶抓着他的手摇晃的时候,发现他的胳膊上有擦伤的痕迹,便立刻意识到是刚才自己摔下来造成的,竟然一下子又开始哭起来。

分明受伤的是他,为什么她却比他还要委屈难过?

陆珩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环顾着四周。

那现在陆沉去哪了呢?这里空荡荡的,他甚至找寻不到一点陆沉的气息。

在回去的路上,蔡小茶说了很多关于陆沉的事情,讲述他们认识的那两年,说了他们的暗号、他们的标记,还反复叮嘱陆珩回去一定要好好擦药。后来,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车子颠簸着让她摇摇晃晃的脑袋搭在了陆珩的肩膀上,她也全然没察觉。

他只记得蔡小茶睡着之前,呢喃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告诉自己。

“陆珩,陆沉哥哥既然说了会回来找我们,那就一定会的,我知道。如果他还没有回来,肯定是因为现在可能暂时回不来,他不会抛弃我们的。”

陆珩想要推开她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04.最了解自己的陌生人】

事情好像终于有了转机,陆沉确确实实在那里出现过。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一些,陆珩又觉得蔡小茶没那么讨厌了,准时按照志愿者活动的时间去福利院转悠了一圈,结果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他询问了一下活动的负责人,大家都是从各个学校会集在这里的,只是知道蔡小茶是市二中的,此外也没有谁跟她熟识。

市二中,就在陆珩所在的学校旁边。

周一下午放了学,陆珩鬼使神差地转悠到了那边去。二中也早就放学,走出来的人群一拨接一拨,直到后来差不多都走光了,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来问他,他才放弃,让司机过来接自己,岂料刚上车,就看见蔡小茶慢悠悠地从屋里面走了出来,垂头丧气的,一脸哀伤。

他想要下车去问问她,可是又不知道如果真的面对她,自己能安慰她一些什么。现在大家都是高三的学生,除了高考,还有什么可以让她那么难过呢?

车子带着他绝尘而去,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他慢慢闭起了眼睛。

两周后,陆珩才再一次见到蔡小茶。

星期六下午那次活动,她比别人都来得晚一些,依旧有气无力。这一次,她没跟小朋友玩,而是去了后院的晒衣房,五大盆洗好的床单,她一个人承担了下来。

陆珩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隔着床单,低声问:“你还好吗?”

小茶,你还好吗?

虽然不知道陆沉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竟然也脱口而出。

从白色床单的影子上可以看出她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继续扯平床单晒好,说着:“嗯,好像还行吧。”可为什么声音一点都不像是还行呢?

陆珩还想问些什么,只听到前院大门那边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蔡小茶突然快步朝那边冲了过去,陆珩也跟着一起过去。

只见那里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微胖,穿着一身黑色,脸很黑,活脱脱一个刁蛮不讲理的悍妇,看到蔡小茶过来,上前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吓得众人当场就惊呆了。

“你来这里干活儿还不如好好在家里帮忙!”妇人恼火地又想要扬手,周围的人都看傻眼了,没人上前帮忙,蔡小茶更是绝望地接受了现实,闭起了眼睛。

陆珩条件反射地冲上去,挡在了蔡小茶的面前,并且抓住了中年妇女的手。中年妇女看了陆珩一眼,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面对强硬的陆珩依然不肯罢休,但是她毕竟没有陆珩力气大,挣脱不开就换成指甲攻击。

陆珩依旧面不改色继续按着她的手,直到她停止挣扎,他才狠狠一甩,松开她,转过身一把握住了蔡小茶的手腕,拉着她:“走。”

他始终拉着她的手,一前一后。

蔡小茶低声说:“那个是我的姨妈,我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之后再嫁出了国,后来爸爸过世,我就被送到了姨妈家里。她自己开了一个杂货铺,让我周末没事的时候去帮忙,可是我不喜欢看店,很无聊,就出来参加活动,姨妈就不高兴了。”

怪不得陆沉要问她还好吗,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她会不好,才这样问的吧。

他拉着她走到了附近一个小公园的石凳旁,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

可是她看见他的胳膊,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难过得大叫道:“都怪我!是我姨妈弄的吧?”

