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空和大海在夕阳西下的融合,之前是交替,交换,彼此最远也最近。天空倒映在海面上,天空也染上了海洋的蓝,尔后……”
作者丨谢丹儒
1
爱情真是件麻烦的事儿。有时候,他这样抱怨。更多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既不抱怨,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一种人,似乎天然带有吸引力。如此特别,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异类,也如此超然。超然这个概念,是陈萍提出来的。或者说,她以为是这样。
对于陈萍来说,如果他是火,那她便甘愿化为他的飞蛾,飞蛾扑火。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知出处,像极了网络上曾经盛行的一首专辑名字《不具名的恋爱》。第一眼看到这句话,他便喜欢上了。
似乎是宣告已经有人在纠缠他,似乎他正处于情感的漩涡无法自拔,似乎他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等待着被发现,他的签名里就这样一句话,简简单单,神神秘秘,冷冷冰冰。
陈萍轻轻双击他的头像,有点不太确定,仔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像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朵云。一朵硕大的云,旁边的蓝就一点点,也是这一点点促使她作出了这个动作。而这个重大发现,也促使她完美错过喝咖啡的最好时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发现可比咖啡能提神多了。
咖啡凉了就变得不像咖啡了,而像是冷饮。陈萍素来对冷饮就有种天然的排斥。
倒掉咖啡,重新手磨一杯。打开密封袋,咖啡豆的香在空气中飘散出来,风中的甜,发酵的酸,咖啡豆的香,她静静地站定,陶醉其中。在杯子里加入些许烈酒,将磨好的咖啡倒入,搅拌均匀,加两块方糖,冲入刚烧开的开水,再搅拌,静等沉淀,一分钟后就可以饮用了。
这是她一贯的喝法。浓烈,苦与甜,醇厚也温热,滚浪般的热气袅袅,咖啡表层丝丝缕缕游丝……喝咖啡是享受的,如同在读一个诗人的情感,需要安静,细品,以及融入情感。
在咖啡中加入烈酒的喝法是从书中看到的,若是按照她以前的喝法,就该是加入蜂蜜而绝不会是烈酒。虽然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也开始偷偷饮酒,但那时更多的是出于猎奇的冲动,而且,绝大多数人第一次喝酒所选择的也绝不会是烈酒。
可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尝试,却好像天生就该如此,本该如此。
于是,陈萍理所当然地替换了原来的喝法,并且自此之后也都这么喝。这是属于她的一个小“秘密”。秘密一词,不言而喻。
喝咖啡时,她不做任何事。任何事既不值得做,也不应该做,更不需要去做。没价值,没意思,没意义。
喝完咖啡,重新回到电脑桌前,电脑屏幕上那个头像被放大数倍,一直挂着。一朵硕大到几近虚无的云,她突发奇想,这会不会也是他的秘密?
