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缪雨所呈现的美，近乎到无可挑剔，她骨子里透出的典雅与高傲，绝非凡人所能比拟。
尤其是成了鬼魂后的她，邪魅而颠倒众生，那样的缪雨，就算是对肖珏说着，“替我好好爱他”这样拜托别人的话时，也显得不可一世的自信，好像是觉得，肖珏绝对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一样。
尤其在他通过缪雨，看到她和杨艺尘的过去之后。过往像是倒带的影像，杨艺尘的样子，缪雨的样子，在肖珏的心中，留下太多太多定格的时刻。难道是因为自己有了缪雨的心脏，所以看到他们一起携手走过的曾经，才会觉得难过吗？
太多太多了，塞满他整个心。以至于他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占据了缪雨的心脏，所以杨艺尘才会对他说，我爱上你了，肖珏。
这样模糊不清的答案让肖珏的心情无比沉重起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杨艺尘紧闭着双眼，把他紧紧扣在怀里的情形。
朋友之间的关系，原本到了他们俩这种地步，距离就该适时打住，再往前一步就会是深渊。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是为了替缪雨，完成她遗留在人世间的愿望，但对于杨艺尘，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表露内心最真实的感情，想要更接近一点。
停住往回家路上的脚步，肖珏抬起头，夜晚的月光把天空染得湛蓝，覆上整座城市斑斓光泽的表层，勾勒出苍凉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想念了，他唇齿间，独一无二的味道。
“哟，是小珏啊，又来买花吗？”
街角的花店还亮着灯，系着围裙的花店老板刚把一盆海棠搬回屋里，出来便撞上了正好望向路过的肖珏。
“啊⋯⋯额？”
肖珏有些木讷，他这几天⋯⋯有来买过花吗？
“还是要黑玫瑰吗？”
花店老板的问话让他再次僵了一下。
黑⋯⋯玫瑰？缪雨看他的时候好像也经常带这种花⋯⋯不对⋯⋯缪雨已经死了。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肖珏陷入混乱思绪不可自拔，老板疑问和探究的表情并不能让他分神分毫。
直到，他看到了，穿着一条雪色的大摆裙，身影在黑夜里如鬼魅般冷艳的幽灵。
缪雨。
杨艺尘走完今天的最后一场秀，天黑下来之后，看自己没什么事，和人打了招呼就换衣服离开。
从地下停车场里把车开出来的时候，正好高雯也收拾完，见她似乎在等计程车的样子，杨艺尘便摇下车窗招呼，“上来吧，我捎你一程。”
高雯平时倒也不会这么客气，但此刻却笑得有些生疏，踌躇了一下，还是弯腰上了车。
“去哪？”
“恩⋯⋯肖珏家。”
对方说话的时候还小心谨慎的观察了一下自己，杨艺尘浅笑一下，“给肖珏又当助理又当妈的，他就这么蹂躏你？”
肖珏和缪雨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高雯并不了解为什么那件事的详细过程，杨艺尘和肖珏为什么会产生巨大的隔阂，甚至闹到后来杨艺尘不肯再见肖珏一面的地步。高雯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是苏濯一再认真的告诫她，不要牵扯其中。从那个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颜色的人脸上，看到如此难得的严肃表情，高雯自然也不敢多话。
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杨艺尘好像已经不再避讳“肖珏”这个名字，甚至能打趣的开对方的玩笑？大概上次和肖珏见过之后，两个人敞开心扉之后，都已经走出了各自的心里阴影吧。
她看着杨艺尘没什么异样的表情，松懈了紧张，顺着他的话佯装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已经习惯了。”
杨艺尘难得被逗笑，打趣她：“你对他这么好，不如甩了那个渣男吧，肖珏肯定愿意娶你。”
高雯倒也没被刺伤，“他娶啊，我倒是不介意。”
杨艺尘笑笑而过。
他终于明白，和肖珏根本不可能完全脱离关系。只会继续拉扯牵绊，彼此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甚至连曾经美丽的回忆和感情，都会被痴念和反复，冲刷成痛苦和折磨。
既然如此，何不敞开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呢？他原本就是戴着面具做人，一直隐瞒和那人相爱的事实。如今对方不顾一切的冲破他所虚设的屏障，不管肖珏是不是混蛋，他如果再退缩，就真的是懦夫了。
