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生恨(中)

2021-02-14 15:03:11

古风

难生恨(中)

编者注:前文请看《难生恨(上)》。

15

回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刚才楚凌的话。

按楚渐江的性子,他很有可能就是在报复沈世谦。

就是要抢你的女人,让你寝食难安,这滋味比夺了性命还不好过吧。

这样说来,他应该是不喜欢白若清的。以前的种种做派不过都是做个样子给沈世谦看的吧。

想到这里,我竟有点小雀跃。忍不住笑了一下。

“娘娘您笑什么呀?”百灵见我这副奇怪样子,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想起些好玩的事儿罢了。”我随口搪塞了一番,嘴角依然高高翘起,按都按不下。

车轿刚一进宫门,我便吩咐车夫不回坤宁宫了,转道去乾清宫。

楚渐江本来正在寝殿里批公文,听说我回来了,立刻走到殿外迎我。

“你怎么直接来这啦。回你宫里派人通知我一声就好,我去找你。”

他扶着我跨过门槛,将我安坐到床上,又把被子叠好给我靠着,好让我的腰能舒服点。

“今天怎么样?”

“托皇上的福,场面大得很,来了好多人呢。”

“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沈世谦。”

“他去干嘛?跟齐家又不沾亲带故。”楚渐江坐回地上铺好的榻上,继续批公文。

“当然是来打听白若清的事儿了。”

“哦。”他没接我的话。

“我见他你不吃醋?”我又上赶着去挑衅。

“我吃什么醋,我是百分百信任你的,你们之间自然是清清白白的。”

“嘿……你这”,我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一股热流上涌,紧接着就是一股腥甜味。

我摸了摸嘴角,是血。

楚渐江正一门心思地批着奏章,无暇顾我。

我刚想张口喊他,胸口又传来一阵剧痛,一下子呕了好大一口血。

看着那一滩红色,我立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柔儿,柔儿你怎么了!”

我像是掉进了一谭泉水,耳朵里被灌满了水,听什么都不真切。水面上好像有楚渐江叫我的声音,但慢慢地也听不清了。

“来人啊,快传太医!快啊!”

16

我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海水之中,水面上阴云密布,遮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对面还有一个女人,但我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头发很长很长,轻柔的在水里散开,像海草一般。

忽然,这些头发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如海蛇般疯狂躁动了起来,向我冲来,缠绕在我的身体上。

我拼了命想要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任凭他们缠在我的身上,越箍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渐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睁开眼,看见海上的雾气被撕开了一条缝隙,一丝光亮照了进来。

我的身体一下子轻盈了起来,脱离海水,飘出了海面。

我醒了过来。

“柔儿,你终于醒了”,楚渐江激动地握着我的手,手心里汗涔涔的。

我这一睡这么久,想来他是吓坏了。

他面色很憔悴,眼圈乌了,眼睛通红,一定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

“我没事儿。”我挽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宽慰他。

不过听到我这么说,他反而更控制不住情绪了,几次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哽咽着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眼泪顺着我的手背留下来,冷冷的,痒痒的。

“瞧你那出息,不就是昏睡了几日嘛,怎么跟要生离死别了似的。”我把头转到一边,假装嗤笑他。

不对,孩子……孩子呢……

我赶紧摸向肚子,还好,肚子圆圆的,还是那么大。

“孩子还好吗?”我转回来,对上他那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生怕他下一秒就告诉我,孩子有什么问题。

他点了点头:“孩子没事,你放心。”

我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我这是什么病?”病势来的又急又凶,我担心不是长久之兆。

楚渐江看向姜慎,示意他来跟我说。

“回禀皇后娘娘,没什么大问题的,只不过是近期劳累过度,身子很虚,又吃了太多补品,导致的虚不受补。”

“哦,是这样。”

“让姜慎讲给你听,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是呀,放心了。”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抚摸着他紧蹙的眉毛,想给它展平。

楚渐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太过严肃,眉宇立刻舒展开来,也露出了一抹笑。

“你这几天一定没有好好睡觉,快去休息吧。”

“没事,我想再陪陪你。”他摇摇头,像个撒娇的孩子。

“我这里不是有姜慎看着吗?不会有事的,你总是这样休息不好,伤了身体可怎么办?”