“一朵云?”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静谧房间里响起,格外清脆。声音中似乎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每一次敲击就是一次释放,敲击密集也就意味着情绪汹涌。
“一朵云”显然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2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处理搬家的琐事。他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仅有的那些东西也挺费时间的。
他有好几箱子的书籍,十几个杯子,以及一台笔记本。衣物还是前几年的,有些破旧了,但不多,一个行李箱完全足够。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但搬家还是很麻烦,主要是那十几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杯子,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这算是他少有的想要好好珍惜的东西了。
这些杯子来自天南地北,大街小巷,颜色材质也大不相同,釉蓝的陶,米白的瓷,土地色的瓦,琉璃般剔透的玻璃,或丝丝缕缕的玉,或古老做旧的铜……他确实需要这么多的杯子,既需要也喜欢。喜欢一种纯粹,一种简单。
红酒杯、香槟杯、啤酒杯、白酒杯、茶杯、咖啡杯,还有专门喝饮料的、喝白开水的,以及喝一些“混合液体”的杯子,分门别类,他每一个都记得很清楚,从未出错过。
书倒还好,如果从装卸来说,确实简单,找几个大的纸箱子一装基本完事儿。然而,在他这儿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将它们分类好,按市场的规律或依据喜欢程度进行排序。哲学、散文、诗集、小说、美学、文学……其中,大部分的书籍他都没读完。
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随便翻翻,兴味到时,拿起书就读。无酒也行,无烟也勉强可以接受,就这种,但“干读”不行。一般情况,他喝咖啡。他是那种把咖啡当水喝的人。
有咖啡,就可以没日没夜的看书了。不知疲倦,不知苦与甜,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也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
关于买书,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不像一般人买了很多书若是没读便会产生负罪感,他不会。他认为,买书读了是读书人,买书不读是慈善家,都好。他甚至还觉得,每个愿意花点钱买本书的人都应该买上一两本,因为很有可能正是这些买了没有读的书让很多书店活了下来。
书店,是他的第二个家。别人往往是三点一线,到他这只有两点一线,出租屋和书店。这就是他以前生活的大部分了。枯燥也丰富,单调也丰盈,现实但更注重精神世界。
这次搬家是突然的决定。但也可能并非那么突然。更多的“突然”不过是疏于觉察,故而作出武断的判断所得出的结论。这方面,他不愿意深究。
搬家花了他将近一天的时间,搬到新的房子,他也只是简单的铺陈了一下床铺,其他的原封不动。他常常被一种感觉纠缠不休,似乎无形中有一股深深的疲倦,疲惫不堪,心累,累到虚脱。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他便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他也不去深想,累了就睡觉。
不过,在睡觉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房东,找对方要了一个宽带账号。这一点在租房子之前就和房东打过招呼了,虽然说比自己拉宽带贵了20块钱,但房子是满意的,而且房东还明确表示不允许私自拉宽带。他也就没太在意。
很快,房东将账号密码发了过来。
3
他先睡了一会儿。
在凌晨三点左右的时间,口渴了。
他冲了一壶咖啡,在等待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趁着这个空档他将网络连好。然而,就在他习惯性登录自己的账号,在输到密码的最后一位字母时,他停了下来。
不记得是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他便停住了。
删掉密码,退出账号,关上电脑。他呆了一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骤然间,他起身离开了电脑桌旁,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着咖啡,他来到阳台。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个阳台了。
阳台距离主街道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底下是同样热闹非凡的小巷子,他最初来到这里也是看中它的闹。一个人待久了,有时未免会产生这种的心理,想突然的亲近一下生活,旁观他人的生活。
此时的小巷子很是冷清,被巷子边上住客房间里的灯光照着,街道的轮廓若隐若现。他浅尝一口咖啡,并不急着吞咽下去,似乎在回味它的苦涩,又似乎在眷恋入口瞬间的温热。他的目光投向了天空,漆黑一片的夜色,被笼罩下的灯光和建筑,如此疏离又如此亲近。他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忘记带烟了。
