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砖因白日烈阳的烘烤而变得炙热,在雨滴接触的刹那之间将其化成蒸汽。
热腾腾的直逼人胸口发闷。
这场大雨将石砖上的污垢全都给冲刷干净了,连带着姐妹们的贵人也冲的干净。
没了客人的姐妹早早的将红帘子从窗口换了下来,房里那些个红色霓虹灯也都给关了。
风吹得那些放置在门前的物件全都倒在了地上,小广告满天飞,那些个花儿草儿的都被这场大雨打压的抬不起头。
半夜,雨小了些。巷子里来了位新客人。
“我听说你在这儿讨生活。”
“你还好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瞧着他英俊又久违的脸庞,以前的那一腔热血、沸腾因子全都平静了下来。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与爱人相见似的欢喜。那一刻内心被丑陋的现实填满。
他知道我在哪。
16年来,他没有来找过我。
2
我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也是私定过终身的人,只可惜那个年代的婚姻全是父母说了算。
他家瞧不上我出身小门小户不懂规矩,而我母亲也看不上他家穷书生的气息。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书生是最最最无用的,真正的验证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
可我就是看上了他那股子的书生气息,我就喜欢看他读书的样子。
我觉得他与我不一样,我一双手生的大又粗糙天生就是干农活的命。
可他不一样,其他男子身上都是酸臭的汗味,而他连衣角都是香的,墨香、书香。
别的臭男人是一个手指头也比不过他的。
我开始刻意接近他,每每农活不忙的时候我就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听他之乎者也。
“王温,你教我识字好不好?”我拿着一本只有几页还是分开的“书”,有些局促的站着,脸上臊的慌。
这是我从我娘手中抢来的助燃用的柴火,只抢到了那么几页。可就是这几页才让我又有了接近王温的理由。
王温看见我狼狈的模样视线移到我手里的“书”,它已经被烧掉了一个角,上面全是烟灰。
他不嫌弃,从我手中接过它,孤男寡女在凉亭下一教就是一下午。
王温母亲听说了,拎着茶水,在三伏的天气顶着烈阳拖着病体,跨了大半个村子只为了劝我回家,告诉我女儿家要矜持,要知羞耻。
我敬她是我未来的婆婆,低眉顺耳乖巧的很。
她说什么我都应和她。
王温父亲死的早,家中除了他没有其他男丁,王温母亲不舍得他劳累事事都亲自亲为,久了落下病根,现在也干不了什么农活了。
我得空就去帮帮她,她从不拒绝看见我也是喜笑颜开,也只有这时候她看见我是高兴的。
待我就跟待亲闺女一样,嘴里会劝解我歇一会。
我觉得我离王温又进了一步。
3
可惜的是,在我十八岁的那年,村子里大旱,是近十年来最严重的。
这场大旱维持了整整一年。
那些植物都被旱死,那一年整个村庄颗粒无收。哪户人家不是早早就吃完了粮食!
王温家没有精壮的劳动力,往年存储下来的粮食就更少了,大旱才持续了一个月,王温家就没有余粮了。
王温母亲天天上山去挖野菜来给王温充饥,吃了两个月,他明显的消瘦下来了。
原本就宽松的大褂更显宽松,风一吹全跟着起来。
我看着心疼,就偷偷剩下一口粮食送到王温家给他母亲。
也没维持多久,整个村庄再也找不出一颗米粒来。
不少老人被活活饿死,在黑夜里似的悄无声息的。连下葬的棺材都没有,就地找一片稻草杆往上面一覆,就是下了葬了。
那段时间随处可见的都是铺满的稻草杆,臭气熏天。我家也是这个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总有女人不见,接二连三的。事情越来越大,就开始败露了。
原是镇上的老爷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将姑娘卖给他不仅可以吃到一顿好吃的,还有粮食可以领回家。
粮食,在那个时候是多诱惑人啊!不少人家都去了,领着自家的姑娘就上镇子里去了,有丧心病狂的连自家刚九岁的姑娘都不放过。
半夜,我尿急夜起,父母房中传来稀碎的声音,她们也在讨论那件事。
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了,可我念着王温,披上一件外套就往王家冲。
我想和他私奔,我想和他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地。
“王温……王温……”我轻轻的摇醒他。
王温已经饿的意识混乱,迷糊的看了我一眼,无力的问我:“娘,怎么了?”
“我们离开好不好?我们一块离开,就我们两个。”我看着他,眼里是无比的认真。
在他点头的那一刻,我笑了。
我扶着他出门的时候,王家外面全是握着火把的男人们,他们将王温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父亲站在最前面,在火光下他的脸色特别的难看。
我母亲从人群后面冲了进来:“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的巴掌重重的甩在我的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全是铁锈味。
我低下的头借着斜光看见了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切的王温母亲,她透过门缝,张着一颗眼珠转来转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我们俩对视。
我回过头来,将王温放在墙角的石凳上。
“妈。”
母亲听见我喊她,火气更大了,脸上又被重重的打了一下。“别叫我,你真是将咱家的脸丢尽了!”
在这个年代,私奔是一件特别不耻的事情。
我干了,刚开始就被发现。
4
第二天父亲就带着几个壮汉压着我上了贾府。
父亲拿着几麻袋的粮食,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其他几人都是带着笑看着我,“贾府可是我们这最有钱的,你以后只管在床上享福吧。”
男人聊天的话题总是绕不过那几个话题,他们眼里带着情欲看向我。
胆子大的直接在我胸脯上摸了一把,笑嘻嘻的走了。
我知道自己皮相长得好,贾老爷也因为我这张相宠我好些年,我是我们这些被卖的姑娘当中受宠时间最长的。
也是唯一一个看到贾府破败的人。
当时的社会哪有什么情谊,一点点美色就让两个素日称兄道弟的商业大佬反目成仇。
我拿着我这个肮脏的身体跟贾老爷的商业好友做交易,又加上他本来就眼红贾老爷的家财。
我们两一拍即合。
贾老爷在我们手下很快就破产了,我看着他惨死在街头,贾府的人最后都没落个善终。
这是我和他合谋的唯一条件。
贾府破败后我没了落脚点到处辗转,最后来了这巷子里,靠着出卖肉体而苟延残喘。
刚入这巷子时,我时常会幻想着有一天王温也会踏着七彩祥云带着凤冠霞帔来这里接我。
他没来过。只有那些喝醉了酒来尝荤的登徒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明白了,我唯有苟且偷生这一条路。
5
他娶妻时,我回了那村子一趟。
他那时也有一番作为了,也不会再在大旱时饿晕在床上识不清人。
王温的一双眸子光亮有神,我远远看着就忍不住要陷进去了。
他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大门口迎客人,王母穿的更是喜庆,笑的眼睛边上的两道褶子都显现出来了。
我拿红丝巾围着半边脸跟着村里的人混进了王家大门。
看着王温牵着别的姑娘的手,走进大堂三叩首。
在众人闹哄着要闹洞房时我逃走了。
带着我无用的眼泪以及细微的哭腔默默地退出了这个舞台。
自那以后我都没有回过村子里了,哪怕是我父母的丧事。
有关那个地方的事情我都离得远远的。
6
我没同他讲话,收起了那些平日里对男人使的狐媚招数,将他从房里驱了出去。
暗自坐在地上发呆,失了魂。
一宿无眠。
趁着晨时的冷清,出门散心。花店里披着晨露的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了一层金光,像绝世美人,娇艳欲滴。
我点了一束玫瑰让店家送去他家,给去了的王温和我。
以此为祭,不再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