陆珩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抓痕,心想:那大婶上辈子是猫吧,抓得还真的挺严重的!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没事。”

可蔡小茶这次说什么都不让他忽悠过去,站起来就朝附近的药店冲,非要买了药帮他处理好伤口才罢休。

陆珩只好依着她。

“被抓得那么严重,肯定很疼吧!”蔡小茶便擦药边说。

陆珩自嘲地笑了笑:“不疼,一点都不疼。”因为,我感觉不到疼痛啊。他在心里如是说。

“我知道。”蔡小茶抬起眼睛,认真地望着他,道,“如果身体不疼,那心一定疼得要命吧。”

【05.没有疼痛感的人】

陆珩感觉不到疼痛,简单来说就是得了无痛症。

或许有人觉得这是好处,因为摔跤了不会觉得疼,被打了也不疼。

可是,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不也意味着,不知道伤害人是一种多可怕的事情吗?

没有疼痛感,即使摔倒了也没有人关心,所以年幼时候的他只能用另外的方法得到母亲的关注。他永远忘记不了他用刀子割伤自己之后,母亲惊慌失措的脸,他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也同样用刀子割伤了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陆沉,母亲却如同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即使知道陆沉曾经出现在那个县城的福利院,可后来他去了哪也无人知晓。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陆沉的消息彻底断了。

李阿姨也劝他放弃,都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了。可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寻找陆沉仿佛已经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的目标,他怎么能够放弃呢?

最后他只能重新开始,从陆沉被领养走的那户人家开始寻找。

无奈之前那家福利院遭遇洪水的时候,不少资料损坏遗失,到底是谁领养了陆沉也查不到了,而知道他消息的人——陆珩想了一下,一张明快的脸突然浮现在自己眼前——

蔡小茶!

对啊,她见过被领养之后的陆沉,那么也应该知道陆沉之前住在哪里,养父母是谁啊!

可是蔡小茶的姨妈来福利院闹过之后,她就已经两三个星期没来了。于是,陆珩找志愿者活动的负责人要到了她家的地址。

他特地挑了一个周末,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却不想她留的是杂货铺的地址。

他没看到蔡小茶,倒是看到了她的姨妈。

本来陆珩打算在不会被她姨妈发现的地方等一会儿,哪知道他还没走开就突然被人喊住了。蔡小茶的姨妈阴阳怪气地走到他面前,冷哼一声,道:“这不是陆沉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怎么说我弟弟以前还养了你几年,结果你就那么消失了,那现在又出来干什么?”

陆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喊他陆沉?她的弟弟养了陆沉?

那么蔡小茶的爸爸……

“你是说,领养陆沉的人是蔡小茶的父亲?”他的声音不停地颤抖。

那么为什么蔡小茶不告诉他呢?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来,陆珩转过头,看到蔡小茶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面的矿泉水箱子堆得很高,用绳子勉强固定住,也依然摇摇欲坠的样子,再加上她急刹车,更是让那些垒在一起的箱子岌岌可危。

蔡小茶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慌乱的神色,仿佛更加验证了他的那句话。

“你爸爸领养了我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珩一步步逼近她,不可置信地质问着,“你明明知道我那么辛苦地在找陆沉的下落,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我……”蔡小茶被他逼得直退到贴着三轮车。

陆珩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瞪着她,继续问道:“虽然我不知道陆沉是被谁领养的,可是我也调查到了一点,陆沉被领养之后曾经受到过很可怕的虐待,是真的吗?”

蔡小茶快要哭了出来,咬着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哪怕她否认也好啊!陆珩绝望地想着,可是蔡小茶依然后退。

他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了,只能自嘲地瞪了她一眼,愤愤地道:“蔡小茶,你这个骗子!我和陆沉见到你,遇到你们一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陆珩只想着要离开这里,离开蔡小茶,离开自己刚刚知道的现实。分明不会觉得疼痛,可是胸口总好像被压着什么,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刚转身,蔡小茶就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着急地说道:“陆珩,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可是我也想要找到陆沉哥哥啊……啊!”

