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于缈短信来的时候,我正好敲下期末论文的最后一个字。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特别像蒲知清,我预感会是你的菜哈哈。”
蒲知清,蒲知清。
我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发怔。
我已好久没再想起他。
我以为时间早已让我淡忘,淡到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可于缈还记得他,时光也还替我记着。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彻底忘记。
1
女生基本都不喜欢跑操,可我喜欢。因为那是我一天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看见他的时候。
我们是隔壁班,列队时我就站在后面几排,然后偷瞄侧前方的他。
于缈常因为这个笑我,说我背挺直脸摆正,眼睛却斜的快飞出眼眶的样子像极了惦记隔壁窝小母鸡的老公鸡。
我羞红了脸去掐她,她笑着跳开又转身来挠我的痒痒肉。
我们大笑打闹,余光中我看到他微微侧脸看过来,目光与我一刹交接又划走,我却就此僵住,定定看他。
他柔软的额发泛着棕色的光泽,低头时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眉眼。薄唇微抿,样子很乖。
我看见阳光在他周身打出光晕,然后不断扩散扩散再扩散,直到将我和他圈起来——
我再看不见别人。
哨声像系着红绫的长箭,直直穿透时空。我于恍惚中看到了我们的初见。
2
“文简!”梁焕从后面急急追上我,和我并排下楼,旁边跟着一个穿灰色套头卫衣的男生。
我转头笑笑拍拍他的肩问:“哎你分到几班了?”
“11班”,他瞪大眼恶狠狠地瞅我,“我刚分好班就知道你在哪个班了,这都开学三周了你竟然连我在几班都不知道。”
我讪讪地笑笑没有说话,初中生活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多美好,再加上我性子淡薄,本来就没打算上了高中再联系以前的同学。
好在他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拍拍头想起什么似的拉过旁边的男生给我介绍,“这是蒲知清,我的室友。上周末我带他去见了钟明,哈,我无意中凑了个‘清明’组合。”
被突然拉过来的男生还有些茫然,瞪大眼耳尖红红地向我颔首。
我也笑着向他示意,然后就着刚刚的话题和梁焕继续聊。
途中我淡淡瞥了眼那个男生。男生低着头不说话,面容清秀,眉眼温和。
我们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说一句话,我也不在乎。
因为彼时少年只是普通的少年,还没有因为我的喜欢而镀上光辉。
很遗憾,我没有对蒲知清一见钟情。
3
文理重新分班后,我被分到13班,蒲知清在隔壁14班。
晚自习前我去洗手间路过他们班窗口时,转头正好看到他在念书,摇头晃脑得像个傻子。我顿时失笑,一时间竟觉得他有点可爱。
这是自那次初见后我第三次看到他,时隔一个多学期。
后来我想了很久,恍然觉着可能就是这一眼,便让少年有了机会,肆意在我心上生根,张牙舞爪地发芽。
自从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蒲知清之后,就每晚做梦梦到他。有时离得很近,有时离得很远,总之都是他。
有一天醒了不知怎的就很冲动,想做点什么。
我在本子上一遍遍写蒲知清的名字,最后又找人要了一张特别好看的便签,认认真真地写上“喜欢蒲知清”。
那天放学,我到隔壁班揪出分班前的好友,偷偷摸摸递给她便签。
她伸手来接的时候,我又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不会是看上哪家小哥哥了吧?”周洁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胡扯!咱们学校哪有什么品质优良的小哥哥啊!”一下被戳中心思的我涨红了脸争辩。
“那是啥?快拿来给我瞅瞅。”周洁欺身上前要夺我背后的纸条。
我转身将便签揉成一团扔进后门的垃圾桶。重新笑着看她“自己去捡啊,捡回来就给你看。”
周洁气急败坏用手捶我,骂我混蛋。
我朝她做鬼脸。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口哨声,我看到蒲知清倚在走廊栏杆上低头发笑,身边拥着一群不认识的男生,气氛热闹。其中有一个男生看着我露出别有深意的笑。
我捂着脸跑回教室。
高中三年,就这一次冲动,最后还是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失去了一腔孤勇。
……
教学楼三楼的走廊承载了我太多回忆。
