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度的冬日午后

2018-03-22 21:46:03 作者:许米娜是也

前些天,一则网络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上午九时许,女司机驾豪车撞坏上海精神卫生中心招牌。”不知怎么,一张令人难忘的陌生女子的脸从黝黑的记忆水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见一面之缘的她,浮沉在自救和自毁的边缘,腥红斑驳的弯曲指甲紧握着方向盘,身体前倾着,浓重阴影的黑色大眼闪耀着无可名状的热情,猛踩油门,心无旁骛地向着她的宿命径直冲去……

《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度的冬日午后》by 许米娜是也

那是冬日晴朗的下午,我送小毛去宛平南路附近的培训班学琴。培训学校在一幢陈旧的商务楼里,整整一层都是幼儿乐器培训。大多数小朋友只有2-3岁,话都说不利索,也不知对乐器是爱是憎,懵懵懂懂地被爸妈们安排进了不同的教室。教室门口是个类似医院候诊室的大厅,面无表情的家长们像安静的绿植,坐在一排排铅灰色的镂空铁皮座椅上,弯腰低头翻着手机,打发着漫长单调的时间。门缝里,时不时有调皮的音符叮叮咚咚跳跃而出,等候大厅更显得寂寥幽静。

我靠在白墙上,拿出手机玩了好几局“跳一跳”。真没意思,时间好像冻住了,我卡在时间的荒野中动弹不得,身体和思想都僵硬了。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才过十分钟,还有两小时二十分钟才下课。度日如年。我伸展了一下身体,窗外的蓝天白云扑面而来,阳光正好,梧桐树亮棕色的苍劲枝条错落有致,外面的世界、新鲜的空气齐声呼唤我。我匆匆地下楼,出这一大片白茫茫的虚空,真应该早点出来到处逛逛的。

楼下是一望无际的笔直小马路,马路两旁遍植魁伟的行道树,枝叶扶疏,映照阳光的碎金地面镶嵌着仪态万千的枝条倒影。春天近了,绿色草坪上星星点点布满了欲说还休的蓝紫色小花朵。前不久这里还是枯黄一片,满目萧瑟。大自然一如既往地展示它无边的威严和魅力。我一路向前,越走越快,直到微微出汗,才在路边花坛找了把空的长椅扑通坐下。想起隆冬时,曾向好友大毛抱怨心情糟糕,大毛说:“冬天天冷日照少,情绪自然低落。春天马上来了,到时候阳光普照,你就和万物一样兴高采烈了!难过的时候再等等,等等就好了!”我在阳光中闭上眼睛,默默赞同着大毛,以往的忧虑一片模糊、渐渐消散。我摊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如同盖着棉被,在一片舒适的暖意中,昏昏欲睡。

“亦墨死了。”突然,一个忧伤、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在半梦半醒间蓦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行人不多的马路,长椅右边是小狗追逐的草地,原本空着的长椅左边,此时坐了一位身穿华贵皮裘的女子。浅咖啡色的皮裘毛色细腻,一根根闪着金光,大衣上点缀着一圈圈别致的黑金色纹路。比大衣更让人过目不忘的是皮裘女子的美丽。她的侧面轮廓鲜明,鼻梁秀挺,脸庞白皙透明,难得一见地楚楚动人。她此刻并没有说话,像一个乖巧的女学生,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迷离的目光出神地盯着马路对面。我也许听错了,或者在做梦,我舍不得完全醒过来,再度闭上了眼睛。

“世上唯一爱我的人,死了。”还是刚才的声音,含着悲痛,远山风铃般直扣心扉。我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向皮裘女子,她面容肃穆,和平静的面容相反的是她的痉挛不已的手,涂着血红丹蔻的长指甲,像坠落的人在呼救,一次次用力划过毛发茂密的大衣,四道触目的划痕,出现又隐没。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轻声问道。无疑,旁边坐着一个痛苦不安的人,我想着是不是宽慰几句。

“是……不是。他以前是我的客人,后来……不一样了。”皮裘女子微弱的声音。

“客人?”我不禁疑惑,再次细细打量皮裘女子,她端庄秀丽,长而卷曲的黑发后面隐隐有很多耳洞,手指上的钻戒亮如星辰。皮裘里只有一条银河般闪亮的晚礼服,细长的两腿光着,脚上穿着银色的缎面高跟鞋,装扮得美丽清凉。

“亦墨爱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我用不着在欢场卖笑了。他喜欢听我唱歌,他说我的歌声胜过百灵和夜莺,给他快乐和安宁。”她停顿了一下,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温柔地看着前方,沉浸在追忆之中。过一会儿,她缓了过来,凄然地说“你知道吗?以前,我的每一首歌都是为另一个男人唱的,唱的都是另一个男人!我现在每晚都唱歌给亦墨听,每一个字都是为他一个人唱的!你说,他能听到吗?”她声音像悲伤的琴弦,弦突然断了,她身体如喝醉酒般晃动,像在抵御扑天盖地的悲痛。

“是我害死他的。”她倚靠在长椅上,两只手无力地搭在腿上,手指在红得耀眼的指甲油映衬下,白得像纸,像荒原上横列着的十具赤裸尸体。

“他知道了我要跟那个叫强生的男人走,他求我不要离开。他在房间里像一头困兽走来走去,一会儿抓着我的肩膀恳求我,一会儿又低吼着,说要惩罚强生。他说他爱我很久了……他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人……他不能再失去我。而我那时,心里只有强生,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不进去。他还说,他愿意放弃他的家业和我结婚,只要我愿意。他是一个很大家族的继承人,他的父亲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妓女。他竟然愿意放弃一切,和我在一起。”她头低了下去,长发散乱,两手摊开,雪白的手掌像两面镜子,她把双手举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心。

