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心动
文/婆娑果
【楔子】
程皓是哭着跑回家的。甫一进家门,便跪坐在地,号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皓现下正是那种爱装成熟的造作年纪,即便膝盖磕得“秃噜皮”,也得爬起来拍一拍然后坚强地说声没关系。能惹哭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事,说少倒也不少。但按照程皓“男人泪腺便是底线”的说法,程昀断定,他弟刚刚至少遭遇了“刚买的冰激凌还没咬一口就掉地上”这种等级的大事。
程昀走过去,耐着性子从自己的零花钱里分出五块钱给他弟。他大方道:“拿去,再买一根。”
小破孩程皓很嫌弃把自己当小破孩看的哥哥,但他并不嫌弃那皱巴巴的五块钱。他把钱揣进随身斜跨的小包包里,然后继续号:“哥,你快下去帮帮Mata!”
【一】
Mata,马它,驼。
当初程皓哭着喊着要养宠物,孩子他爹怕小型宠物经不住人类幼崽的爱抚,便一狠心咬着后槽牙牵了只羊驼回来。程皓没见过这么大的宠物,盯着Mata,吓哭了。Mata看着程皓,居高临下地吐了好大一摊口水。程皓当时就止住了号叫,并掐腰“呸”了回去。
那是程昀第一次看到人类和羊驼吵架。
这天,他看到了第二次。
据程皓所说,这天他带着Mata下楼遛弯,路过的一个姐姐因为好奇停下来盯着Mata看了好一会儿。这原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无奈这个姐姐是个不讲礼貌的。她突然笑道:“这羊驼的毛是谁给剃的,可真丑!”
小羊驼可听不得这种话,也受不得这种委屈。蹄子一跺,“哒哒哒”地跑过去,然后就开始冲着姐姐吐口水。这位姐姐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反击。人和羊驼“呸呸呸”对骂了足足十分钟,竟是不分伯仲,甚至还能在他们的眼神里摸索到惺惺相惜。
然后,无耻的人类为了获得胜利开始作弊——她竟然喝水当作中场休息!
程皓想要劝架,但这种王者战局,显然不是他一届青铜可以加入的。被逼无奈,他只得回家请兄长出山。程昀听闻此讯,反手开窗从楼上往下看。他弟说得没错,Mata的确在和人吵架,而且……落了下风。
“欺人……羊太甚。”程昀抓过他妈浇花用的花洒就往楼下跑,准备帮着他家的羊驼一起用水“灌溉”对方。谁料等他跑出单元门时,“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个看起来至少是初中生,但心智明显刚刚上幼儿园的女生,蹲坐在花坛的石阶上懒懒地打着呵欠,而他家羊驼则依偎在她身旁,很乖,很顺,完全不像刚刚经历一场骂战。
还有,他得承认。他给Mata修的毛,的确是很难看。
程昀走过去,女生抬头看向他。
她很白,脸很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很乖巧。很难想象,这货刚刚顶着这张脸和一只羊驼激情互喷。
“你好……”程昀顿了顿,沉思半晌,“这只羊驼……是我家的。”
女生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子。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盯着程昀的脸。她试图平视他,但因为身高差只能仰视,这让她脸上的“六亲不认”看起来委实没什么气势。
女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踩着花坛的石阶往高处站了站。
可惜,依旧差了一大截。
她努力踮起脚跟,脑瓜顶总算是勉强能跟程昀的鼻子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程昀理解她的倔强,但这不影响程昀觉得她努力得让人感到心酸。
“那个……”程昀欲言又止,“我弟说……你和我家羊驼吵起来了?”
这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女生回头瞟了Mata一眼,冷哼道:“是它先吐我的。”
Mata站起来,相当配合地又吐了一口。
“喏,你看。”她一脸不屑,有理有据,“就是它先动手的。”
程昀不想给一只羊驼和一位看起来还不如羊驼聪明的女生断家务官司,他决定代替Mata说声对不起,然后让此事就此过去。谁料他弟突然跑了过来,指着女生大声喊道:“明明是你先说Mata丑的!”
女生满脸不屑:“难道我说错了?”
“诚然,我哥不但手残而且审美还有问题,但Mata是无辜的。”程皓攥着小拳头,面红耳赤据理力争,“要骂你骂我哥去,Mata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它!”
程昀:“……”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爸妈,当初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程家户口本上才多了程皓这个小破孩。
女生看向程昀,饶有兴趣:“这羊驼的毛,是你修的?”
程昀没办法否认,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女生笑出声来:“您这技术,像极了我爹。”
“您父亲是理发师?”
