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缘起
一转眼,冷季过去了,等来的是温暖的初夏,睡了好大一觉的绮凰悠悠醒转。
绮凰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一个青衫少年站在自己脚下,仰头看着自己。
“凤凰花,真好看啊!”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春日里叮咚的清泉,他好看的眉微微蹙着,低下身子拔了拔绮凰身边的野草,然后将袍子一挥,就坐在了她的脚下,斜倚着她的躯干,拿出了一柄玉箫。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绮凰曾经无数次听到过。
可偏偏,这个人吹的时候,在绮凰的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之后的时日,绮凰总能见到那少年。
原来他叫周佩,是当今太子的伴读,也是这京城最出名的才子。
周佩经常带着一些文人在绮凰脚下聚会,一群年轻人喝酒吟诗,指点江山,满是书生意气。
绮凰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也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有生气过。
她看着脚下侃侃而谈的少年,少年的青衫随风摆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折扇,美不胜收。
她想着,等修成人身就好了,就可以坐在他身边,为他斟酒,陪他吟诗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生出了这样的情愫,于她而言,就是个劫数。
2.战事
又是不知几年光景,绮凰看着少年变成了青年,看着周佩从太子的伴读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当朝丞相。
依旧是在她脚下,俊美的男子依旧靠在她身上,只是目光里,多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唉,你说,这战事何时才能结束啊······前几日,我去了一趟边关,那边的百姓流离失所,连个饱饭也吃不上。”他轻叹了一声,用手摸了摸绮凰的躯干。
“小凤凰,你说······唉,罢了,你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他自嘲般笑了一声,起身走开了。
绮凰摆动着自己的身子,落下了一朵花,刚好落在周佩的肩上,周佩停了下来,转过头,冲着绮凰微微一笑。
绮凰神魂颠倒。
已经是秋日萧索,也是绮凰的第二季花期,绮凰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感觉到,心疼。
少年已经不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背影落寞,藏着数不尽的心事。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就能站在你身边了。
绮凰这样想着,至少,至少我可以陪着你,吟诗也好,听你说心事也好,只要在你的身边,就好。
3.义父
就这样,绮凰年复一年的陪着她的少年郎,看着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那个温柔的女子站在周佩的身边,秋日风凉,女子素手纤纤,为自己的夫郎披上披风。
有水珠从盛开的凤凰花上落下来,落在佳人的手背上,绮凰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但是她还是盼着能够成为一个人,能够站在周佩的身边。
奈何绮凰修行尚浅,待她修成人身的时候,周佩已经是年近不惑。
彼时两国交战,他作为丞相亲自领军,方才归来。
他见到绮凰的时候,她刚从小乞丐那儿借来衣服,在自己的本体旁边试穿。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却愣住了。
他并不是很大年纪,却已经隐隐有了白发,脸上也满是风霜。
原来岁月对人类来说,是这般可怖的东西。
但是这个人是他啊,是绮凰拼命努力修行,想要站在他身边的人啊!
他走过来,拍了拍凤凰花的躯干,笑笑:“小凤凰,我回来了。”
然后把目光转向绮凰。她分明看到了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不由为自己现在这副皮箱沾沾自喜。
“小姑娘,你没有家吗?”男子的声音温柔,眼神里面,是那种对苍生的悲悯。
后来,绮凰就跟着他,进了丞相府。
周佩的婚事是圣上钦点的,如今已经成婚数年,家中的孩子,也快十岁了。
他带绮凰上了家宴,她如愿以偿坐在他的身边斟酒,却唤他一声,义父。
4.和亲
作为丞相府的大小姐,周佩为绮凰请了先生,专门教她习文断字。
其实这些东西,绮凰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听会了不少,学起来倒也容易。
绮凰学习诗书,学习歌舞,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说话走路。
义父喜欢,绮凰就拼命的学,学到最好。
周佩每日回来,都会亲自考察绮凰的学业。见她学的很好,就会满意的冲着她笑。
他带着她来他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凤凰木下,给她讲自己忧心的家事国事。
她对着他欠身一拜,说愿意为他分忧解难。
那是绮凰最幸福的三年。
他看绮凰的眼神,满是慈爱,和她尚且是一棵树的时候,竟然有几分相似。
是啊,那种感情叫做慈爱,没有绮凰想要的风花雪月。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只是那样的眼神,即便绮凰看不懂,也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那是愧疚。
当他将绮凰叫到身边,说,让她去敌国和亲的时候,绮凰第一次感受属于人的心痛。
他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的国家已经疲惫,现在需要一些年月,好好调整一下。
对方的太子如今正好到了成婚的年纪,送丞相之女去和亲,是最好不过的。
她愣了好久,终是出声:“义父是要女儿做内应,为您传递消息吗?”
她看到她心爱男子慈爱的看着自己,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一直被我秘密养在家中。如今,圣上让你以公主的身份和亲,对方定会查你的身份,你,小心行事就好。实在难办的时候,在那边过好你的生活就好。”
可是,她化形成人,来到这世上,本就是来到他的身边,不在他身边,又怎么叫,过好自己的生活?