这样的时刻,他需要一根烟。人长大了似乎很多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内心的苦涩需要借助咖啡才能理所当然地皱眉,叹息声则需要借助抽烟的动作,吸和呼,缓缓呼出那一声叹息。烟就在客厅的桌子上,被随意地搁置在一旁,他并不想动。
他翕动着鼻子,发出两声极为短促的吸气声,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咖啡已经过了最好喝的时刻,介于微凉和微热,苦涩下沉,浮在最上面的一层味道寡淡如清水。
他习惯了咖啡不加糖,特浓的速溶咖啡对他而言,它唯一的价值便是那早已习惯并逐渐变得寡淡的苦。有时,他会多添两勺咖啡,以加深它的苦。生活中的饮食男女,大抵如此。在生活、工作、婚姻、家庭方面扮演着,于饮食中潜藏表达。饮食便是生活,便是自己。
一口气将早已凉透的咖啡灌入口中,腮帮瞬间被撑得鼓鼓的,咖啡在嘴里绕了一圈,充分感受之后,一饮而尽。这个动作很容易让人想到漱口。漱口是充分清洁,咖啡则是充分感受。
一瞬间,苦从味的知觉上升到灵魂的共颤,身体不自觉颤抖。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一溜而过,风带走了身体的敏感,他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心情平静。
4
心情莫名,脸上一阵燥热,这里面深藏着一颗委屈的心。
隐而不发并非什么事也没发生,内心的感受和表达之间隔着一具皮囊,这具皮囊的韧性早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扼杀了。如今,也只剩下这浅浅的痕迹,脸上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但这种感觉无法自欺,她深知,并且深陷其里。
陈萍在卫生间用冷水泼脸,一次又一次,精致的妆容被化开,水滴从脸颊流下,在盆里汇集,呈现出一种支离和颓败的灿烂。像极了故事里悲剧的落幕,华丽又暗含涌动的缄默。郁结横生,郁结在水中氲散开来。
手指在水龙头下的开关键处重重地按下,盆中的水立马呈现出一个漩涡,漩涡消失,盆的边缘处水停留的痕迹浅浅搁浅。她伸出手将它抹干净,然而,新的痕迹又徒生。她用力地搓,但很快新的痕迹又长了出来,再擦,依旧如此。
终于,陈萍累了。累了也就放手了,任留那浅浅的痕迹残留。
不过,经此一遭,她的心情也好多了。
再次回到电脑桌前,屏幕里是编辑刚发过来的信息,编辑那边给出的反馈语焉不详。恰恰是这种语焉不详,最容易代入,也最戳中要害。心中又泛起一股无力感。
问题反反复复,状态时好时坏,修修改改,总不满意。自己最喜欢的,往往是对方所不喜的。她也曾力图解释,期许着理解,然而换来的除了冷冰冰的几句话,再无其他。
先改了再说。别想太多。慢慢来别着急。总是这几句。
前几篇推送的文章颇受争议,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她当时挺想跟对方聊一聊的,但对方只回了一句“别理他们,写你自己的就好。”
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叫写自己的?我可以写自己的吗?”
陈萍终究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只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好的”。结束了对话。
她需要编辑的帮助,需要对方的指导,需要这份工作。这是她谋生的需要,更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写作,选择一个编辑,选择一个平台,选择一种生活方式。选择了这样一种选择,也就意味着其他的选择将与她拉开距离,再也与她无关。
这就像选择了道路的起点,其实也就相当于选择了道路所到的地方。现在只是还在路上而已。
陈萍强忍着要流泪的冲动,大脑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关于刚被打回来的稿子。怎么删减,结构是否需要调整,细节部分是否有遗漏,重点应该是哪部分,读者期待的是哪种类型,标题、开头的第一句话、冲突、悬念……
她的手飞快敲击键盘,一个又一个的字符源源不断浮现在脑海,同时电脑屏幕上同步显示。不断调整、修改、推翻,然后重塑。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也从文字中得到了释放。
她有一种预感,这篇肯定过。她相信自己的预感,预感也从不欺她。
果然,不一会儿,编辑发来一句“OK”。
陈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离开桌子,走到厨房,拿起一旁的咖啡,打开密封袋,将一颗颗的咖啡豆倒入咖啡机,轻轻摇动。很快,咖啡的芬香飘落整个房间,也进入心房。
美好的一天,从这一刻正式开启。
5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被窝上面,被子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上好的棉花胚胎,被单是粉红色的,被子上还残留着阳光暴晒后的味道,网上说这是螨虫的“尸体”发出的味道。最初得知这个信息之后,陈萍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这么躺着。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自己就想通了:如果从科学的角度,人的组成结构还是细胞呢,人的身体可比这些脏多了,那么多的细菌,那么多的病毒,那么多的抗体,那么多的心智或身体的“残疾”,何况人们需要这些才能够生存下来。它们是寄生,更是共生,剥离也就意味着消失。