我和蒲知清无数次在这里擦肩而过,它见证了我太多次转头对他的凝视,这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我对他的深情。
……
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了,总之那天心情很糟糕。
然后我第一节课下窜去隔壁班找周洁。
我在外边打量许久,决定去后门喊她,却正撞上蒲知清往外走。
但我脚步已然刹不住,于是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坚硬而滚烫。隔着衣服我甚至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此亲密无间的接触直接让我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我发现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最后甚至和他的产生共振。
我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后有人莽莽撞撞地冲上来。
蒲知清一把揽过我的肩,将我带到一边。
“你疯了啊?没看到有女孩子在这里吗?”他似乎有些生气。
“哥你别吧,说我呢也不看看自己还占人家小姑娘便宜。”那人笑得贱兮兮地看某人还揽着我的手。
蒲知清下意识松手,弯腰向我道歉:“咳……不好意思……”
我大脑一片空白,迷迷糊糊朝他胡乱点头,转身离开,全然忘记此行目的。
我和周洁最后还是趴在了他们班门口走廊的栏杆上。
不过不是我叫她,而是目睹了刚刚一切的她来喊我。
彼时这位早已知道了我对蒲知清不怀好意,起哄得更加厉害了。
“行啊,文简,”周洁眯着眼笑得合不拢嘴,“这还一句话没说就直接肢体接触了,非一般的进展啊。”
我脸还烧着,听到这话眼角一抽。
周围来来去去都是他们班的同学,我可不想有人听到后随意揣测些什么。
“啊……我刚刚找你来着,”我赶紧生硬地转换话题,“我要和你好好吐槽一下……”
话说到一半,我感到左边栏杆沉下去一点。
转头一看,竟然是蒲知清。
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生,一边斜眼看我,一边夸张地和蒲知清调笑。
“啊你再过去一点,我这边快挤死了。”
可他旁边的位置大得还能再站进来两个他,而我和蒲知清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一指长度。
蒲知清耳尖红红的,不敢看我。
而我只觉浑身好不容易降下去一点的温度刹那间回升,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洁也看到了,拿肘子使劲捅我。
我连忙稳住身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向右边和周洁说话。
可蒲知清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的气息萦绕着我,我的脑子雾蒙蒙的,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语不成调。
上课铃响起,我落荒而逃。
左脚踏进教室的前一秒又像受到什么感应似的往14班门口看了一眼。
栏杆上趴着的只剩蒲知清。
而此刻少年正歪头看我,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被阳光晃了眼,在蒲知清起身回去的同时进了教室。
后来于缈问我那天发生了些啥,我怎么一个上午都跟中了魔怔似的傻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一个少女怀春的喜悦。
可我不得不承认,那天照在少年脸上的阳光美好到从此再未见过。
4
我们这届赶得很巧,高三正好遇上学校百年校庆,并且时间与为期三天的冬季运动会又恰好撞上。
我们一边假意抱怨耽误学习,一边都暗戳戳地无比期待,希望可以借此好好休息几天,调整状态。
冬季运动会没有田径类活动,基本都是球类运动。
于缈早早就心潮澎湃,发誓要带着我看遍所有篮球小哥哥。
我承认篮球赛确实很有激情,但我心思却不在此。
蒲知清是为数不多的对篮球兴趣不大的男生,他喜欢排球和羽毛球。
他排球打得很好,是学校校队的。虽然我也看不大懂规则,但我觉得看他打球实在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
我们教学楼前面就有一个露天的排球场——
其实这样说也不大准确,因为它只是摆着一个排球网,然后恰好地方也不太小而已。
我常在大课间趴在走廊栏杆上眺望那边的他。
我看他跳起扣球,下摆被卷起,微微露出腹肌。
看他挥手又落下。
看他小步疾跑,去截快要落地的球。
看他笑着欢呼,转身与队友击掌。
少年打球时意气风发,有着特有的自信与桀骜不驯。
眼里迸发出名为热爱的光,肆意享受他的专场。
这个时候的他总是最让人心动。
可惜的是我并不能独享这份心动。
“那个就是14班的蒲知清吗?”