丞相嫁女,可见求和的心有多真诚。
用一个女子,换一方百姓安宁,他就可以少忧心一些。
这是绮凰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最终,绮凰含笑应允,他握着绮凰的手冰凉,说会为绮凰准备最好的嫁妆。
5.十里红妆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凤凰木下,和她酣畅对饮。
他说,这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呆的地方。
他说,他喜欢凤凰花开的样子,美的像是展翼的蝶。
他给她讲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事,讲他的抱负和忧患,一点一滴,终是靠在树下睡着了。
夜凉如水,绮凰的唇落在他有些冷的薄唇上,吻得温柔缱绻。
她说,周佩,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
绮凰终是穿上人类的嫁衣,凤冠霞帔,美不胜收。
她的义母,朝中真正的长公主,亲自将一对金钗戴在她的头上。
钗头凤,钗头凤,终究是拆散了她和她喜欢了数年的男子。
义母说,这是义父亲手为她准备的嫁妆。
她恍然间想起,他教她读诗的时候,说簪子是送给心爱的人的,而钗,本就是一别两宽的意思。
或许,昨夜的他,根本没有睡着吧!
对于他来讲,义女对自己的义父动心,那该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她,明明更早就认识了他;她本就不是人类,不必守着人类所谓的伦常,她心悦他,从多年前凤凰花开,青衫少年靠在她身上,奏出那首古曲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之前身旁的小花妖告诉她,修行不易,最难渡的,是这人间的情劫。
她想着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像传说中的白娘娘和那姓许的书生一般。
可兜兜转转,她的情劫,不过是一场荒芜的笑话。
送嫁的人里面,没有周佩的身影。
喜娘规规矩矩的站在轿子前面,唤她一声,公主。
他给她最体面的嫁妆,十里红妆,场面非凡。
那不只是给了她颜面,更是代表了这个国家的颜面。
6.他乡
夫君对绮凰倒是很好,但是绮凰始终记得,自己是为了他而来的。
后来,绮凰的夫君变了心,娶了几个大臣的女儿,但是跟绮凰,也算是相敬如宾。
绮凰时不时将一些书信送出去,但是都杳无音信,时间久了,她想起周佩曾经说,让她远嫁,已经是对她不住,不用再为他做什么了。
他让她学习女儿家的东西,只是为了让她嫁人之后,能够有该有的体面。
但是她日复一日的抄诗念字,却是为了能够坐在他的身侧,侃侃而谈。
这些,从她踏上远嫁的花轿,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后来,她终究见了他一次,最后一次。
周佩作为使节,来到绮凰所在的离国出使。
彼时,绮凰已经是离国的贵妃,她和夫君坐在高高的台上,看着那人冲着他们躬身一礼。
他的年纪更大了,白发也更多了,她甚至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当年那青衫少年的影子。
天子给了他们父女独处的机会,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碧玉簪子,说:“你出嫁那天,我有事耽搁了,没能来送你,如今终于得以见面,就把这迟来的礼物送给你吧!”
绮凰接过碧玉簪,有一瞬间的失神,恍然间想起来,多年前,义母亲手为自己戴上的钗。
她想,那日他与她的临别,那安静温婉的女子,终究是看到了。
所以,她替他,绝了绮凰的心思。
其实这么些年,绮凰的心里已经想明白了。
从她化身成人,而他却是她的义父那天开始。她那点心思,就已经再也没有可能。
他对她,是慈爱,是歉疚,却没有她想要的儿女相思。
还好,她远走了,再也不用每天忍受这样的折磨,她可以在无人处,悄悄的喜欢她的少年郎。
7.陨落
后来,关于他的消息,她只能从下人那里听到只言片语。
她们说,周丞相一生殚精竭虑,却在晚年,遭受皇帝的怀疑,差点背上谋反的罪名。
后来的后来,周丞相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丞相,所有的权利都被架空了。
绮凰听着这些,实在理解不了,当初一起读书,一起打天下,惺惺相惜的君臣情谊,怎么到最后就成了这样子。
他说他会守护好他们的国,他做到了;可是那天子说会一生对他深信不疑,终究是没有做到。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绮凰的身体越来越弱,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本体少浇了水,不如以前了。
是不是·····他不再去看凤凰花了。
她再听到他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朝堂上,他被佞臣诬陷,最终,以死明志。
消息传来的时候,绮凰的丈夫喜形于色,就此对她也彻底冷落下来。
所以,后来,贵妃宫里烧了一把火,直到成了灰,才被人发现。
8.缘灭
周佩离世不久,他最喜欢的凤凰花在一夕之间开的火红,却也在热烈的盛开之后,彻底枯萎。
而他远嫁异国的养女得知消息后,在一场火灾中,香消玉殒。
茶余饭后,人们说,那姑娘,对丞相一定不只是父女情深。
绮凰回来了,但是妖力受损,估计要沉睡很多年了。
她那个夫君,很快就会率领离国的军队打进来,现在他的国,没有了他,恐怕再难撑下去。
她和他的梦,都该醒了。
说到底,她和他,缘起缘灭,终究不过是彼此的过客。
绮凰沉沉睡去之前,依稀看到,青衫少年手执玉箫,冲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