陈萍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展着自己的手臂,摆成一副“火”的姿势。一使劲儿,手撞到了某个坚硬的物品,脑袋微侧,是枕边书《告别薇安》,作者安妮宝贝。她选择写作这条路,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安妮宝贝。当然,现在她已经改名“庆山”了。
陈萍探出手将那本书挪了过来,已经很久没有再读过这本书。她也只依稀记得林和薇安之间的一些交谈。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她已经忘了。
再次翻开这本书,她的内心依旧被刺痛了一下,像是一根针一根刺早已穿进了肉里,轻轻一碰便剧痛难忍。
她读得很慢,逐字逐句,细细揣摩。如果说,过去她是在读故事,那么现在,她看的就是作者怎么处理这个故事了。
《告别薇安》的篇幅并不算长,但她依旧读了很长一段时间。等读完的时候,放在床头柜的闹钟时间显示凌晨4点。
《告别薇安》的故事是悲伤的,很多现在不允许出现的字眼,很多破碎支离的情绪,完整的情感也只有在“乔”那儿看得分明,“林”说的百分之十的爱情是伤感的。至于薇安、Vivian,她们的出现对于林来说,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从林决定告别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就像他出国前抽出一天的时间去了薇安的城市,那不过是将情感交代回它原来的位置罢了。自此,花开两朵,各自离散。再见,薇安。
凌晨五点,就在陈萍打算入睡的时刻,电脑发出一阵“滴滴”的声音。
“一片海。”
她紧盯着屏幕对话框的那句话。很多人都以为那是“山”,是森林,是被云雾笼罩的森林。也曾有人认为那是天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片海,确实是海,一片蔚蓝的大海。但她从来没有跟谁解释过,这同样是她的一个秘密,另一个小“秘密”。
秘密被戳穿,她内心的湖水泛起丝丝涟漪,很轻微的波动。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并确定无疑。
“雨是云的眼泪?”
“大海是地球的眼泪。”
一个是问,但问是确定;一个是陈述,陈述中蕴含着不确定。像猜谜,像破题,像一场游戏的博弈。他们的对话就这样进行着。
6
他不记得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
他的记忆历来不错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那么也应该会有所印象的。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一片空白,除了那句“一朵云?”
可接下来的对话,他惊讶了。如果“一朵云”是他设计的破绽,那么“雨是云的眼泪”又算什么。他确定无疑,这绝对不会是自己暴露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她也这么想,或者,她站在更高的地方。
但很快,他又否认了后者的可能性。在哲学领域摸打滚爬多年,他有绝对的自信,在思想境界能超越自己的,屈指可数。
这事发生的突然。原本他是打算将自己空间的东西删除后就卸载的。他需要给过去,也给现在一个交代。他需要这样做一次告别。告别,也可能是永别。
他已经打算重新生活了。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从此与文字、文学再无关联的人。彻彻底底做一个生活在地表的平凡人。甚至,他连告别信都写好了。
说到底,还是太寂寞了。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写作、参禅、证悟,最终也只得出一个“人生不过是从一种不确定走向一种更不确定”的结果。确定性,有限性,无常变化,自然法则。一个人,没有同类。
当她第二句话弹出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
看了一眼刚搅拌过的咖啡,热气氤氲。透过热气,他似乎正看见属于咖啡的苦正慢慢沉淀的过程。他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放下,继续敲击键盘,键盘声几近于无。
他们探讨世界的夜与黑,一个感觉包裹一种感觉,一个概念推向另一个概念,他们既像在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段段长篇大论,一句句言简意赅,或长或短,像诗,像散文,结合起来又像是小说。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他们都在自己的方式向对方展开自己。字里行间,没有“觉得、知道、明白、懂得、相信、想要、记得、想象、欲求、爱与恨、是和有”的字眼,他们不需要通过这些去标榜自己的存在。文字就是自己,本真和无我。
他看见了她的世界,如沙漠中的花朵,呈现出来坚韧的生命,丰沛的情感,感人的热情,温柔如水。他认定,对方是个女的。尽管她的头像不像,昵称不像,哪怕资料的性别也是男的,他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们聊诗歌,散文,作家,趣事,唯独不谈生活。他们就像是两个没有生活的人。他们都是孤岛。然后,发生地壳运动或遭遇冰川融化,又或火山爆发,于是,两座岛屿发生了碰撞,并紧密相连。他们也就不需要生活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素未谋面,却仿若相识已久。