“嗯,差不多吧。”女生摸了摸下巴,“反正他最喜欢给人剃头了。”
她伸手,摸了摸Mata额头上的绒毛,贱嗖嗖地笑道:“丑八怪,我们和好吧!”
Mata:“呸!”
于是,人与羊驼第二次1V1正式拉开序幕。
程昀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选择拉着程皓躲远些。
【二】
程昀趴在桌子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昨天他经历了太多,身体心理受到了双层创伤。今早程皓又抢了他的包子,Mata还叼走了他的鞋。好不容易抢回鞋出了家门,结果发现自行车被人偷了。瑟瑟寒风中,他锁车的锁连着被卸得孤零零的轮子,在向他昭示着,这天不宜出门。
程昀的心,像揣了只羊驼,在“哒哒哒”地踹他。
早自习开始了好一会儿,班主任老徐才慢悠悠地推门进来。他手边还带着一个女生,几个爱凑热闹的同学已经看了过去。
程昀沉寂在“不宜出门”的恐惧中,完全没注意到讲台上的动静。
老徐干咳一声,开始介绍:“这是转校生,谢冬冬。废话我也懒得多说,你们自己相处去吧。”老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四下审视,自言自语,“我看看,你坐哪儿比较好呢?”
程昀懒懒地抬头,想要看看新同学是何方神圣。然后,他感觉有些肝疼。
这……这不是昨天和Mata吵架那货吗?
老徐指向程昀身边的空位:“你先坐那儿吧。”
程昀捂着胸口,有些心梗。
谢冬冬走过去,坐下,扭头看向程昀。
程昀勉强笑着主动打了招呼:“好……好巧……”
谢冬冬的眉心微皱:“你哪位?”
程昀:“你不记得我了?”
谢冬冬摸了摸耳垂,一脸“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的茫然。
程昀想:他的苦日子,应该还在后头呢。
那一天,程昀不由自主地搞起了人类观察。他会不自觉看向谢冬冬,没什么目的性,就是想多看两眼。
数学课,谢冬冬乖巧听课。
英语课,谢冬冬发音标准。
语文课,谢冬冬背诵流利……
程昀总觉事情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谢冬冬:“你有双胞胎姐妹吗?就长得跟你很像,但性格……比较活泼那种?”
“我是独生女。”谢冬冬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并向程昀投过去一个“你的很问题很奇怪”的眼神。
连续观察两天,程昀感觉自己多少有些神经衰弱。谢冬冬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和羊驼对骂的奇葩,但那天和Mata对骂的奇葩的确长了谢冬冬这张脸。
哦,他大抵是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吧。
没怎么睡好的程昀决定在体育课前去给自己买杯咖啡。
他拉开易拉罐从超市里走出来时,正巧看见谢冬冬鬼鬼祟祟向着与上课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程昀下意识地偷偷跟了过去。
谢冬冬直奔学校小树林后面的围墙走去。
学校的围墙上是有安装电网的,首先是为了保护在校学生们的安全,其次是防止学生逃课。谢冬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电网缺损的地方,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一看,就是逃课的老手了。
程昀正欲感叹“人不可貌相”时却他发现,谢冬冬挂在上面……下不来了。
她骑在墙上,两条腿先是很悠然自得地晃了晃,然后,逐渐抖成了筛子。
谢冬冬左看一眼,是学校外的自由,但是太高了,她下不去!
谢冬冬右看一眼,是学校内的安全……这么高,刚刚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绝望之际,谢冬冬看见了程昀。
她向他挥了挥手,激动间高呼“救命”。
程昀叹了口气,不得不走过去并示意谢冬冬赶紧闭嘴。
“你小点声,把老徐引来,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程昀往前走了两步,“我应该怎么帮你?把你……推下去?”
谢冬冬舔了舔后槽牙:“你……你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程昀抱着手肘,仰着下巴往上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谢冬冬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选择稍微接地气一点的办法。”
【三】
程昀想,一定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所以老天爷才会特意派了谢冬冬来惩罚自己。
饶是他现在半睁着一双死鱼眼,看起来一脸不耐烦。但谢冬冬还是丝毫不会看脸色的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觍着脸与他道:“你站稳些,千万别把我摔了!”
“为什么你逃课胡乱爬墙,最后下不来还得踩着我的肩膀?”程昀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你踩我的肩膀就算了……你能不能先把鞋脱了?你知不知道你这鞋底踩人有多疼?”