“对了，”既然碰到高雯，杨艺尘就正好问起一直在叨扰他心头的事情，“《声色》的后续你都处理好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不要出差错。”
杨艺尘知道肖珏的性格，因此在《声色》被没收，而后者因为住院的缘故一直没办法顾及的时候，他做了主托关系把原件资料拿回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塞钱进去就能完事，这些都是大家暗里达成心照不宣的共识。
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了，只不过如果不办得干净点，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难免会遇到各种麻烦。
“还有一部分资料在肖珏那里，”高雯回道，“我今晚就把它找出来。”
“你要怎么跟肖珏说？”车子拐了个弯，杨艺尘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心慌。
“不用说的，肖珏⋯⋯”话到嘴边，高雯突然停住，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肖珏最近很奇怪，每次去见他，他都把我当透明，我做什么都不理会，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
肖珏的朋友里大多是男人，但哪有女人细心，和缪雨分手之后又没有再交过女朋友，照顾他的重担就落到了高雯的身上。受了肖珏父母的拜托，高雯拿了钥匙，便经常出入肖珏的家照顾后者。
肖珏痊愈出院以后，虽然身体上并无大碍，但总出现意识混乱的情况，高雯在他的面前就像空气，有时候还会被他认成缪雨。
极端个性化的艺术家，可能会因为受到作品的影响，造成理智的一半会崩溃，一切形式都在激烈的精神支配下跳跃和扭动的现象。医生给出的解释为，肖珏或许是他的长时间工作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在内心的深处，不由自主的产生幻想。
高雯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先不告诉肖珏这件事情，否则巨大的打击他可能承受不住。之后打算等肖珏自己好起来，慢慢的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肖珏有点可怕，这不是高雯一次两次面对他时的直观感受了，尤其是每次听到肖珏叫自己“小雨”的时候，她都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8
肖珏下意识的跟了上去，看到她进了自己的所在的公寓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她在干什么？
顾不上脑海里的迟疑，肖珏脚步比思想更快的跟了上去。
通过虚掩的门，肖珏怔怔的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看缪雨在他的抽屉翻找着什么。
“露⋯⋯小雨？”
缪雨竟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差点撞倒了桌子上的花瓶。看到是他的时候，苍白如纸的脸上，表情才稍稍放松，倏然冷笑一声。
“忘了？钥匙你给我的。谁让你不换锁？”
虚弱的笑容却充满讽意，肖珏顺着缪雨的目光看了看被轻易打开的房门。脑子一片混乱，这个钥匙是在他们恋爱的时候肖珏给她的，分手之后他也没有要回来，可是⋯⋯一个鬼魂，需要用钥匙开门吗？
“你⋯⋯你在找什么？”
是缪雨吗？好像又和自己前几日里所见到的缪雨不太一样。是同一个人吗，眼前的缪雨却瘦得厉害，脸色苍白的像纸，更如鬼魅幽灵，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充满着倨傲冷清的神采，直勾勾的盯着他。
缪雨好像也没打算瞒他，顺势靠在身后的桌子上：“这还用的着说嘛？我认识你这么久，当然知道你有些不可为人知的秘密，我来把他们挖出来啊。”
肖珏被这毫无头绪的话给弄傻了：“什么？”
“我知道《声色》的事，是杨艺尘在背后帮你动了手脚拿了回来，这么大份礼，他对你可真是用心啊。”
肖珏目光迷茫的看着她，缪雨的样子不太对劲，她越说越冷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好像都在发抖，虽然看似情绪虚弱，却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甘和⋯⋯愤怒一样。
视线的更远处，是桌上已经枯死的黑玫瑰。这黑玫瑰⋯⋯明明是⋯⋯对了⋯⋯这黑玫瑰是怎么来的⋯⋯他怎么记不清楚了⋯⋯
小珏，又来买花了？
Kevin和工作室的合约到期了，他想退出。
我说肖珏，你心够狠啊。
我本想放手，你又拉我回来。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头好疼。
“你还不明白吗？”
