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36年，冬，四川。
“李叔，老样子！”
宋麒瑞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子上，对着面摊子里的老板喊道。
“好嘞！”那老板一边将面丢进滚烫的热水中，一边朝着宋麒瑞问道：“怎么，今天下学这么早？”
往常宋麒麟都是正午时才来这面摊子吃面的，今天比平时，可足足早来了一个小时。
“哦！”宋麒瑞低着头，假装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天老师有事，最后两节课没上！”
“这样啊！”说话的间隙，李叔已经将牛肉面煮好了，他将面端到宋麒瑞面前，张嘴道：“那行，你慢慢吃，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早下课，我让凤萍去集市上帮我买东西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回不来！”
李叔说着，脸上有些愧疚。
“没事儿，没事儿！”宋麒瑞看出了李叔的愧疚，连忙张嘴说道：“我在这里等她便是，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
这李凤萍是李叔的女儿，与宋麒瑞原本是不相识的。
两人相识，还是因为宋麒瑞总是在李叔的面摊子上吃面，一来二去的，知道李叔有个女儿，年龄和宋麒瑞差不多大。
可是两人的命运却大不相同，宋麒瑞出身书香世家，家境良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长大后在城中的学校读书，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而李凤萍就不一样了，她幼年丧母，这些年来，跟着李叔颠沛流离好几个城市，直到去年，才在这座四川小城定居下来。
李叔在集市上开面摊子，她待在面摊子后面的屋子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宋麒瑞看见了去集市上买东西回来的李凤萍。当时面摊子上只有他和李叔两个人，李凤萍将从集市上买来的东西交给李叔后，对着正在与李叔说话的宋麒瑞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屋子。
宋麒瑞见过不少同龄的女生，都是学校里的女学生，她们穿着蓝色的褂子和黑裙子，剪着齐耳的短发，笑容灿烂又明媚。
可是他却是第一次见李凤萍这样的女生，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与那些女学生不同。
而她对宋麒瑞那腼腆的一笑，更是将宋麒瑞的心笑的痒痒的。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假装漫不经心的朝着李叔问道：“李叔，那就是你女儿啊？”
“是啊！”
李叔点了点头。
“那她平日里，除了偶尔出去帮您买东西，就都不出门的吗？”
“能去哪里呢？”李叔闻言，有些心疼的说道：“她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
“那……”宋麒瑞抬头看着李叔，眼睛亮晶晶的，“您有没有想过，送她去上学呢？”
2
在这个年代，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够去上学的，大部分的家庭都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对的。
而宋麒瑞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纯属是歪理，每一个女性，都应该去学堂里学习知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来，他其实不止向一个人问过那个问题，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被别人驱逐出门，所以在他问李叔那个问题的时候，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李叔让他滚蛋。
“也不是没想过！”出乎预料的，李叔并没有因为他所说的这话不开心，反而是有些遗憾的张嘴说道：“可是家里……实在是腾不出钱来让她读书！”
李叔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过了很多人和事，思想也不像大多数人，他觉得，女孩子读些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面摊子开在学校附近，见过很多女学生，却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这也算的上是李叔的一大遗憾。
“这么说……”宋麒瑞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叔，“您愿意让您女儿接受教育？”
“当然啊！”李叔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抹布放在桌子上，然后对着宋麒瑞说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一辈子啊，没什么文化，也没啥大本事，顶多会煮碗面。凤萍跟着我啊，吃苦了，我知道，时代在变，凤萍应该像你们学校里那些女学生一样学习新的东西，可惜我啊，没本事！”
李叔说着，满脸都是愧疚，宋麒瑞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无奈。
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个想法，他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这个时代，哪怕只能改变一个人也好，所以他张嘴对着李叔说道：“那……李叔，如果您真的想让您女儿学习新知识的话，那我每天下课以后，就来面馆，给您女儿补习，您看行不行？”
“麒瑞哥！”李凤萍的声音打断了宋麒瑞的回忆，宋麒瑞转过头去，就看见了李凤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她一边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递给李叔，一边张嘴说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噢噢，老师今天有事，没上最后两节课。”
宋麒瑞有些心虚的说着，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李凤萍并肩朝着屋子里走了去。他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李凤萍的眼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李凤萍看穿他的谎言。
“麒瑞哥！”刚刚走进屋子，李凤萍就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最后两节课，还骗我说是老师有事没来上课？”
宋麒瑞就知道，他骗不了李凤萍，就他刚刚那些说辞，骗骗李叔就好了。