见我态度强硬,他知道犟不过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合上眼睛,假装要休息的样子。

他支着床沿起了身,冲姜慎轻轻抬了下下巴,姜慎微微点头做以回应。动作幅度都很小,但都被我看在了眼里。

我眯着眼睛看着楚渐江跨出了内殿的门,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唤姜慎过来。

我使劲挺了挺身子,想坐起来,但头能抬起来,身子却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娘娘别急着起身,你现在还没恢复好。”姜慎轻轻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别动。

“你不用瞒我,跟我说实话,我这到底是什么病?”我知道他有难处,楚渐江不让他告诉我,他自然不敢。

“我保证不让皇上知道。”

姜慎还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

僵持了好一阵子,他还是松口了。

“其实您这不是病。”

“你还不说?”我气得咳嗽了起来,咳一下胸口便疼一下,只能用手压着以缓解疼痛。

“您这是中了蛊。”

“什么?”

“苗疆女子会在野外采集毒虫,放到一个器皿之中,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一条活虫,每天以人血喂之,便成了蛊。”

短短几句话就已说得我浑身发麻

嗜血如命的虫子,钻进人的身体里,那还能好?

“你是说这虫子现在在我体内?”

“已经逼出来了。”

“这么快?”我略感吃惊,本想着这等阴狠毒辣的手段应该不好解决,没想到两天的时间不仅查清了我的症状,还直接药到病除了?

“皇上看娘娘受苦,自是心急如焚,立刻张贴皇榜寻请全国最灵验的巫师,当夜便有了消息。”

“那巫师可还在宫里?”

姜慎迟疑了一下,“还在。”

“把他请来,本宫有些话想当面跟他说说。”

“娘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救了本宫的命,必得当面道谢才好。”我淡淡道。

“娘娘,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纠结。”

“我知道。”

我合上双眼,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零碎画面。其实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想再确定一下。

我真是忘了,让你失望过的人,怎么可能只让你失望一次呢。

17

白若清今日来寻我了。

前些日子我一直借口在宫里养身子,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大约也有大半个月没见着我的面。

她风风火火地赶来,进门便问:“姐姐可知,西北这战皇上派了谁去?”

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沈世谦。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斟了一盏茶,推给清儿,“这是今年新上供的茉莉茶,你尝尝。”

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接,“听说西北风沙很大,寸草不生,卷起来的沙子打得人脸生疼,龙彻国这次来势汹汹,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

“怕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两年前打北渝的时候就有经验了。”我喝了口茶,茉莉的香气很柔和,在口里打个转儿,茶味回甘爽甜,感觉胸口也没那么闷了。

“龙彻如此弹丸之地,怎敢这般挑衅?”

“龙彻国的太师是个人物,口才了得,半年前出使北渝,应该就达成了盟约。和北渝两年前的那一战,他们的镇元大将军战死,损失了如此一员战功赫赫的猛将,自是心有不甘。”

我将茶盏放回桌上,叩得掷地有声,“说来也算是老对手了,自然是对我们了解得很。有他们的情报,龙彻国打起来会容易不少。”

“姐姐知道的倒是清楚。”白若清的语气陡然冷了起来。

我轻笑一声,拂手招呼奴婢们都退下。屋子里只留我和白若清两人,连百灵都被我叫去门口放风。

“你很早就认识沈世谦了吧。”我并没有拐弯抹角地试探她什么,“比我还早很多。”

“是。”她回答的很利落,似乎早就知道我今日会有此一问。

“那你知不知道这手钏的玄机?”我在她面前打开桌子上的红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银手钏,因常年未带而变得乌黑斑驳。

“其实我以前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她抬起手,挽起袖子,腕上的手钏闪烁着冷光。“直到那日,皇上张榜为你寻遍天下巫师。”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身体不好,从出生就带的弱症。”她看着我的眼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目光如一潭死水,“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白若清与我同岁。