耳后突然想起的声音让肖珏的脊背一凉，回过头来的时候竟然看见门口还站着，另一个缪雨？只不过门口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发丝在灯光下覆上一层诡异的深蓝。
那人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嘴角溢出一分笑意，黑夜里如恣意的黑玫瑰妖冶。
你到底是谁？
比森森寒意更让他觉得恐惧和害怕的，是他觉得，有东西正奋力挣扎着，一点一滴要冲破什么一样，像千万只蚂蚁一样爬上他的心头，弥漫着无法言表的焦躁和不安。
“我啊。”对方噙着清冽和令人恍惚的笑容，“我是另一个你。也是你幻想出来可以爱他的借口。仔细想想啊，小雨可是好好活着的呢。”
此处是一块断裂的公路，从车里滚下来的人，血肉模糊。她身体多处骨折，身上全是粘稠的红色液体，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但及时救助的话，还是可以捡回一条命的。
肖珏听见缪雨虚弱的求救声，那声音很微弱，好像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那耗尽气力的求救，夹杂着汽车烧焦的气味，一股脑钻进汹涌的回忆里。
“肖珏⋯⋯你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我会死的⋯⋯”
身体的不适再也压不住渗透出来，肖珏难以自制的发抖起来。
就是他眼睁睁的看着缪雨生命的流逝，那一刻仿佛被撒旦附身，带着快感独自去了医院。根本没有什么换心脏，只是他幻想出来的闹剧，是他自己，丢下重伤的缪雨，任她自生自灭的。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然而这个人，缪雨，此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把一切镜花水月敲得粉碎，展露出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
“我想起来了，虽然你们俩都不干净⋯⋯”缪雨的手擦过黑玫瑰荆棘，猛地扎破了指腹，凝出血珠，慢悠悠的说：“好歹你还有对有钱有势的父母，替你收拾烂摊子。不过杨艺尘就惨了，他不像你，背后没人撑腰。”
她的目光游移到抽屉深处的时候，突然定住。
在她拿出那厚厚的一沓资料，意识到对方想要做的事情，肖珏一直游移的表情骤然扭曲，不可置信的质问道：“你怎么能那么对他？！”
比差点丢掉性命，让缪雨更加忍受不了的，是杨艺尘和肖珏的背叛。在医院里接受那么多痛苦的恢复治疗，然后听到的却是心爱的人要和他分手的消息。
小雨，我爱你。可是我先遇到了肖珏。对不起。
她是那么一个高傲要强的人，过去谁曾给过她这种难堪？
杨艺尘为了肖珏，可不只是做了非法买回摄影作品的事情，过去肖珏陷入创作瓶颈而痛苦不堪想要点毒品，也是杨艺尘想办法帮他，总之如缪雨所说，他们这两个肮脏的人，身上本就到处都是问题。
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狠狠冲没了缪雨，她从来没有在堂堂肖家少爷的脸上，看到如此有趣的表情，她想要看他更加愤怒的的表情：“既然敢做就要敢认。肖珏，是你对不起我，你们两个都对不起我。”
粗重的喘息和掌心被掐出的血痕，是肖珏在竭力的自控，然而，却无法阻止那蚀骨一般的怒意，涌上心头。
“给我！”
肖珏在缪雨的幽深的目光里，看到无言的讽刺，这让他更加难以忍受。他们已经不是在抢一份文件资料了，他们像是在抢一口气，谁要是先松了手，谁就活不成了。
缪雨自然也不肯把手上的东西轻易给他，往后退了几步。可急步而来的肖珏已然失去理智，他想起了那晚，看到奄奄一息的缪雨，他就像个魔鬼一样，冷眼旁观着，全身充满凛冽杀意的气息。太碍眼了，既然她那晚大难不死，那他就再杀她一次。
房间里立刻传出哐哐当当家具摔倒的声音。
台子上的玻璃器皿应声摔倒，玻璃的碎渣散了一地。肖珏到底在体力上胜出缪雨，后者很快招架不住。挣扎中被肖珏夺过资料，连带着用力推了一下，缪雨整个人便失去支撑往后倒去。
肖珏拿到那沓资料，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听到了，地面传来的重重的声音。
大滩的血从缪雨的身下涌出。
如同破败的布偶瘫软在地，玻璃残渣扎破她的动脉。血汩汩的迅速从身体里涌出，雪色的裙子被染得暗红，几支枯萎的黑玫瑰几乎和她融为一体，红色中透着黑色，黑色又透着红色。
她死了。
激烈的情绪起伏，被视觉画面冲击得荡然无存，剩下的感情，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空气里满是浓重的腥味。
缪雨，和黑玫瑰。
还有转过身看到的，面露惊悚神色捂着嘴的高雯，以及视线里，在暗红色的血迹中，杨艺尘模糊了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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