“哎！”宋麒瑞叹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沮丧的张口说道：“我不喜欢这个新来的老师，以后他的课，我都不打算上了！”
“为什么？”
李凤萍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她所认识的那个宋麒瑞，是一个对知识充满渴望的年轻人，他会因为有事耽误了学校的课程而懊恼的不得了，又怎么会因为不喜欢一个老师，就放弃一门学科呢？她不懂。
3
“因为他不配！”宋麒瑞十分愤怒的说道：“他这样的人，就不配为人师表。”
那个新来的老师姓陈，年龄比宋麒瑞大不了几岁，可是思想却和宋麒瑞大不相同。
所以当他在课堂上说出“生逢乱世，于男子汉而言，在不背叛国家的同时照顾好自己的妻儿就算的上是成功”这话时，宋麒瑞当场就站了起来，在与陈老师辩论一番后，没想到陈老师竟然说他是太年轻了，他当场就拿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凤萍！”宋麒瑞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李凤萍，眼睛里有火，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朝着李凤萍说道：“在此国家危急存亡之际，身为老师的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生逢乱世，怎能独善其身？
李凤萍闻言，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好学的宋麒瑞会在今日旷课了。
因为她所了解的宋麒瑞，不仅好学，更爱国。他不止一次的告诉李凤萍，他愿意以他的鲜血捍卫国家的每一寸领土。
“消消气！”李凤萍伸手倒了一杯茶水给宋麒瑞，然后张嘴说道：“或许，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
宋麒瑞摇了摇头，然后张嘴说道：“我不管他到底有什么难处，但是他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他就不配站在那三尺讲台之上，从今以后，他的课，我绝不会再去！”
李凤萍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她了解宋麒瑞的为人，知道他有多么热爱这片土地，也知道他决定好的事情谁也没办法改变，所以这种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对了凤萍！”宋麒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嘴朝着李凤萍问道：“今天下午学校的学生组织了游行，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啊？游行？”
李凤萍是见过游行的，那些学生成群结队的走在大街上，嘴里喊着的是爱国的口号。
“我？我也可以参加吗？”
虽然她跟宋麒瑞学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终归是没有去过学堂，骨子里还是有些自卑的。
“为什么不能去？抗日救国，是每一个青年都应该参与的事情，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加入我们的游行队伍。而且我们的游行队伍里面有很多和你同龄的女学生，你可以和她们交朋友，到时候我若是离开了，你还可以让她们教你新的知识。”
“离开？”李凤萍愣了愣，张嘴问道：“你要去哪里？要离开四川吗？”
“嗐！”宋麒瑞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李凤萍的问题，他摆了摆手。然后张嘴说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总之，你下午跟我去就行了，到时候啊，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你这样总待在家里也不行，人总是需要交朋友的。”
4
“宋师兄，这里！”
人群中，有个穿着蓝色褂子的女学生朝着宋麒瑞挥了挥手。
宋麒瑞闻言，拉着李凤萍的手就朝着那个女学生走了过去。
“宋师兄，你今天在课堂上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真是太威武了！”
两人刚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女学生就一脸崇拜的朝着宋麒瑞说道。李凤萍见状，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你说的要凤萍姐吧！”没想到那女学生却把目光转移到了李凤萍身上。
“是的！”宋麒瑞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李凤萍说道：“凤萍，这是我学妹蒋姝！”
“凤萍姐，你好！”
蒋姝朝着李凤萍笑了笑，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好！”
李凤萍伸出手，大大方方的同蒋姝握了握手。
宋麒瑞告诉过她，现在学生们见面都是用握手的这种方式来打招呼的，也教过她，应该如何与人握手打招呼。
而她天生聪慧，学什么东西都快，所以与蒋姝的握手并没有半点的违和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个女学生。
“听说你常年待在家里都不出门的？”蒋姝倒是挺自来熟，她走上前去挽住李凤萍的胳膊，然后张嘴说道：“凤萍姐你以后也应该多出门来，多和我们一起玩，总是待在家里是不行的。”
蒋姝像一只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同李凤萍说着，从应该多出门说到了要多参加游行，多学习新的东西。
李凤萍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插几句嘴，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蒋姝在说。
“好了！”
宋麒瑞见状，有些无奈的朝着蒋姝说道：“你少说两句吧，我都听的头疼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那边集合吧！”
这是李凤萍第一次参加游行，她随着人群往前走着，嘴里喊的是那些听宋麒瑞说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自己喊过的口号。
她转过头去，就能够看见宋麒瑞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上一下的动着，脸微微有些红，左手握成拳头向上举着，右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李凤萍，生怕她被人群挤倒了。
这一刻，李凤萍突然感受倒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她本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没有遇见宋麒瑞的话，现在的她估计还坐在面摊子后面的那间小小房子里绣着花，然后等过几年，随便找个人嫁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是她遇见了宋麒瑞，他不仅教她知识，教她新式的礼仪，还让她明白了什么是信仰，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爱国。