旁边响起难掩兴奋的询问。
我循声看去,是个明媚艳丽的女孩子,此刻正挽着另一个女生趴在栏杆上,满脸激动。
旁边的人回了她什么我已听不进去。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的眼睛。
她眼里没有星辰大海,却有我的蒲知清。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愫。
可她敢于毫不掩饰,我却只能给自己找一堆的理由,像个小偷,遮遮掩掩,恐惧任何人发现端倪。
于缈扑过来拍我脑袋,顺势也趴在栏杆上。
我收回思绪,转头目视前方。
于缈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挡在额前遮阳,眯眼看一眼蒲知清,又看回我。
“胆小鬼,我就知道你又在这偷窥人家大好青年。”
我锤她背,让她好好说话。
她“嘁”一声,忽然很认真地看我,“喜欢就大胆去追好了,不论结果如何,起码不留遗憾。”
“也还好,其实也没有喜欢到非他不可吧。”
“也就嘴上说说罢了,”于缈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这个旁观者可是啥都看的清清楚”
“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晚上睡觉前总要打听一遍我一天有没有见到某人……”
“哎,你看那是什么!”我隔空一顿乱指,装傻。
于缈朝我翻白眼,吐槽我每次就靠这一招转移话题,对我的怯懦感到万分不齿。
“不是我说,我感觉蒲知清其实也没有多好看,而且你也不差啊,为什么面对这件事就总是退缩。”
“也没有啦,我只是享受暗恋的过程而已。在这个过程中我起码是绝对自由的。”我抬头看她。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下心里的芥蒂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于缈摸摸我的头,“虽然你性格别扭,我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我连声应着,将头埋在她胸前。
于缈一直都很关照我,我知道她是真心想我幸福。我很荣幸成为她的朋友,三生有幸。
其实我没有在别扭什么,只是自卑于自己的平庸。
这平庸,霸道地连我大方去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剥夺走。
青春期的女孩子大都敏感脆弱,向往光明,却又害怕曝光在光明之下。
蒲知清就是我的光,他于黑暗的缝隙中走近我,带给我救赎。
但这光太过灼热,我不敢伸手,怕被灼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我擦肩而过。
我又想起那个女孩,她与他一样亮眼,仿佛这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囿于黑暗的我永远无法触到那个世界的边。
她眼里的光在告诉我这个事实,告诉我蒲知清和我只是两条平行线,他永远不可能为我停留,哪怕一次。
……
校庆如约而至。
我们睡到自然醒,然后起来为晚上的晚会做准备。
我自然从不主动参与这些活动,于缈也是。
我是没什么才艺又不喜欢热闹,于缈则是因为嫌麻烦。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也为此激动。
于缈开始描眉,我在旁边修眉毛。
我其实不会化妆,但只要一想到这个美好的晚上会和蒲知清一起度过——哪怕是露天,很多人,我甚至不一定能在人群中找到他。
我也想为此做点什么,我觉得这会让我十分愉悦。
晚会在新建成的体育馆举行,排面很铺张。有很闪的舞台灯光,台子左右两边还有高清的大屏幕,甚至在进门时还会发小旗子和荧光棒。但凳子要自带。
每个人都是笑容洋溢,肉眼可见的兴奋。
可我惧怕人群。
我不太喜欢一切人多的场合,那个氛围会让我觉得被什么扼住咽喉,如溺水一般呼吸不畅,浑身僵硬。
可人是群居动物,我只是我。
唯一庆幸的是座位是按班级顺序排的,13自然和14紧挨着。不过意想不到的是,班主任打着照顾女生的旗号,将班上所有女生的座位都调前了。
我哭笑不得。
回头看蒲知清在他们班最后一排,人头攒动,大多时候挡着我看不到他。
罢了罢了,我想,反正这种场合我也实在没心情去想别的,只想低头将自己团成一团,与周围的嘈杂隔离开来。
晚会应该很精彩,所有人都大声欢呼着,我耳边嗡嗡,只余烦躁。
