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续·曼卿

2019-02-16 23:15:16

世情

爱情,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

1

池蔚现在不得不舒缓出友好的语气,在键盘上重新按下男友的号码。

几分钟前她还积攒了满腔的怒气,打算滔滔不绝地教训对方十分钟,然后和他说分手,在冗长发言稿的结尾,来一句掷地有声的“祝你幸福”。

现在好了,它们都没用了。

就在池蔚得意洋洋地默念完台词,按完号码要点下“拨出”的瞬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不过俗话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帝在关上门的同时一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几个小时之后,池蔚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医生,让她在住院部因为裂了骨头的手休养两周。能在近四十度的大夏天以一折的学生价拿下空调房,池蔚欢天喜地地用剩下那只手圈住了男友的胳膊,亲昵得好像是热恋中的爱人,男生却因这突然的反转尴尬起来。

不过祸福相依这话还有个意思是说,上帝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面前的地方与其说是住院部,不如说是养老院,一边是下棋的,另一边是唱曲的,热闹得像个公园。

池蔚一脸无奈地走进病房,男友帮她收拾完床位后看了眼手机,“部里还有个会,我先回去了,明天帮你带东西过来,等下发个清单给我。”

池蔚点点头送走男友,拿起桌上的奶茶就想喝。

“你有没有小的音响啊?”隔壁的房门没有关上,走到门口池蔚就听见里面的老人在说话,背对着门的床边,坐着他的孙子。

“这里是医院啊,怎么能听音响。”男生的回答是少年常有的带点埋怨的语气。

“我看旁边老张的孙女帮他弄的,就是那种方的扩音器啦?”老人仍有些不甘心,“他放的歌实在太难听了,我真要给他听听曼卿的《天女散花》。”

“可你的磁带也不是她唱的嘛。”

“也是喽。”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了句,“她们唱的都没有曼卿好。”

见话题告一段落,“那个,嗨!”池蔚推开门,拿着塑料瓶在男生面前晃了一下,“可以帮我开一下吗?”

“诶……池蔚吗?”男生接过瓶子,把熟悉的脸展现在她面前。

2

老人们结束了晨练回来,许阿爷一路咿咿呀呀地随口唱着《霸王别姬》的段子。正站在门口刷着手机的池蔚,在熟悉的旋律中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阿爷,我这里有张国荣唱的《霸王别姬》,你要不要听听试试?”

“张国荣……”许阿爷停下脚步,似乎在回忆这个有些耳熟又不太明了的名字,“他很有名吗?”

“嗯,他是个演员,这是他演青衣的时候唱的。”池蔚说着打开了播放器。

“青衣,也已经变成要被演的角色了呀。”许阿爷有些叹惋,很快在曲声中陷入沉思,直至唱段在一声痛心的“蝶衣”后终止。

“演员啊,这么认真没意思的。”许阿爷用那种老人独有的、看破世事的语气道,“太喜欢、一门心思扑上去地做,很快就会陷进去,等再想抽身就没办法了,所以说,认真也是要有个度的,这种事大概也只有曼卿看透了吧。”

池蔚愣了一下,发现许阿爷总是反复提到一个人,“阿爷,你说的曼卿,是京剧演员吗?”

“是啊,她当年真是红得很呢。”许阿爷感叹着,“可惜后来不唱了,梨园红人那么多,很快就过去了,现在也就没人记得啦。”

“京剧演员不是从小就开始很辛苦地练习吗,怎么就不唱了呢?”池蔚问。

“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许阿爷说着走回了房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得知老人的孙子是同学许子瞬后,池蔚对他自然多了份关照,中午便帮许阿爷一起打了饭。可当她拎着两份盒饭回来时,老人的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我不晓得她也给我带了呀。”许阿爷向池蔚示意了一下阳台的方向,她转过去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衬衣的婆婆正在收拾东西,摸不着头脑的池蔚把袋子放到了桌上。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婆婆走了进来,她的头上不过几缕银发,看起来比许阿爷年轻很多,但又不像是还能做护工的年纪,准确地说,是她身上那种雅致的气质让池蔚根本没法将她和“护工”这两字联系起来。

“老头子前几天一直嚷着要吃带鱼,我就给他带过来了,哪里晓得你已经去帮他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啦。”池蔚大方地笑笑。

“对了,今天小池给我听《霸王别姬》了,”许阿爷打断了她们你推我让的道歉,自顾自地评价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唱起来也蛮好的嘛,不过……”

“你怎么又麻烦人家了,”婆婆打断了许阿爷絮絮叨叨的感慨,“不是说了下次会给你拿磁带来的吗,这么等不及。”