此刻，她和她的爱人一起走在人群中，嘴里喊着同样的口号，做着同样有意义的事情，她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想，就算有一天宋麒瑞真的离开了她，那她也不会太遗憾，因为至少此刻的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他们在为同一件事情付出努力。
5
那天过后，宋麒瑞来面摊子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蒋姝，她总是在宋麒瑞不来面摊子的时候抱着书本出现在李凤萍的面前，笑意盈盈的朝着李凤萍说道：“凤萍姐，我知道你想我了，所以我来了！”
每当那时，李凤萍也会笑着让她进屋。像蒋姝这样开朗又善良的女孩子，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一来二去的，李凤萍也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宋麒瑞不来的时候，李凤萍也不是没有同蒋姝打听宋麒瑞的消息，可是每一次都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别看蒋姝话多，可她的嘴巴却紧的很，不该说的，她一句都不会说。
渐渐的，李凤萍也就不问了，她知道宋麒瑞是要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有好处。
宋麒瑞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连游行也不参加了。
而李凤萍在参加完第一次游行以后，就再也没有缺席过游行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够离宋麒瑞更近一点，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让自己不离宋麒瑞更远。
和蒋姝成为好朋友以后，她的生活也比从前精彩了很多，蒋姝总是会带着她去参加爱国活动，认识新的人。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充实了很多，但好像又少了些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呢？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蒋姝每天晚上都会去夜校给工人们上课，李凤萍没事的时候也会去凑个热闹。她尽量让自己变的忙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去想宋麒瑞。
年关将至，城里的气氛却越来越不好。或许是因为想要过一个富足一点的年，所以总是有人趁着天黑在城中打劫。
李凤萍早就听说了这事，却怎么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事儿会发生在她身上。
那天她和蒋姝在夜校门口分别以后，突然有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低头就看见了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大哥！大哥！”李凤萍尽量的保持着冷静，然后张嘴说道：“我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钱，要不这样好不好，您先放我回去，等我拿到钱，就立马把钱给你好不好？”
“你当我傻你？”那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放你回去了，你还会把钱拿出来给我？少废话，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不是，大哥，我真的没有带钱！求求您放过我吧！”
李凤萍哀求着。
“我看你是要钱不要命，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那人说着，就想要朝李凤萍动手。
“等一下！”李凤萍突然张嘴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带钱，但我手上有个镯子，大哥你把它拿去当了吧！”
那劫匪闻言，低头去看李凤萍的手，她逮准时机，张嘴咬了那个劫匪一口。
只听得那劫匪闷哼一声，挟持着李凤萍的手突然松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凤萍拔腿就跑，她知道她刚刚的举动已经激怒了那人，所以她一定要赶紧跑到有人的地方去。否则被追上了，她就没有活路了。
6
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跑了没多远，她就已经开始喘气了，速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快了。
而后面的劫匪则是越跑越快，不过几分钟，他便再次抓住了李凤萍。
他用匕首死死的抵着李凤萍的脖子，有鲜血渗了出来。
“臭娘们儿！”那劫匪骂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大哥！”李凤萍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有些绝望的说道：“我是真的没带钱啊！”
她从来都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如果她身上真的有钱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钱给那个劫匪的，可是她真的一分钱也没有。
脖子上的疼痛让她明白她今日定是凶多吉少，她怕死吗，其实是不怕的，毕竟身在这乱世之中，人命犹如蝼蚁。
她只是遗憾，遗憾没能再死之前见宋麒瑞一面，她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见他了。
在这一个月里，她尽量让自己变的忙碌起来，尽量让自己不想他，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让自己不那么喜欢她。
可是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他。
“你在干什么？”
就在她绝望是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听得那劫匪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紧接着便走过来一个穿着军装的人，他将那劫匪按在地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张嘴说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李凤萍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此刻穿着军装将那劫匪按倒在地的，不就是宋麒瑞吗？