于缈意识到我的不对劲,转头拍拍我。我朝她点头说没事。此情此景,我也不想扫她的兴。
偶尔想回头看蒲知清,可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怕我的眼神会泄露一切。
快结束时,主持人在台上倒计时说要放电子烟花。
整个台下都沸腾了。
学生们都开始坐不住,站起来或跳或跑或拍照。
我也被挤着站起来,跟随人群走动。
我从小喜欢烟花,可是慢慢受到管制后,我就再没放过。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子烟花,诚然它很美,可到底缺了一种震撼,我只觉着空洞。
于缈拉着我往前挤,她很兴奋。可人太多,我们被冲散了。
我一个人站在躁动的人群中央,听着耳边大声的喧哗,觉得脑子都快炸了。
“文简,”忽然有人拍我肩。
我回头,是梁焕。眼神右移,是蒲知清。
我的身子更僵硬了。
可直男就是直男,梁焕一点也察觉不出我的不对劲。他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气球塞我手里,手插兜站在我右侧抬头看烟花。
我也抬头。
“好看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顿住,清楚地明白这不是梁焕的声音。
转头一看,蒲知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左侧,低头看我。
我不明所以,只僵硬地点头。
他又笑了,说:“你们女孩子果然都喜欢这些东西啊。”
我喉头一哽,想反驳说些什么。
但我讨厌听他将我和其他女孩子放在一起说事,所以只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蒲知清还想说些什么,但看我兴致不高,只叹了口气,也安静下来。
我垂下眼睑,余光看到他靠近我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他似乎在紧张。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可能是我的错觉。
可能也不一定在紧张。
总不可能自恋地认为他也喜欢我吧。
……
烟花放到高潮,我控制不住想去看蒲知清的表情。
意料之外,我对上一双充满柔情的眼睛。
眼睛里映着盛开的烟花,灿烂美好;也有挥舞着的各色荧光棒和闪得飞快的大屏幕。
还有我。
我抬头看他的同时,他低头看我。我甚至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
我有些慌,狼狈错开视线,心跳如雷。
现场气氛开始白热化,人们开始更加狂热。我被前边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身子一歪。
蒲知清顺势扶住我。
“小心。”
他似乎比我还要紧张。
我抬头道谢,再次撞上那深潭一般的眸子。
一阵恍惚。
腕上还残留着他握过留下的温热,我感觉我溺在他的眸中,越挣扎越沦陷。
但我仿佛,看到了永恒。
5
我和于缈赶到篮球场时,比赛已过去大半。
我瞅了一眼比分,是32:12。
篮球赛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我们班有几个打得超厉害的男生,几乎每次都是毫无悬念地疯狂压制输出。
看来这次也是了。
我跟着我们班其他人一起面红耳赤地喊加油。
这是属于班级的荣耀,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在此刻紧紧连在一起。篮球投进篮筐的时候,我们的心也都跟着篮筐颤动。
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我和于缈抱在一起拍手欢呼。
高中每一个富有激情的日子都让人心潮澎湃。因为它有一个意义非凡的名字,叫“青春”。
你曾为此欢呼和奋斗的每一个场景,都会深深刻在脑子里,留给后来辗转回忆,难以磨灭。
可惜再也无法回去,人终将与“青春”渐行渐远,回忆只是回忆。
……
篮球赛结束我们还久久无法平静激动的心情。
于缈问我接下来去哪儿。
我想起我惦记了一晚上的蒲知清的比赛。
其实我从一开始对这个运动会的唯一兴趣就只有蒲知清罢了。
可我羞于承认,跟着于缈看了几天的篮球赛。
今天是运动会最后一天。
“啊,”我装作纠结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排球场离这挺近的,要不咱们过去瞅瞅?”