《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度的冬日午后》by 许米娜是也

“后来……亦墨怎么去世了呢?”我问她。

“警察说亦墨烧炭自杀。我知道不是,是强生干的。那些天,我一直在催强生快走,可他还有一些财务上的问题要处理,我只有等他。这些年,亦墨一直照顾着我,他对我那么好,我对他是有愧的,所以我想快点离开,不用再面对他。我没想到,我的离开对他打击那么大。他去世前几天又来到了我的住处,说如果我走了,强生就要进监狱。原来亦墨查到了强生的底细。他一定找过了强生。强生让我约他晚上来谈一次,强生没来,亦墨按时来了。他站在客厅中央,橙黄的吊灯下面,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像抽掉筋骨一般,驼着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默默地抽泣。”

“亦墨那晚去世的吗?强生那晚没来,你怎么会认为是强生干的呢?”我问。

“强生很晚都没来,亦墨累了,就去卧室睡了,我的住处原是亦墨的产业。他以前时常来过夜……那晚,他让我陪他躺着,说他一个人觉得很痛,痛得受不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跟强生重逢后,再不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仅仅躺着也做不到。我去了旁边的酒店,第二天,亦墨……就去世了。电饭煲里定时加热了炭……,电饭煲藏在床边的柜子里,柜门虚掩着。”她声音越来越低,浑身颤栗,两手捂住了胸口,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亦墨不是自杀。”她挣扎着要说完:“他还在争取我,怎么会自杀呢?他那天来的时候,除了手机,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啊,哪里来的炭?我倒是在强生车里看到过炭!我当时还有点奇怪,他说是准备烧烤用的。”她眼里闪露出一股冷意,那是凡人面对罪恶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知道吗?强生是我深爱的人啊,他杀亦墨,他还想杀我。或者说,不惜杀了我。”她凝视着空气,眼角眉梢掠过讥讽,嘴唇疯狂地抖动:“那晚,亦墨是希望我陪他躺一会儿的呀!我要是在卧室,也会和亦墨一起死去的呀!哈哈,强生,我爱的人啊!我是为了他,才忍耐着活到今天啊!”

“你报警了吗?”朗朗乾坤杀机四伏,青天白天也让人觉得鬼气森森。我不由得看了看路对面的面包店,橙红色的小灯尽数亮着,一间小小的圣殿,我定了定神。

“阿姨发现的,阿姨报了警,警察说是自杀。亦墨的父亲让人转告我,亦墨对外公布的死因是突发疾病,不允许我这辈子再提亦墨一个字。”她笑了:“你说,这可能吗?这辈子我剩下的时间,想的、念的、说的都是亦墨啊。你不知道亦墨对我有多好。”她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像一个甜美的母亲,又像一个可爱的女儿。

“亦墨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他母亲留下他,让他和继母生活在一起。他寄人篱下,步步为营。年纪轻轻又出来为他父亲做事,一个人撑起公司业务。他说在认识我以前,他从来没有开心过。其实,他跟我在一起时,我心里念的也是另一个人啊!现在,亦墨又送了命,你说这个世间还有公道吗?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她越说越激动,像一辆失控的列车。 

“强生,一切都是因为强生!我十七岁时,在家乡的堤岸边遇见他。他是外乡人,和我一样喜欢唱歌,我们坐在河边一首接一首地唱。”突然,她唱了起来,断断续续地:“long long ago, long long ago,now you have come,all my grief is removed…”她回忆中的幸福在她纯净的曲调里旋转、膨胀、破碎。

“他和我在一起,捡到了一大块金子,就一个人跑了!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从部队跑,还连累兄弟送了命。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离开我,我每天都想他呀,想他呀,日日夜夜想!一个男人哪里会为了一块金子离开女人呢?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吧!我坐火车去强生家乡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哈!在路上,我被人贩子拐卖了,走上卖身这条路。”她用手撑着椅子,皮毛敞开了,几缕头发散乱在前胸。她说的故事,每个字像针,扎着这一片阳光明媚。

“你说,这世上有什么公道?强生害了兄弟、害了我,现在又杀了亦墨!他现在躲在一个什么地方,好好地活着!从没做过坏事的亦墨却死了!亦墨现在每天晚上跟我说,他冷,他害怕,他一个人好孤单……”她的眼神越来越狂乱,我不安起来。

“我要是没有再找到强生就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多的几个路人匆匆走过时,好奇地看向我们这里。“你知道吗?在找到强生的前一段时间,我浑身不对劲,逛商场时,觉得他在我的左后方;开车时,觉得他在我旁边的车道;看电影时,觉得他就坐我的后排!我让人再去找,果真找到他了!他真的来到了我的城市。”她手臂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头也轻轻地摇晃,她面前好像站着许多观众,她控制不住地激动:“造孽啊!造孽啊!人为什么要爱让自己受苦的人?不爱给自己温暖的人?强生害我流落风尘,亦墨让我有枝可栖啊!我却在亦墨怀里想着强生、盼着强生!哈哈哈!”她愤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指甲盖整个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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