“你就这么说说,下次下次的说多久了啊,再没得听耳朵都没用了。”许阿爷做出一副不满的语气,筷子却一丝不停顿地把带鱼塞进嘴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瞎说什么,你还有的是日子听呢。”婆婆转过头对池蔚道,“小姑娘,你不用理他,他这个人说起京剧来没完没了的。”

“没啦,我也很喜欢的。”池蔚道。

3

夏季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树木茂盛的枝叶被阳光投射到病房的地面上,一晃一晃的,好像把窗外的风动也带进了房间。

似乎很多发生在病房的故事里,作者都会描写病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镜头,此刻的池蔚正站在阳台上,那些粘稠墨汁般的阴影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由地觉得,这些平凡的墨绿色植物,忽然就变得清新而别具生气起来。

两下叩门声后,一阵浓郁的香味飘进了房间。“小姑娘啊,”婆婆提着袋子站在门口,“熬了骨头汤给你,来趁热喝点,对长骨头好的。”

“这怎么好意思啊。”池蔚有些受宠若惊,随着婆婆走进隔壁。

“快点喝快点喝,”许阿爷见她们进来便笑道,“小沈手艺很好的嘞,我想吃都没有呢。”

“你又想吃什么了?”婆婆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转过去问。

“啧,好久没吃板栗烧鸡了。”

“大热天的吃那个干吗。”

“你看,说了你也不给我带的。”

池蔚看了眼许阿爷的饭盒,婆婆带的是些江南小菜,清炒鳝丝和栗子白果。“阿爷不是北京人吗?”她问。

“很多年以前去了趟上海,就再也忘不掉啦。”许阿爷望着眼前陶瓷饭盒的样子,竟让池蔚觉得像是在感叹逝去的恋人一般。

手中的勺子一下一下搅动着,面前的瓷碗不是老人们常用的搪瓷餐具,而是韩式的圆口深底碗。

池蔚悄悄打量了一眼婆婆,她的手指白皙纤长,不似一般的老人肥厚坠胀,就是指节上堆起的褶皱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优雅。她看起来似乎一直随着时代在生活,没有一分停滞,与一直沉迷于旧时代的许阿爷截然不同。

一直陷在旧事里的许阿爷依旧滔滔不绝地回忆着往事,“其实有名的也不一定是好的,上海最有名的肯定是生煎包,最好吃的还是街上卖的小馄饨呀。就像曼卿演的戏啊,不是最有名的,看过一次就忘不了啦。”

“许阿爷,你还没有告诉我曼卿为什么不唱戏了呢。”池蔚顺着他的话问。

“……”老人听了忽然就沉默了一下,“嫁人了呗。”

“那时候也不是旧社会了,她唱得那么好,为什么嫁人就不唱了?”

“大概是太喜欢那个人了吧。”许阿爷淡淡地说,池蔚忽然想起了他的那一句,“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池蔚回过头,发现沈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大概因为经常赶时间,池蔚已经习惯了很快地解决午餐。而许阿爷吃得很慢,似乎把吃饭当成了他每日平淡生活极大的乐趣,似是珍宝般地细嚼慢咽。

而回来后开始整理病房的婆婆,动作同样很慢,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池蔚好几次捕捉到对方回过头来张望的神情,关切的模样绝不是一个不相识的护工,但却又少了一分长久相处的亲密。没记错的话,上学期许子瞬还请了一周的假,参加奶奶的葬礼。

不像护工,也不是夫妻,那么是邻居,剧友,牌友,病友吗,总不会是黄昏恋吧,池蔚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阳台洗碗。

在水声中隐约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带鱼的骨头都挑掉了,弄了我一上午……”水划过池蔚的指尖冲向碗面,不管是什么关系,这样的年纪还能有一个人在身边用心地照顾着,就是幸福的吧,池蔚看了一眼谈笑着的两位老人。

而她所谓的男朋友,也只是唱K看电影时才会出现,朋友们也是自顾不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

4

许阿爷提及曼卿的次数有增无减,池蔚对这样的感情有些难以理解,年轻时喜欢的明星,会到七老八十还保持着眷恋又怀念的情感,就算旧时候的人长情,似乎也不合常理。

这样想着,池蔚随口问了句,“阿爷,曼卿肯定长得很漂亮吧。”

“那是当然了。”许阿爷看起来很开心,说着竟打开抽屉翻找起来,难道他还留着五十年前的杂志吗,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绒布袋子,池蔚愈发惊讶了。