“是吗?”于缈嘴角翘的都快要上天,瞪圆了眼睛问我:“我记得最近的是羽毛球场地吧。”
“哎呀,那个有啥意思,看排球啊排球。”我感觉耳朵都烧了起来,转身拉了于缈直接走。
于缈在我身后爆出大笑,“咦”了好一会儿。
……
也是巧,排球决赛上半场正进行到后半部分。我一眼就看到蒲知清又是跳起标准的扣球。
啊,我想,我的少年又要开始在他的专场发光发热了。
我和于缈在旁边高台找位置坐下。
然后抬头,好像于遥遥中与他对视了眼。
心跳漏掉一拍似的,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看球。
蒲知清今天状态好像不是很好,我看到有好几个好球他都没有接到,甚至连最擅长的发球也发出界好几个。
我看着他接连失手几次,感觉心里比他本人还忐忑紧张。
上半场结束,暂停休息。
蒲知清一行人来到场边重新调整计划。
他的队友有几个我们班同学,其中一个小跑过来问我们可不可以帮着去买几瓶水。
我和于缈还没开口,就有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毛遂自荐。
女孩是蒲知清班上的,我认识她,因为她高调追求蒲知清的事全级都知道。
“要几瓶什么水,我记一下。”女孩夸张地拿出笔。
“哦……好的谢谢。”那个同学也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两瓶葡萄糖,一瓶可乐,还有三瓶矿泉水。”他拍拍脑袋,转头问:“蒲知清你要……”
“我知道我知道,蒲知清只喝矿泉水。”女孩兴奋地打断他。
周围响起起哄声,我呆呆地看着女孩红着脸跑走。
我不知道蒲知清只喝矿泉水。
不知道蒲知清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
甚至一时之间连蒲知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说不上来。
哨声吹响,下半场开始换场地。
我木木地跟着于缈重新找位置坐下,直到呐喊声响起,才惊醒般低头。
我摊开掌心,看见指甲在上面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刚刚没感觉,此刻才隐隐泛疼。
我合上掌心。
关于喜欢蒲知清这件事,我从来就不合格。
排球飞过来的时候,我还陷在不知名的委屈中。
我条件反射偏头,看到排球擦着我脸撞在我身后的墙上,再反弹回来在我脚边弹跳着。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了,场上有人跑下来。
“有事吗?”来人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
是蒲知清。
我看到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好像是紧张后怕,又像是心疼,又像懊恼一般。
我说不清楚,愣愣地摇头,然后想起什么似地将球捡起来递给他。
球员从场上下来的目的无非是捡球罢了。
他也不接,只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看他,不说话。
他妥协似地叹口气,从我手里接过球,指尖堪堪擦过我的。
我触电般缩手。
他最后看我一眼,转身上场。
我分明感觉那背影带着几分怒气和哀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摸摸胸口,心跳加速到我有点供血不足。
重新上场的蒲知清一改上半场的迟钝,每个球都发了狠劲地朝对方脸上扣。
于缈在旁边怼我,玩笑问我:“哎你说蒲知清是不是对你也有感觉啊。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上去给你报仇的。”
我连忙堵住她的嘴朝四周看。
“大姐你可别乱说话。”
于缈拍掉我的手,撇嘴。“我说真的。”
真的吗?
我重新看场上。
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的荷尔蒙。我的眼睛跟随着他跑动,都没怎么看球。
我臣服于少年发球的狠厉;臣服于他额上滚落的汗珠;臣服于他的每一次伸手与奔跑。
我自愿臣服,不奢求回应。
比赛结束,蒲知清这边拿了冠军。其余5个人吆喝着冲上去,将身为主力军的蒲知清抱起来,高高抛上去。
我们往外走。队里有个人和于缈关系很好,也追上来一起走。
刚到门口,蒲知清跑过来,朝那个男生扔来一瓶水,随后边拧开自己的,边走到我这一边。
那个男生打开水猛灌一口,睨着蒲知清手里的别有深意地笑,说:“哎你不是只喝矿泉水吗?”