谢冬冬虽有求于人,但仍旧腰板笔直。她用理所应当的语气敷衍道:“你不知道我这鞋绑鞋带有多费劲,别吵,忍忍就过去了。”
程昀真想学着Mata,吐她一脸口水。
谢冬冬虽然嘴硬,但两条腿抖得特别实诚。程昀不用看都感受的到有个筛子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肩膀上抖来抖去。
“既然害怕,就不要学人家逃课翻墙!”程昀翻了个直冲天灵盖的白眼,“我说,你能不能快点?我这老腰还没被岁月压塌呢,倒是快被你踩折了!”
谢冬冬的小脚丫子又抖了抖:“我不是没经验吗?”
“我看你逃得挺熟练的……”
“实不相瞒,我从前的学校是有一个狗洞的……”谢冬冬隐晦道明“从前逃课都是钻狗洞”的事实,但语气依旧理直气壮,“翻墙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
终于,谢冬冬勇敢迈出了第二只脚,踩在了程昀的左肩上。
程昀那口被压着的气还没来得及喘匀,教导主任突然杀了出来。他老人家用自带扩音器的嗓子怒吼:“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程昀被吓得一个机灵,当即立定站好,双手指尖压在裤线上,一看就是军训时训出的好苗子。只是苦了谢冬冬,脚底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爬起来,和教导主任四目相对时,双方一齐愣了一下。然后,谢冬冬吸引了主任所有的注意力,程昀就这样被晾在一旁,无视了。
主任:“干什么呢你?”
谢冬冬:“我在测试学校围墙的安全性。”
主任:“但凡我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就不可能相信你这种鬼话!”
谢冬冬:“你也说了是但凡,所以我还是有试一试的必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主任捏着耳朵给拎走了。人走了好半晌,哀号声依旧在空气里回荡。程昀被晾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他反应过来这事和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体育课已经进入自由活动时间。有两个路过的同班男生发现了他,主动送上八卦:“看到谢冬冬了吗?被收拾得那叫一个惨。”
程昀干巴巴地吸了一口凉气:“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在小礼堂擦玻璃。”
程昀跑到了小礼堂,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小礼堂。可当他看到谢冬冬在吭哧吭哧擦玻璃时,他想明白了。
“啧啧,活该!”
哦,是的,他是特意跑来嘲笑她的。
虽然这个行为像神经病一样,但他感觉很爽!
谢冬冬倚在窗框上,风吹动她的刘海,卷起一丝倦怠与惬意。她并没有抱怨被迫劳动的意思,反而似乎很享受这种小礼堂独处的文艺。她抬头,盯着程昀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来帮我的吗?”
程昀:“当然不是。”
三分钟后,程昀站在窗台上,吭哧吭哧擦着上面的玻璃。谢冬冬站在下面,掐腰指挥:“左边一点,再上面一点?哎呀,够不到,你是不是有点矮?”
程昀咬牙:“因为我初中的时候就已经一米八五了,被人说矮,这还是第一次。”
谢冬冬没再说话,程昀听不到身后人的叽叽喳喳。他回头,发现谢冬冬已经跑去“摸鱼”了。她坐在礼堂舞台的钢琴凳上,把手指搭在钢琴毽上。然后,一巴掌狠狠拍下。钢琴发出有些刺耳的尖叫声。
程昀的耳朵受到伤害,将手里的抹布团成球向谢冬冬丢过去。谢冬冬歪着脑袋看着落在脚边的抹布,嘲讽道:“就你这水准,不去打篮球可惜了。”
“我是故意的好吗?如果我真的砸到你,你还不得把我从窗台上推下去!”程昀吼完,逐渐淡定,“就你弹钢琴的水平,不去当钢琴家还真是可惜了。”
谢冬冬低头看着面前的钢琴,淡淡道:“哦,是吗?谢谢。”
“我没有夸奖你的意思……”
“谢谢你替我擦玻璃,我请你喝饮料吧。”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程昀,而是拿出纸巾,轻轻擦拭钢琴上的灰尘。
谢冬冬问程昀:“你知道这钢琴是哪儿来的吗?”
“我记得是主任捐的。”
“他倒是挺大方的。”
谢冬冬挽起袖子,抬起一脚就踹了上去。眼见第二脚就要落下,程昀手疾眼快直接把人扛起来就往外跑。他一边跑一边吼:“哪有你这种对着钢琴泄私愤的!”
【四】
谢冬冬没什么朋友。
过于我行我素的人在集体中大多是不怎么受欢迎的,程昀表示理解。身为同桌,他理应展现出足够的包容性。然而,随着谢冬冬逐渐暴露的本性,程昀还是感觉自己多少有些高估了她的智商——她在课上玩消消乐,很简单的一关,硬是玩了整整一天。程昀看不过去,抢了手机当场代打,很快满星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