那一年,我刚好遇到沈世谦。

我看着那双与我有九分相似的眼眸,突然感觉很恶心。

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原来不是她像我。是我像她。

“那一阵子,他急得每天都睡不好,找了多少个郎中,翻阅了多少古籍,都没有用。我渐渐也觉得自己命该如此,不再强求。”

白若清叹了一口气,不再看我。

“可后来不知怎么,他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竟然跟我说有办法了。”

“蛊虫藏在铃铛之中,趁人不注意爬进体内,雌蛊吸血,雄蛊便能壮大……”我将手钏拿起来,黑色的斑块掩盖住了原本的水仙花图案,让人很难想象出当时的光彩。

那时我整日佩戴,生怕碰了水,从不戴着洗手,一定是先取下放在绒布上,然后晾干了手之后,才又戴上。每过一段时间,还会细细地给它抛光一次,看着它在阳光下发光的样子,我心里便温暖得很。这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礼物,他说:“见此环如见我本人。”我愿意天天见他。

多年未戴,铃铛已经朽坏了,我轻轻一摇,那清脆的声音还犹绕在耳,沈世谦的笑貌就仿佛还在昨日。

“他和我说,戴上这个病就能好。我只当他是想让我留下点希望,还是戴着了。”

我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影子,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他那么爱你,他为什么不自己替你续命。”我面无表情地问出这一句,整个人好像已经麻木了。

白若清没法回答我,她回答不了。

除了自私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没有了。

他不过是不想那么早死,想和她一起白头偕老,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我很想回到十六岁那年,告诉那个傻傻的小姑娘,你以为的天赐良缘,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他的戏里面从来都没有你。

“这东西你也不要再戴了,虽然现在我还没有告诉皇上我是怎么染上的蛊毒,但是,保不准他能查出来。”

我略略正色。

“哦不,或许他已经查出来了,否则,又怎么会只拨给了沈世谦一万兵力,就让他去打头阵呢?”

我轻佻地看着白若清,语气极尽挑衅之意。

“什么?一万兵力?那不是去送死吗?”白若清大惊失色,显然,这是她情报之外的事情。

“就是去送死,先锋部队全数被歼灭,才会让他们尝到甜头,只要他们贪功冒进,就会落入我后方伏击的大军手中。”

“只是要牺牲你家将军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国捐躯,也不算是委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嘛。”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白若清,话说得也许有些阴毒,但这是他们两个欠我的。

白若清招架不住,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还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一盏凉茶,洒了一身。她顾不得清理,便匆匆离去。

我冲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沈世谦的队伍比她说的要早走一天,现在若再想着送信去边塞,怕是怎么也来不及了。

18

白若清走了没多久,我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了起来。

我挺着肚子站了起来,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百灵扶着我,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手忙脚乱的小太监差点撞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小林子。

“是不是皇上出什么了事了。”

我心里大觉不好,抓着百灵的手紧了几分。

“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皇上......”小林子目光左顾右盼,吞吞吐吐,就是不说。

“你倒是说啊!”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身子,如今我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此前身体又受到了重创,现在是万万再受不得打击了。

“百灵姑娘可扶住了娘娘!”

“本宫自会保重的,你快说!”

我已经心急如焚,两只眼睛盯着他看,简直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小林子心一狠,说道:“皇上吐了好多血,现在已经昏迷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两腿发软,往后倒退了两步,若不是他们两人搀着我,我一定已经坐在地上了。

我就知道,这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了呢?

“快,快带本宫过去。”我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如今宫里肯定都慌作一团了,我不能也乱了方寸。

一路上,我脑海中想了无数中结果,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死”字,我就忍不住地发抖,仲夏七月的天,我的手却凉得像一块冰。

百灵一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乾清宫里乱哄哄的,寝殿外已经聚满了前来探望的妃子,见我来了,都一股脑地聚了过来,围着我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说姜慎不让她们进去,怕扰了皇上休息。

可是我全都听不进去,只想拨开她们,进去看看他的状况。

在他的塌前,我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楚渐江。嘴唇乌黑,脸白得跟一张纸一样,脆弱,易碎。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样子。