就像电影《怦然心动》里的台词:“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兴许就是这样,真如此。他在心中默想,嘴角挂起好看的弧形,浅笑着。
7
第二天,他犹豫了。
在生活与文学之间,这个原本已经不再是困扰的问题再次成为主要问题。可能是她的出现,也可能对之前的思虑不再坚定。如果说之前犹豫是因为寂寞,现在她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但是自问,这真的就够了吗?也许还需要参考。
临近十点的时候,他走出家门,穿过热闹的小巷,漫步繁华的主街道,挤上偏僻的地铁站,不紧不慢,看地图,确定方向,找到目标。他来到一座高楼大厦面前,一仰头,一股窒息感和压迫感无形中占据内心。
他迟疑了片刻,终是迈出了脚步。似乎有人在看他,他隐隐也觉察到自己与周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兴许是三年前的衣服,兴许是传统到老套的发型。他并没有理会。
注重灵魂修炼的人同样看不懂他们:衣着华丽却是通过宝贵的时间来交易,对灵魂的无视从空洞的眼神到麻木的表情,从冷淡的交谈到用后即弃的新“奴性”,浅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一个奢华浪费的年代,人类需要那么多附庸品,是否正说明灵魂的空虚呢?
不过,他也理解,普通人以身外之物衡量命运的好坏,而有思想的人以自身来衡量。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在面试时,面试官对于浮名虚利的执念贯彻到言语,贫瘠的语言在叙述时往往都是剽窃别人的话语,而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正在试图克制它。
“说话技巧也是很锻炼人的,以后做生意也有用,总不能一直打工吧?”
“换个角度想,何尝不是,都在打工,为自己打工,服务他人,然后赚取自己所得。”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既成就自己,也帮助他人,实现价值转换。”
似乎这段话激怒了对方,隐忍和克制的内心使得对方的表情显得狰狞异常。不过,兴许正是他所说的锻炼,让他保持了一丝的理智。
对方明显还在试图说服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并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换个角度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你听过‘5000定律’吗?最近我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方明显怔住了,怔怔的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给出解释。人们往往是这样,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期许着直接获取、破格获取。
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与对方对视,浅笑,然后在对方的愤怒中保持从容。他在等,等对方使用拙劣的技巧尽快结束这场面试。然后,他只需要配合就可以了。
让对方在某些方面自以为胜利了,这是他施舍给可怜人的一种方式。思想的矮人总是需要格外被照顾,矮化的人格更是如此。
果然,对方很快便提出了一些被称之为准则的东西:“工作时间是朝九晚六,单休,不过你知道的,销售这个岗位本身就是付出多少努力就收获相应的成果。”
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穿着,打扮得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是寒碜。身上大概唯一值钱的也就只有那套可能还是结婚时,或工作之初买的西服。他很想问一句,“你真这么认为吗?努力和收获的关系难道真这么简单?”
但他并没有这么去讲,而是说了句抱歉。然后,他假装遗憾地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面试到这一步,对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这也更加证明,他所说的锻炼的实质,他所认为的正确,是存在漏洞的。一个资深的主管,如果在某人尚未透露自己真实的需求前,自己就先沉不住气,讲一大堆自以为的正确,或相信的正确,这显然太拙劣,太偷懒,也太油腻了。
对方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是公司的硬性要求,然后表示自己的遗憾,面试就结束了。对方这种看似委婉的拒绝,是他所乐于接受的。
他在表示感谢之后,便离场了。
出了高楼,他笑了。他抽了一支烟,一股眩晕感传来,他嫣然一笑,他想起了那个名叫“苹果”的女孩。如果是她,她肯定能理解自己在笑什么。
虽然他没有明确问过她的职业,但从她展示的世界而言,她是活在理想中的。她的世界虽有动荡、不确定和迟疑,然而,理想主义者会进步的。
编者注:欢迎收看《短篇小说:爱情的一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