陆珩无意中手一甩,却不想蔡小茶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箱子,本来就已经快要崩塌的那一摞盒子,立刻全部倒了下来。

蔡小茶就站在那箱子下面,箱子倒下来便砸在了她的头上。

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陆珩还没有反应过来,蔡小茶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她额头上渗着血,紧闭着眼睛,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

陆珩只觉得心脏一阵又一阵抽痛着,让他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伴随了他十八年的无痛症,好像第一次消失了,在他的胸腔萦绕的,是清晰可辨的疼痛感。

【06.陆沉】

当年陆珩的父亲出轨,母亲一怒之下带着他和哥哥离家出走。但是同样是富家小姐出身的母亲很快就不适应单亲妈妈的艰难生活,再加上他的无痛症让她感到疲惫和惧怕,她找到了新的男朋友之后,本想要带着他哥哥离开,但是陆沉执意要陪伴弟弟,她就将他和陆沉遗弃在了孤儿院。

因为自己的无痛症,他一直被当作怪物般的存在。

但是,身体健全的孩子毕竟是别人争前恐后领养的对象,很快就有人要来领养各方面都正常的陆沉。

陆沉在离开他之前承诺过一定会回来找他,却没想到一离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哪知道没过多久,陆珩就被自己的生父找到并带回了陆家。

他拜托父亲去打探陆沉的下落,也只是得到了陆沉被领养回去之后,因为不能忍受养父的虐待所以逃走了的消息。

但是,当时陆沉尚未满十八岁,他以为哥哥最终还是会回到福利院的,就只好在福利院里面帮忙,也打探着哥哥的消息。

可现在他才知道,蔡小茶的父亲就是当年虐待哥哥导致他逃跑最终失踪的罪魁祸首。

他怎么去原谅她呢?

陆珩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医院门口。急诊室里面人很多,他的视线却好像只看得见其中一张床上蔡小茶的身影,她头上包着一块白纱布,脸色苍白,即使睡着了也依然紧皱眉头,好像陷入了一个漫长而又可怕的噩梦。

他想要走,可是脚步依然停留在急诊室外面的长凳旁。

旁边就是护士的值班台,他恰好可以听到她们的声音。

“就是那个小女孩吧?前两年见了太多次了,以前被她爸爸打得那叫一个惨啊!那时候我刚来实习,现在都没办法忘记,哪会有父母下那么狠的手啊?”

“后来不是来得比较少吗?还以为她爸良心发现了呢!”

“我听说好像她爸死了吧,喝了太多的酒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这次应该只是意外受伤,真希望她别再被打了,看着真心疼。”

护士们还在八卦着这样屡见不鲜的事例。

陆珩闭上眼就想起被箱子砸中之后蔡小茶的脸,还有她刚才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样子。之前每次见面都是笑嘻嘻的女孩子,却因为他而一次又一次受伤害。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福利院的李阿姨打来的电话。

陆珩猛地站起来,拔腿就朝外面跑,直到他气喘吁吁来到了福利院,看到了站在李阿姨身边的一个妇女。

她见到他同样也是满脸惊讶的表情:“你不就是……陆沉吗?”

“他是我哥哥,李阿姨说您确认当年陆沉曾经在县福利院出现过,是吗?”刚才接到李阿姨的电话,听说曾经在那里帮忙过的大婶恰好来到这边福利院捐赠物品,他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他想,或许她知道关于哥哥后来的消息也不一定。

“那个哪算是县福利院啊?一开始说是什么爱心人士弄的‘爱心之家’,专门用了收留流浪儿童的,其实管理相当不正规,后来准备被市里接管吧,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黄了,‘爱心之家’也被取消了。你哥哥肯定在那里待过的,因为年纪比较大了,所以经常和我们志愿者一起干活儿,后来我从县里搬到城市里,就很少回去了。”

“那阿姨你知道陆沉后来去哪了吗?”

阿姨看着他恳切的目光,最终还是遗憾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很抱歉。或许你可以问问守门的那个人,他在那里待得最久,肯定知道的。”

于是陆珩又回到了那家福利院的门口,大叔一看到他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之前是那个小姑娘,现在又是你,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我不知道。”还没等陆珩开口问,大叔已经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走吧,你们去问别人吧。”

“小姑娘?”陆珩皱着眉头反问。

“嗯,就是之前跟你一起来的一个小姑娘,头发不是很长,瘦瘦小小的那个。她每天都来,非要让我告诉她陆沉去哪了。”大叔摇头叹气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也很可怜,可是我还有小孩要养,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啊。你回去吧,叫那个小姑娘也别再来了。”

陆珩惊讶得不知道作何反应。

蔡小茶那段时间没有去福利院,其实是来这里了?