自我认识他以来,他便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皇宫里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皇子。尤其在我面前,一直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皇上怎么样了。”

“看着凶险,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姜慎一边在他的胸口和头部施针,一边回答我。

“他是不是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了。”这半个月,我让百灵去藏经阁借了几本古籍回来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中的是哪一种,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蛊,不是那么好解的。

“娘娘已经知道了。”

“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趴在他枕边看着他,眼泪落到了他的眼睛上,他的睫毛却没有一丝颤动。

“没有办法,当时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强行引出蛊虫,它会因为失去寄生体而疯狂窜动,到时候您会心脉俱裂而亡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听着姜慎一字一句的说下去。

“先引到他身上,再慢慢找法子。这是皇上亲口说的话。”

“为什么一下子这么严重,为什么吐了这么多血。”

这蛊虫明明在我体内待了这么久才发作,楚渐江身体肯定比我要好,这才一个月功夫,怎么就受损如此严重。

“其实这次引起吐血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蛊虫,而是他身体里的毒。”

“什么毒?怎么会有毒!”

我一下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宫里怎么会有人要害皇上呢。

先是我,再是他,这一个月里的事情太多,也太突然了。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肚子隐隐疼了起来。

我扶着肚子,强忍疼痛,问道:“毒性如何。”

“皇上中的是一种慢性毒,名叫曼罗香,这次是蛊毒与曼罗香产生冲突,将原本要六个月后发作的毒提前激发了出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若是那时再发现,那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曼罗香……”

“曼罗是生长在北方荒漠石缝中的一种花,外形看着很不起眼,就是一朵紫色的小野花,但是花汁中藏着毒液,如果将它提纯萃取,那毒性更会强上数倍。”

“皇上身边怎么会有此物……”我喃喃自语道,阵痛越来越强烈,额上渗出了不少冷汗。

“娘娘?”姜慎看我情况不对,连忙上前询问。

我突然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双腿流了下来,低头去看,发现裤子已然湿了一片。

“糟了,娘娘快生了!”姜慎冲着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喊道:“快,快把娘娘抬到偏殿!”

我使劲抓着姜慎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他知道我有话要说,俯下身来。

此时我已经疼得浑身发抖,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叫出声来。

“若有不测,你必得舍母取子。”

“胡说!我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一定会母子平安。”姜慎立刻打断我的话,转身去安排接生的事宜了。

当我躺在偏殿的床上时,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额头上。稳婆告诉我,要深呼吸,切不可大喊大叫,如果力气用完了孩子还没出来,那就危险了。

其实我是个很怕疼的人,磕碰一下便能哭上好久,完全不是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

我的肚子现在好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搅着,只能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被子,用劲之大,连被单都被我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好像不止肚子在疼。骨头也疼,后背也疼,连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得疼。

整个过程太过漫长,痛感却是与时剧增。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虽然我没怎么喊叫,但还是没了力气。

渐渐地,我连被子也攥不住了,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唇。好渴,真的好渴。

朦胧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笑意盈盈的模样。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想让眼前的人变得清楚一点。

“柔儿,再加把力,马上就不疼了。”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是爹爹画卷上的那个人,也是我朝思暮想,却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人。

“娘……”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我突然感觉很委屈,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终于见到您了,我是快要死了吗?

应该是的吧,否则这二十多年来,连梦里都没曾见过的人,此刻怎么会就站在眼前呢?

我的身边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那些讨厌的吵嚷声,痛感也弱了下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浮在云端里。

“傻孩子,怎么会呢。”

娘的声音柔柔的,是我小时候想象的那种声音。

她好像能听见我的心声,我不用张嘴,她也能和我对话。

其实在死前能够见到母亲,我也是很开心的。

小时候,我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母亲唱着小曲儿哄着入睡,而我却从来不曾得到母亲的轻柔呵护。

女儿家的私房话我也无处可说,只能一笔一划全部寄于笔尖,白雪一样的纸张散在桌上地上床榻上,一落笔便是说也说不完的话,转而又全数送到油灯前点燃,归于灰烬。

那些都是我和母亲的秘密。

“娘,你不后悔吗?”