我下意识去看,他手里拿着保温杯。
“也不是,”蒲知清挠头,“而且刚运动完还是喝点热水好。”
他又状似无意似地看了眼我手里的冰红茶,轻咳一声开口:“冰……冰红茶也还好。”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只看到他泛红的耳尖。不知怎的,就是想笑。
我憋红了脸才做到表面无波无澜,可我的心跳和我说——
文简,你不知道你有多超级无敌爆炸开心。
6
周末放假回来,我在我桌子上看到一杯奶茶。我以为是于缈带给我的,转头和她说谢谢。
于缈奇怪地看我,我指指奶茶。
她困惑地摇摇头,而后站起惊叫:“我的天文简你出息了!这肯定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哥哥偷偷送你的。”
全班人的眼光都被这声惊叹吸引过来,我急着去捂于缈的嘴。
这时班长走上来,解释说:“害,是蒲知清买的。说是很抱歉排球比赛的时候文简受到了惊吓。”
于缈更激动了,拍着桌子站在凳子上双手叉腰。
“那就更了不得了!蒲知清这货看着也不是什么细心的暖男级别人物。这绝对是动机不纯啊喂文……唔唔唔……”
我把于缈从凳子上拉下来狠狠捂住她的嘴。誓要把这个满嘴胡言的东西大卸八块。
无意间抬头,看到蒲知清倚在我们班前的走廊栏杆上朝里面笑。
完了,大话放早了。
我现在都不想让于缈活不过下一秒。
……
奶茶是我最喜欢的烧仙草。
我几乎抱着奶茶咬了一节课的吸管,完全静不下心学习。脑子里一直滚动着“蒲知清送的”这几个大字。
我把脸埋在胳膊里,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下了晚自习,我抱着空瓶子回宿舍。
于缈问我怎么还没扔。
我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无知少女你不懂,这上面还残存着蒲知清的体温,我要回去把它裱起来。”
于缈搓搓胳膊让我别恶心她了,又朝我恶狠狠地皱眉:“人家只是表示歉意罢了,你可别多想。”
这女人变脸不是一般的快。
我骂她:“你几个小时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于缈贱嗖嗖地朝我笑,“哟哟哟,小姑娘这春心荡漾得厉害哦。”
我啊啊叫着去挠她,她也来挠我。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自然不会有那个自信觉得蒲知清喜欢我,可又觉得他有时候的举动实在没办法用常理来解释。
我辗转反侧想不明白。
直到迷迷糊糊将睡着时,我又惊醒。
蒲知清注定只能由我仰视着,我不可以离他太近,我会被灼伤,被嘲笑,被遗弃。因为不匹配。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快睡着的我耳边。
我有点难过,心里绞痛。
可我还是睡着了,虽然半夜竟然哭着醒来。
7
高考在那个盛夏于众人的期盼中到来。
我们的青春在合上笔盖的那一刻彻底打上剧终。
兴奋的考生冲出考场,不知道即将一头扎进痛苦又复杂的成人世界。
我们曾经称之为枷锁的,终将成为再回不去的美好,被锁进时光深处,只余遗憾。
……
回去拍毕业照那天,我以十分激动的状态早早来到学校。
我做了好几天的心里活动,下定决心要和蒲知清说点什么。这次的机会再把握不住,我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我那一天都没见到蒲知清。
一次也没有。
在学校最后一天,每个人都兴奋地畅谈终于解脱,然后不舍地互留联系方式。只有我,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浑浑噩噩地和其他同学挥手再见。
浑浑噩噩地上车,下车。
浑浑噩噩地走上回家的那座桥。
在小路的拐角,我终于控制不住蹲下来抱着自己大哭。
我想起那天中午一个人回去在垃圾桶里翻便签的狼狈。
想起校庆的那天晚上做梦梦到和他牵手坐在长椅上看烟花。
想起那个空的奶茶杯真的被我洗净摆在家里的书桌上。
突然意识到我甚至没有他任何的联系方式。
……
我想起于缈问我蒲知清会不会喜欢我,又想起她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截然不同的态度。
是啊,连我身边的人都不相信蒲知清真的会喜欢我,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哭得胸腔无力,又还抱着幻想安慰自己。
我骂蒲知清为什么做出那么多让我误会的举动。
骂他凭什么让我难过。
我骂他是个胆小鬼。
8
可我才是个胆小鬼。故事亦真亦假,怯懦撕裂回忆。
我甚至从来没有和蒲知清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