陆珩见大叔不肯说,便在门口附近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不想回家,反正父亲忙于生意也无暇顾及他。他也不想去福利院,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里,或者说,他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因为那里没有哥哥,也不会再有蔡小茶。

陆珩在这里一守就是一个多月,除了上课时间,只要放了学就来这里守着。

眼看着秋天就要来了,到了夜间会比较凉,大叔或许是见他可怜,偶尔会给他一些炒瓜子,或者是给他一杯温水。毕竟这里的工作还是比较无聊的,看守着一个已经荒废的地方,大叔基本就是吃东西打瞌睡度日,再加上大叔本身也是身体不好才从工厂里退了出来,换了这个简单轻松的工作。

但是每次提起陆沉,大叔都闭口不谈。

陆珩还是照样来,就当作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发现了不对劲,只见大叔趴在地上,身体没有看到什么外伤,应该是昏厥了过去。

陆珩赶紧打电话喊了救护车过来将他送到医院。

所幸医生检查说大叔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刚才也只是因为低血糖突然晕倒而已。

大叔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看到陆珩还坐在床边,摇了摇头,最终开口说道:“小伙子,其实这个地方已经被人签了协议将要卖出去了,今天就会有人来这边视察场地,或许我现在跟你说也不会再影响到什么了。你要找的陆沉,你可以去县郊外的双菱公墓的C区看看,具体位置我不知道,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07.关于后来的真相】

这个公墓不算大,陆珩在C区只走了两排,就看到排在末尾的一个小小的墓碑,连照片都没有,上面写着陆沉的名字。

他在一年前就去世了,刚好十八岁。

分开的那年他才十三岁,比陆珩大两岁,那么多年没有见到面,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样子了。

可是大家都觉得他们很相像,那应该跟陆珩现在的样子差不了多少。

陆珩蹲下来,用手把墓碑上的灰擦掉,追寻到了现在,他竟然不知道陆沉已经过世了。

陆珩也曾经想过,自己找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都一直没有消息,或许他被好人家收养出国了所以回不来,或许他去外地读书上学,暂时没办法回来找自己。

原来他没有回来,是因为回不来了。

陆珩又想起蔡小茶对他说过的话。

“陆珩,陆沉哥哥既然说了会回来找我们,那就一定会的,我知道。如果他还没有回来,肯定是因为现在可能暂时回不来,他不会抛弃我们的。”

从公墓离开,陆珩不知道可以去哪,于是又回到了之前已经荒废的福利院。

几个西装笔挺的人站在里面的空地上,推土机和工人们都在一旁等着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这四周的建筑侃侃而谈:“这里视野开阔,用来建楼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陆珩的手机响起来。

李阿姨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陆珩,你听我说,你要冷静一点。上次那个阿姨托熟人打听了一下,你哥哥他……你还记得之前说我们市有一起发生在福利院的意外事故吗?但是因为后来被隐瞒下去了,所以大家也都只是听说,没看到报道。一个精神失常的小孩子错手捅死了一个人,那个人……陆珩,你该怎么办啊?找了那么多年,你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他几乎握不住自己的手机。

李阿姨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当年福利院还在筹集善款,如果这件事被报道出去就完了。虽然后来走漏了风声,但是大家并不知道我们市发生的这起事件其实在县里面……今天,那个阿姨碰到以前在福利院工作的朋友,知道今天那里应该会被拆掉了,就顺便问了这件事。陆珩,我会让上次那个阿姨继续问出陆沉墓地的位置……”

她话还没说完,巨大的轰鸣声就响了起来,推土机毫不留情地撞向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楼房。

陆珩挂掉电话,开始朝里面冲过去。

可是那些随行的工作人员自然是不会允许的,纷纷冲上来阻拦。

陆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根本就听不见那些叫骂的声音,更听不见楼房被推倒的声音,乱石飞溅,灰尘漫天,可他的眼里只有一片茫然。

十三岁的陆沉站在这一片空地中央向他保证:“陆珩,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不管陆珩怎么想象,也只能看到那个时候的陆沉。

后来有人拖住了他的腿,有人用棍子敲击他的肩膀和后背,他摔在泥地上,或许膝盖破了,或许手肘也出血了,也或许被打到的地方没一会儿都会瘀青。

但是这些陆珩都感觉不到。

直到他走到那个福利院负责人面前,一拳打中了他的脸。

陆珩麻木地扯着他的领子拉他起来,又继续打他的脸还有肚子。对方看起来相当痛苦地挣扎着,哀号着,但是陆珩依然觉得他还不够痛。

连他都没觉得痛,对方怎么可能觉得痛苦?