我一直想知道,她有没有遗憾过,有没有后悔怀了我,生了我。

她在这人间走了一趟,却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人送了性命。

“怎么会后悔呢,你是娘最亲最爱的孩子,我愿意把命给你呀。”

她一脸慈祥,平和而又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我们的目光相撞到一起,我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这世间万物,风花雪月,山河湖海,你都要替娘多看看。”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渐渐走远,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我好像也突然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耳边又吵闹了起来。

“娘娘,快使劲啊娘娘!看到头了!”

是的,我也不曾后悔。

母亲,就是天生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的那个人。

我的身上好像又充满了力气,攥紧双拳,使劲用力,伴随着一声嘶吼,好像乌云密布的云层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霎时,阳光像一把利剑刺透了进来,我听见了一阵响亮的啼哭。

孩子落地了。

“恭喜娘娘,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稳婆激动地向我报喜。

孩子的小脸皱皱巴巴的,黑黢黢的,像个小猴子。

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虚弱地躺回床上。

折腾了这许久,我已疲惫至极,睫毛似有千斤重,压得人睁不开眼。

但现在还不是能睡觉的时候。

如今皇上昏迷未醒,这宫里的敌人尚不知在何处,我实在不放心孩子交给别人带着。

“让姜慎进来。”

姜慎一直守在门外,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听到我的召唤,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孩子交给你我才放心,着人去把本宫妹妹也请进宫里,在皇上醒来之前,一定要寸步不离。”我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事到如今,我已无人可以麻烦了。”

“臣知道,臣一定照做。”他从我怀里抱过孩子,让百灵拿着我的手牌出宫去接妹妹。

“娘娘,睡吧,休息一会,您太累了,这样身体熬不住的。”

我点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楚渐江,你还不醒吗……不想见见你的儿子吗……

19

楚渐江已经昏迷五天了。我问姜慎,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他只是摇摇头,重复着那一套说辞,“应该快了。”

快了快了,每天都说快了。

我叹了一口气,倚在床头,只觉得头疼,像有一百只蚂蚁啃噬着我左半边脑袋。

“娘娘,您身体还没恢复好,快躺着吧。”百灵心疼我,为我披上披风,生怕我受风着凉。

到底是谁害了皇上,毒又是下在哪里的。

这些谜团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解决不了,我始终不能安心休息。

“凭你的经验看,这曼罗花一般如何制毒?”

姜慎仅略略思考了一下,便语气笃定地回道:“花类一般会被制成香料,通过气味传出去,杀人于无形。”

“而且曼罗最大的优点就是味道很淡,掺在其他味道浓重的香料里,基本察觉不出。”

饭里下毒这样的小伎俩查起来有迹可循,应该不会有人蠢到这么做。香料各宫都有,最不易察觉,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但是,想要毒发,必得是常年累月的积累,且闻得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偏偏皇上这几个月来,明显是在我宫里最多。

除了我宫里,便是这乾清宫,他每日批改公文就要四五个时辰。

我环顾四周,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香炉。若有人想在皇上素日爱用的香里做些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楚渐江一向不是个敏感的人,香里多了一味香料,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姜慎,你把香炉里的香带回去细细查一番,看看有没有掺了曼罗。”我吩咐乾清宫的掌事宫女在炉里取了一些炉灰,又让她把香盒里的香全数交给姜太医带回去。

姜慎领命离去,我的心渐渐放下了一些,好歹也算有了些头绪。

敌在暗,我在明,如何扭转这个被动的局面,这是关键的一步。

我让近身侍奉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去到外殿守候。

自己爬上了床的里侧,贴着楚渐江躺下。

看着仍没有一丝苏醒意思的楚渐江,我的心头涌上一丝苦涩。

这些天我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好像这么做就能唤醒他一样。

我从不知自己竟也这么能说甜言蜜语。

“好啦,知道你很累,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很不想承认,没有你死皮赖脸的缠着我,惹我生气,跟我斗嘴,我真的不习惯。”

“没有你护着我,我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扛起这些重担。”

“孩子的名字还没有起,我想先起一个小名吧,就叫这个好不好。”我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样。“猜到了吗?”