老人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相片,不是托着头的艺术照也不是穿着戏服的剧照,是照相馆那种锯齿形的照片,黑白相片中的少女一身旗袍衬得身段玲珑,秀丽的脸上扬着青涩的笑意,完全没有当红明星的张扬肆意。

“真好看啊。”池蔚不由地感叹道,许阿爷笑笑,拿过相片端详了一阵,仔细地放了回去。

“阿爷,你和曼卿很熟吗?”池蔚问,这样的私人相片,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么能拿得到呢。

“是啊,我还给她写过剧本呢。”

如此,许阿爷和曼卿应该是相见恨晚的知己吧,因为对方不再唱戏的遗憾,才会怀念至今。这样想来,婆婆的身份就更尴尬了,她对心里有着别人的许阿爷百般照料,图什么呢。

许子瞬来的时候,池蔚正和许阿爷调低声音听着《惊梦》,老人用一副“被打扰”的表情看了眼许子瞬,“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沈拿磁带来了。”

许子瞬“嗯”了一声,完成任务似的把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桌上。池蔚起身走出病房,不一会儿许子瞬就跟了出来,满脸歉意地问:“他一直烦着你要听京剧吗?”自以为刚把池蔚从莫名其妙的吟唱中解救出来。

“不是不是。”池蔚赶紧解释,“我也很喜欢的。”

“没有打扰到你就好。”许子瞬说,“他一看到人就拉着人家不停地说曼卿曼卿……”

池蔚想起他第一天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曼卿是很有名的花旦吗?”池蔚问,她百度过这个人,却什么相关的也没有发现。

“没人记得了吧。”许子瞬说,“她刚登台就有位少爷捧她,那时候的公子哥你也知道的,才不是电视里放的那样,可曼卿真的喜欢上他了,以为那个人会娶她,两个人谈婚论嫁闹得风风火火,戏也不唱了。可最后啊,那位少爷还是娶了个世家小姐。”

“那曼卿呢?”

“嫁给他了。”许子瞬指了下病房的方向。

居然是妻子吗,池蔚的视线停在病房门口久久没有转移,用那种遥远的、仰慕的、怀念的口气提及的人,竟然是最最亲密的妻子吗。

“对了,那不是我爷爷。之前没说是怕给人很迫切想撇清关系的感觉,他是我爷爷的堂弟,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现在也不喜欢我,应该说是都不认识我了。”男生对上了池蔚的眼神,“阿兹海默,记不得人了。”

“可是他认识我啊。”池蔚愣了愣。

“他叫你什么?”

“小池。”

“你仔细听一下,应该是小沈吧。生病以后他看到所有人都叫小沈。可那个叫沈曼卿的女人,和他结婚没两年就跟着那少爷跑了。”

“那得五十年了吧,他就一直这样靠着对她的回忆生活吗?”

“我妈说小阿爷以前从没提过那个女人的,他们都以为他也是恨死她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害他放弃了事业,失去了家庭,结果现在居然……怎么说呢,大家都挺失望的吧,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心里还是很记挂,但面子上的坎总是过不去,就让我这个小辈来看看。

“但我每次听他提到曼卿,还是没法开心起来。”

“人生病的时候肯定会想着最爱的人嘛。”池蔚随口道。

“对了,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过来?”许子瞬看了眼池蔚打着石膏的手,问。

“本来就快分手了,还没机会说罢了。”

“这种时候不是最需要男朋友照顾的嘛,干吗分手,有什么事情过不去。”

“也就是需要而已啊,除了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别的也没了吧。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都那样嘛。”许子瞬说。

池蔚低着头不说话,她并没有多喜欢那个人,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会嫁一个真心喜爱的人,而不是所谓的彼此合适,而今才发现根本没有选择,爱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沈婆婆来时,池蔚才想起忘记问许子瞬婆婆的事了,但也只能作罢。之后的每天中午,婆婆都会带两份饭来,然后打扫一下房间,有天还带了盆兰花来,不过说好的磁带却一直没有音讯,老人每次提及,婆婆也只是含糊的一句“下次”。

许子瞬则是周末过来,当他问起那盆兰花时,老人很快地抢过话去,说是小池买的,当然,在他心里可能都是一概而论的小沈。

如果许阿爷这些年一直记着曼卿,他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沈婆婆的身份就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了。池蔚面前忽然浮现出民国剧的场景,婆婆会是许阿爷的故人吗?就像故事里的女二号一样,这么多年一直默默照顾着男主,即使对方心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

但这样每天都听着他念叨着另一个人,真是太难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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