负责人盯着他的脸露出了惊恐的目光,小声说道:“陆沉……你不是……”

“是啊,我已经死了!”

一个人在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个冰凉的地方,坟前长满杂草,无人问津。

他冷笑着,又想出拳砸向那人的脸。

不过很快就有人把他扯开,还有几个身材高大又强壮的保安赶过来,压着他的手。他发了疯一般地挣脱开,还想继续向那个人冲过去。

咔嚓一下,身边的人松开了手,满脸惊恐。

渐渐地,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感到不可思议。

陆珩停下来,发现自己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想抬起来也没有力气。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有人无意中把他的胳膊扭脱臼了。正常人早就痛得不能动弹,可是他依旧满脸怒气地看着福利院的负责人。

“这个人不正常啊……”开始有人小声议论道。

“是啊,如果不是疯子就肯定有病,像个怪物一样,别人怎么打都没反应。”

“太可怕了这样的人。”

……

陆珩冷笑着望向那群人,慢慢走到了一边,用没有脱臼的一只手拿起一根木棍,慢慢朝负责人走去。

只要有靠近他的人,他就用力地挥舞着木棍。

之前那些误伤他的保安有些迟疑,不敢再靠近,负责人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疯子给按住!报警了吗?赶紧报警!”

那些人也试图找机会上前,可陆珩已经不管不顾地扬起了手中的棍子。

“不要——”

伴随着女生的呐喊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蔡小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08.你是星光划过夜空】

在等着救护车来的时候,陆珩抱着受伤的蔡小茶坐在地上。他眼睛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蔡小茶伸出手摸他的脸,问:“陆珩,你痛不痛?”

“我不痛,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痛呢?”

“陆珩,陆沉哥哥说其实他觉得你有这个病或许是上天的恩赐,老天怕在他离开你之后,你没人照顾的时候被别人欺负,所以拿走了你的疼痛感。”蔡小茶虚弱地笑起来,“陆珩,你不会因为疼痛而哭泣,真的太好了,其实痛起来真的很难受,我也很羡慕你呢。”

陆珩哑然,说不出一句话。

蔡小茶还在小声说道:“陆珩,感觉不到疼痛的你,心里会受了多少的伤害呢?”

后来,救护车把蔡小茶和他带走了,当然还有福利院的那个负责人。

在急诊室的时候他们分开,陆珩看着蔡小茶被推进了治疗室。

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蔡小茶。

其实她平安无事,在看到她挡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陆珩就收了力量,她只是去医院重新处理了一下之前被箱子砸中而缝针的地方。

伤得更重的,是他。

父亲来医院把他带走,全部处理了后来的问题。

知道陆沉悲惨的死亡之后,父亲一怒之下将那家福利院隐瞒的事情全部公之于众,那个负责人最终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在家休养的时候,陆珩总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小屋子里面,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蔡小茶的脸,心脏处就会传来钝痛,好像连呼吸都在撕扯着他的胸腔。

他终于相信蔡小茶说的是真的,疼痛,真的太难受了。

多少次他想要不顾一切再去看看她,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在跟小孩子们玩的时候露出纯真的笑脸,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喜欢多管闲事,想知道在知道陆沉那么悲惨的过世的消息后,会不会哭。

可是他最终没有去。

第一次见她,他就推伤了她。

后来他说出了那么残忍的话,接着又害她被箱子砸中。

最后,他甚至亲手伤了她。

自己不知道疼痛,总是让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自己从她那里得到了治愈,不再讨厌自己的无痛症,带给她的却只有伤痛。

那不如远离她,或许这样就可以不再伤害她。

她是短暂划过夜空的星光,纵使转瞬即逝,也曾经照亮过他悲伤孤寂的永夜。

好像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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