其实楚渐江最怕痒了,以前每次玩这个游戏,他都拼命把手抽回来,不让我写,不知道这样刺激他,他会不会有反应。

我又在他掌心写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了,我竟然感觉他的手略略抖了起来。

我立刻翻身过去,紧张地唤他:“楚渐江,你醒了吗?你看看我。”

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突然咯咯得笑了出来。

“好啊你个楚渐江,原来你早就醒了!”我又气又羞,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上。

他一边笑一边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在额边立誓:“没有没有,我发誓,我也是刚醒,听你多说了两句甜言蜜语。”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居然在这装着骗我。”我眼里噙着泪花,扭动着手腕想要挣开他。

“柔儿,柔儿,你别哭,我错了。”他最看不得我哭,立马强撑着坐了起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你从未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就是想多听听。”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想着自己素日来对他确实是凶了点,我又心软了下来。

“说实话,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就你刚刚躺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感觉你温温柔柔的,像只缠人的小狐狸,一时间舍不得睁眼。就想和你这么躺着。”

楚渐江嘟嘟着嘴,一副撒娇卖萌的样子。

怎么生了一场病,人倒是还小了好几岁,像个孩子似的。

莫不是坏了脑子,开始放飞自我了?

“行,那咱们就躺着。”我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却一愣,呆呆地望着我。

“不起来了。”我掀开被子罩住我们两个,搂着他的胳膊,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我们不说一句话,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人常道,天有不测风云,可我想,如若我是天该有多好,这样定能佑他一世平安,再不受这病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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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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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广寒宫的玉兔,本职工作是帮忙捣药,偶尔兼职演员去演戏。我又回到了广寒宫,仍在吴刚要砍的那棵桂花树下捣药,吴刚砍了几载又几载,那棵树还是如初,我捣药究竟要捣几年才能忘记唐僧给我带来的那场劫。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抹平一切,可是我住在天上啊喂,谁知道今夕何夕啊! “兔兔!兔兔啊!兔兔!”一大早嫦娥姐就一阵嚎叫。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在她去看过天官业绩达标榜之后,准得嗷嗷叫,不管通过没通过。我

帝冢

“您还是公主的时候,曾对臣说过四个字——柔情傲骨。臣会辅佐您,此生绝无二心。” 临光十七年夏,赵燕成十四岁。 国子监散学后,还梳着垂鬟的少女燕成仍留在学堂,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着“以和为贵”。 “殿下今日又是因为什么事被先生罚了?”略带叹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燕成侧头看去,便看到一双潋滟的眼眸悠悠向她一睐——是顾且阳。 顾且阳是国子监最年轻的博士,只因虚长她八岁,她便一直不肯叫他先生,只以哥哥

阴帅那些事

鬼节那天,一些恶鬼趁管理松懈,逃出了鬼门关,而黑白无常奉命追捕恶鬼 漆黑的山脚下,一阵黑风吹过,凝聚出两道实体。 “这方圆百里,就这阴气最大,”其中一人道。 “看来,还不少,你通知阿傍一声,多带点人来,抓了他们,“酆都城”那边还能再多宽限几天”另一个道。 山脚下这二人正是十大阴帅之一“黑白无常”前段时间七月十五“鬼节”导致十八层地狱一些“恶鬼”趁管理松懈,逃了出来。 而那天在鬼门关当差的正是黑白无

女妖

言罢风沙翻涌,如深海漩涡般将人卷入,待风沙停歇,原地已然空空如也。 传说,边境之南的沙漠深处,住着一只女妖。 女妖法力高强,能生人肉、活白骨,起死回生,但又性格乖戾,喜食人心。 时有商旅在风沙中迷路,漫天黄沙中隐约传来鼓声阵阵,先是如珠石掉落玉盘之声,随后愈发紧凑,响若雷霆震天,有喑哑女声循鼓而来,温温柔柔,却将那震天鼓声轻易盖过。 “公子的心跳真好听呢……味道,一定不错。” 言罢风沙翻涌,如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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