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一个人死后,若是不能了断自己生前的执念,便入不了轮回,也不能投胎转世;日子一久,执念便会重回人世间,永生永世的徘徊在生出执念的地方,直到执念彻底消除。
我好像,一直在这里,等着一个人,可我,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红色的枫叶离开树枝,慢慢飘落于地,河边的小亭子里,坐着一个靠在柱子旁,半眯着双眼的白衣女子,微风吹动着她的发梢,潺潺的流水如同一曲安神,着一身金色盔甲的男子,慢慢向女子走来,女子的眉头微微一皱,一滴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下来。
“思君,我来接你了,我带你回家。”靠在柱子旁的女子猛的睁开双眼,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周围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此时的亭中,多了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
女子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冰冰凉凉的,没有泪水,亦无那人。
“差一点,就看到了。”女子苦笑着,慢慢放下手。
一直看着河面的男子,听到声音后,缓缓转身过来,看着已经起身的女子,轻声道:“姑娘睡在此处,就不怕着凉吗?”
“嗯?公子,是在同我说话?”女子指着自己,不确定的问道。
男子看了看四周,轻笑着打趣道:“难道这里,除了姑娘以外,还有旁人?”
“没,只是许久,没人同我说过话了,让公子见笑了。”女子上前,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难过。
“是,吗?”男子抬起眼眸,看着女子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公子可是在等谁?”女子看着天边的白鹤神情有些恍惚的问道。
“等一个故人。”男子转身过来,走到女子身旁。
“那你,等到了吗?”女子伸出手,一片枫叶轻轻飘落于她的手掌之中。
男子扭过头看着女子,微微颤抖的手慢慢抬起,声音有些哽咽道:“等到了。”
女子看着手掌中的枫叶,轻笑道:“那还真是幸运呢,不像我,等的时间太久了,我都不记得,自己等的人,是谁了。”
男子身体一僵,缓缓抬起的手,突然停下了,微风拂过,枫叶飘落在河中,女子收回手,扭过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的眼眶微微泛红,只见他缓缓放下手来,看着女子的双眸苦笑道:“我终是,来迟了。”
“来迟了?公子何出此言啊?”
男子扭过头看向别处,缓缓开口道:“姑娘说,不记得自己等的人是谁了,那可还记得,自己等了多久?”
“等了多久?”女子徘徊在亭中,看着亭外红了叶的枫树道:“嗯,许是一年,两年?又或是,十年?呵,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人说,让我在这里等着他,他会接我回家。”
“回家。”男子喃喃自语,眼眶瞬间便湿润了。
“对,回家,不过,说来也可笑,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不知,我等的那个人,他到底有没有来。”女子自嘲道,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等的人是谁,却唯独,只记住了一句没用的话。
“既然都忘了,那你为何,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着那个人?”男子的手渐渐握紧。
女子靠在柱子旁坐下道:“许是因为那句话,心有不甘,所以一定要等到那个人吧,不过,我倒是对公子的事很好奇,也不知,小女子有没有荣幸,听公子讲讲,公子等的那位故人。”
阳光洒在女子的身上,衬的此情此景,如同画卷一般,男子抬起眼眸,看着天边,缓缓叹息道:“我本是当朝护国大将军,苏暮迟,而她,是当朝宰相之女,林思君。”
苏家本是书香门第之家,可到苏暮迟爷爷那辈时,朝堂的时局不稳,再加上边关的倭寇正屡屡进犯,所有人都说,国要亡了,而苏暮迟的爷爷,是当时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无心读圣贤书,更无心考取功名,大家都说,苏家这一代,怕是要毁在他的手中。
可偏偏,这样一个纨绔子弟,竟在这种时候,背着家中长辈,悄悄去了军中,那时,军中的士兵死伤无数,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苏暮迟的爷爷一去,便直接上了战场。
本以为苏暮迟的爷爷年轻气盛,什么都不会,此去战场,定是回不来了,却不曾想,这一去,竟一战成名,苏暮迟的爷爷战胜归来,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此后,苏家,便成了名将世家。
林思君虽是宰相之女,可她却是庶出,母亲只是宰相府上的一个丫鬟,因不甘屈于人下,便使了手段,怀上了宰相的骨肉,宰相虽恨那丫鬟,可又不忍迁怒于她腹中的孩子,便将此事就此作罢。