一月未见，他瘦了，脸部的线条更加分明，整个人看上去硬朗了很多。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学生装喊着爱国口号的学生，而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军人。
李凤萍不知道这一个月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竟然能有如此大的改变。她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张嘴道：“麒瑞哥······”
宋麒瑞转过头来，看见的就是满脸泪水的李凤萍。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刀在割一般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劫匪劫持的人是李凤萍。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出现，那李凤萍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在那劫匪身上，然后大喊道：“滚！”
然后，他便转过身将李凤萍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屋子里，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李凤萍看着穿着军装的宋麒瑞终于忍不住张嘴问道：“原来你消失了这么久，是去参军了啊？”
宋麒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可这参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呢？”
“没有偷偷摸摸。”
宋麒瑞是光明正大的去参军的，这事儿，他的家人朋友知道，他的老师同学也知道，只有李凤萍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凤萍的情绪有些激动，如果不是今晚遇见了他，那是不是改日他上了战场，她都不知道。
“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就不说了吗？”李凤萍走到他面前，用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哽咽着说道：“宋麒瑞，你混蛋！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一句你怕我担心就瞒了我这么久，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没说，我也一样的担心。”
“对不起，凤萍！”
一时之间，除了一句对不起，宋麒瑞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不对，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宋麒瑞！”李凤萍突然紧紧的抱着他，然后在他怀里说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告诉我，哪怕是你要上战场了······”
“好！”
宋麒瑞重重的点了点头。
7
从那以后，宋麒瑞与李凤萍见面的次数又多了起来，他总是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到来，穿着一身军装，身上还有汗水的味道。
两人一起坐在李家的房顶上，聊着彼此生活中发生的那些琐碎的事情。
他们不提未来，不提战争，就只是说着眼前发生是这些事情。
可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提，就能够避免的。
夏天来临的时候，宋麒瑞送了李凤萍一盆栀子花，他对李凤萍说，等第一朵栀子花开的时候，他就又来看她了。
可是这次，他却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送给李凤萍的栀子花开了很多朵，但直到那些花都败了他还没有来。
终于，他在一个雨夜敲开了李家的门。
李凤萍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她觉得心里慌得很，所以迟迟没有睡下。
半夜的时候，她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便看见了浑身都已经湿透了的宋麒瑞，他说：“凤萍，我要去前线了！”
一声惊雷响起，李凤萍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宋麒瑞去前线的那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还能说些什么呢？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
而他们也没有时间再去说那些多余的话，宋麒瑞伸手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把侵略者都赶出去了，我就回来了！”
说完以后，他就转身跑进了大雨里。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大批川军出川抗日，宋麒瑞亦在其中。
宋麒瑞走后，李凤萍还是过着和之前差不多的日子，只是多了一个看报纸的习惯。
她总是在报纸上寻找有关于战争的消息，期待着战争结束，她和宋麒瑞团聚的那天。
后来，战争结束了，侵略者被赶了出去，可是宋麒瑞却没有回来。
或许宋麒瑞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他从没有说过让李凤萍等他。
蒋姝说，宋麒瑞不会再回来了，让她别等了，可是她却不相信。
宋麒瑞从来没有骗过她，他说过自己会回来，所以她就固执的等待着。
再后来，李叔去世，就剩她一人守着面摊子；宋家举家北迁，离开了这座小城；蒋姝也去了国外深造，她对李凤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等了。
李凤萍所熟悉的人，都离开了她，离开了这座小城，只有她一人固执的在原地等待着。
她这一生，分为了二十岁之前和二十岁之后。二十岁之前的人生，她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颠沛流离，而二十岁以后的人生，却只剩下了等待。
她在二十岁这一年认识了宋麒瑞，从此以后，就开始了漫长等待。
一开始，她只是等着下课以后的宋麒瑞来给她补习，后来，她等宋麒瑞来李家的房顶上和她一起聊天，再后来，她等宋麒瑞从战场上回来，只可惜天不遂人意。
宋麒瑞食言了，他说等把侵略者赶出去以后他就回来，可是直到李凤萍72岁病故，他也没能回来。
他埋骨他乡，除了那一盆栀子花，什么都没有留给李凤萍。
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早就的结局，所以不愿留给她多余的东西。
她一生未婚，晚年凄惨，无亲无故，不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后悔过这些年来固执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