本以为那丫鬟从此以后会安分守己,却不料那丫鬟竟想着母凭子贵,孩子诞生之时,那丫鬟见自己生的是个女孩,竟狠下心想将那孩子掐死在襁褓之中,若不是当时宰相夫人去看望她,恐怕那孩子就被掐死了。
宰相得知此事之后,一怒之下将那丫鬟处死,当时,宰相夫人很想要个女儿,可她连着两胎都是男孩,便想着将那丫鬟的孩子接过来自己养,宰相宠爱夫人至极,自然就允了此事。
林思君在宰相夫人的宠爱下慢慢长大,很快便到了婚配的年纪,在外人看来,林思君是有名的才女,谁能娶到她,那是谁的福分,可在宰相一家人的眼里看来,林思君可是个,调皮捣蛋,不让人省心的主。
那是苏暮迟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林思君为了躲避与那些家财万贯的公子见面,不得不躲进万花楼,而苏暮迟,则是为了躲避郡主。
当时的苏暮迟衣衫不整的冲进房间,见到林思君,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里屋,林思君以为他的登徒浪子,大叫一声,此时,郡主已推开了房门,苏暮迟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把将林思君按在了床上,郡主冲进里屋,见到这副场景,哪还顾得上去看那男子是不是苏暮迟,只是大叫一声,然后慌乱的跑掉。
郡主走后,林思君扇了苏暮迟一巴掌,骂了一句登徒浪子,随后离开了万花楼,身为宰相之女,此事有关她的清誉,自然是不可泄露出去半分的,林思君回去后,只求此生,再也不要见到那人。
时隔一月,苏家设宴为苏暮迟的爷爷贺寿,实则,却是为了给苏暮迟物色一位千金,宰相受邀带着夫人和林思君前去,宴席上,苏暮迟一眼便认出了林思君是当日打自己的那名女子,而林思君却未将他认出。
宴席开始后,苏暮迟的爷爷便提及苏暮迟已到婚配年纪,宴席上的各位千金见到苏暮迟后,都不仅芳心暗许,唯独林思君,一直沉迷于宴席上的糕点,并未去瞧苏暮迟半眼,苏暮迟的爷爷见苏暮迟一直盯着林思君,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让林思君和苏暮迟单独待在了一处。
为了让自己的孙儿早日拿下林思君,苏暮迟的爷爷可所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撮合他们俩,这一来二去,从互相的仇视威胁,到爱慕心许,一年后,两人便订了亲,可就在他们快要成亲的前一晚,皇上突然下旨派苏暮迟去边关抵御外敌,苏暮迟这一走,便是五年。
苏暮迟战胜归来回京复命后,便去找林思君,可宰相却告诉苏暮迟,在苏暮迟出征后的第二年,城中突然爆发瘟疫,林思君不幸沾染,病逝了。
苏暮迟不相信林思君会抛下自己,说什么也要找到她,可在瘟疫中病逝之人,尸体都是要火化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朝中此时,太子之位的争斗,可所谓是人尽皆知,苏家是世代名将之家,手握兵权,想争这太子之位,自是要拉拢苏暮迟和苏家。
苏暮迟一心只想着找到林思君,不肯为任何人出力,这番举动,引来了几位皇子的不满,不出一月,苏暮迟就被陷害入狱,秋后问斩,若不是当时苏家倾尽一切,力保苏暮迟,苏家,便断后了。
为了远离朝堂纷争,苏家搬去了一个隐秘的山间村庄,从此不问世事,日子一久,苏暮迟也就渐渐接受了林思君病逝的事实,另娶了别人为妻。
后来,苏暮迟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若是死去的人,执念够深,便会回到她最舍不得离开的地方,所以每年中秋,他都会来到这望月河,寄托自己对她的相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她,不曾想,今日见她,本是一件开心的事,可她,好像却忘了自己。
“十三年了,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苏暮迟来到林思君身旁,抬起手,将她的秀发置于耳后。
“你走之前,说过的,让我在这里等你,你带我一起回家,回家后,我们就成亲,你说过的。”林思君扭过头来看向苏暮迟,不知是在何时,红了眼眶。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不曾想,等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执念就到了尽头。”林思君缓缓抬起手来,只见她的身体,渐渐变的透明。
“不,不要。”苏暮迟紧紧的抱着林思君,声音嘶哑的哭喊道。
“我终是,等到你了。”熟睡在亭中的白衣女子猛的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放下手之际,掌中满是泪水。
“姑娘睡在此处,就不怕着凉吗?梦中一直哭喊着暮迟,想必,是姑娘的心上人吧。”
布衣男子走到女子身旁,拿出一张白色的手帕轻轻替女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们都说你战死沙场了。”
“姑娘可是在同我说话?许久没人同我说过话了,让姑娘见笑了,来这里的,都是为了等人,不知,姑娘在等谁?”
“等一个故人。”
“那你,等到了吗?”
“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